人是否能断食

我从小就偏食，什么要吃，什么不要吃，认为要吃的便是好的，不要吃的便是恶的，一直到老，还是如此。最近我食欲不振，任何食都不想进，即使平常最爱吃的也不想下箸，似乎要断食了。那么人是否能断食？容我在这儿试谈一下。

那位著名的南社诗僧弘一法师，在俗的姓名为李叔同，又为李息霜，号黄昏老人。他的《断食日志》手钞本，藏在云间朱孔阳家，我曾在朱家阅览一过，封面有“丙辰新嘉平一日始黄昏老人李息霜”数字，写在两面开页的日本式簿册上。断食分前后两期，每日述及生理变态，经过胸闷、头晕、肩痛、舌生白苔、流涕、咳嗽等反应。实则所谓断食，不是绝对的，梨、桔、香蕉等果品，犹少量进啖的。这本手钞本，是弘一弟子某以三百金出让给孔阳，时孔阳任职医史博物馆，是为医史馆代购。不料，馆方主持者程门雪老医师，以为这个钞本和医史无涉，不采纳，孔阳谓：“医术不外乎生理，这书有关生理的试探和研究，是求之不易得的。”程门雪意转，孔阳很不高兴，靳而不与，卒归自己收藏。经过浩劫，幸未散佚，这是很不容易的。

还有我读书苏州草桥中学时的校长袁希洛先生——他和袁希涛、袁希濂三昆仲为“宝山三杰”，都是日本留学生，后回国贡献很大——有鉴于军阀横行，南方和北方经常因地盘关系发生争夺战，生灵为之涂炭，他老人家悲天悯人，以断食半个月向南北双方请求和平。我们若干同学，得了这个讯息，一方面深敬他的宏愿，一方面又虑及他如此断食，或有夷齐饿死的危险，前叩师门，恳求他适可而止，不当持久。他笑逐颜开，接待我们说：“断食自有断食的方法，你们过虑了。我的断食是用变通办法的，每人不是日进三餐吗？我采取的方法很简单，假定第一天不进早餐，第二天不进午餐，第三天不进晚餐，这样对于身体是没有多大影响的，三天合起来，不是断食一天吗？这样延长下去，虽断食一个月，甚至一年，都可以办到。且属实事求是，毫不弄虚作假。即世界闻名的甘地断食，也有他断食的窍门，决不是拘泥呆板的断食。推至我国汉代的张良辟谷术，所谓辟谷，仅仅所辟的是谷类，果类还是进食的。”我们听了，为之豁然大悟。

时隔数十年，希洛老校长八十大寿，我和几位同学，如吴湖帆、顾颉刚、范烟桥等为进一觞，谈到往年的断食相与轩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