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角落的阴影也终将会发光!
“要想成角儿,就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昨天晚上,又被爸爸硬逼着看了一遍张国荣和张丰毅主演的电影《霸王别姬》,又听着老爸端坐在沙发上,端出一派教导主任的腔调对自己一字一句地念叨了一遍这句台词。以至于在刘敬旻的脑子里留下最多印象的不是情节,反而是戏班子老师傅这句带着浓厚京腔的台词。
在其他的父亲忙着给同龄的小伙伴挑选生日礼物,从超市货架上的玩具汽车到百货商场最新款变形金刚,或者趁着出差给孩子带些地方特产作纪念,刘敬旻从爸爸那里得到的生日礼物却仅仅是跟在“生日快乐”之后的一句话:
“敬旻,人活在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个理,你越早明白,对你越好。”
一月份的青岛,室外寒风侵肌,路上行人无一不是帽子、围巾、羽绒大衣、雪地靴之类的全副战斗装备。青岛火车站不远处的沿海公交车站,依旧还有不少的路人,举着手机对着翻腾的蓝色海浪满面笑容地按着拍摄键,不在意毛线手套是否已经被冷风打透,十根手指已经冻得发了青,拍照的人中,有拉着厚重旅行箱的游人,有慕名而来的摄影师,有像刘敬旻妈妈一样深爱着这座沿海小城风景本地人。
入冬以来,只下了一场小雪,程度只不过是早起拉开窗帘楼下汽车的顶盖都泛着亮闪闪的白,像是被涂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奶油,又稍作修饰地撒上了些半透明的糖霜粉。那场雪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自那之后,天气多是晴朗的,是比秋天更清丽的蓝天,比夏天更慵懒的海浪,比春季还新鲜透明的空气,正如今天一样。
十一楼的训练教室,是位于繁华区不远的写字楼里,虽说是繁华区,那也不过是相对连大型商场都没几家的郊区来说罢了,和中央商务区CBD,还是相去甚远。这间训练班名叫“悦星音乐班”,主要面向9到15岁的小学生和初中生,大多是居住在附近小区的孩子,其中有不少是在同一间学校就读,甚至还有结伴而来的同班同学。
刘敬旻低着头,独自坐在音乐教师的角落里,不时费力地抬起头,望望眼前正在做基础体能训练的小伙伴的背影,再从身后占满整面墙的镜子里望望小伙伴们的或吃力或兴奋的表情。
五分钟之前,因为低血糖,在做了十五分钟的热身训练之后,眼前一花,晕倒在旁边的郑晓龙身上,于是老师赶紧地拖来了凳子给他坐下,又递了了几颗巧克力给他吃下去。其实在晕倒之前,刘敬旻已经发觉自己有可能撑不住了,因为低血糖而晕倒已经不止一次,但是他想试试看自己能撑多久,他打心底里希望自己可以撑得久一点。于是刘敬旻紧紧抿着嘴,闭口不言。这个固执劲儿,全不似正值十三岁贪玩年纪的小孩子。
现在已经不像刚从那么恍惚了,自己在练习时因为流汗发热而脱下来的羽绒服,被随意地搭在塑料凳上,廉价的浅蓝色塑料凳,好像只要稍稍有分量的人坐上去就会被压得粉身碎骨,就像刘敬旻一样。
今天来训练的只有郑晓龙跟何浩宇,他们两个和自己一样,今年都是十三岁。郑晓龙是自己曾经的小学同学,住在同一个小区,因为两个人都对唱歌有些兴趣,就一起报名了这个训练班。没想到自己先撑不住了,低血糖和先天性贫血,即便在训练班上的所有时间都用来练习,也比同期的小伙伴的进度要迟。自己不像郑晓龙在幼儿园就开始学拉丁舞,尽管是被他的妈妈硬生生逼着塞进了拉丁舞班,但是学到现在也算是有了特长,而自己却没有任何的舞蹈基础。
说到乐器,身边的小朋友在学二胡的,有六年级就考到钢琴十级的,有参加市级数学竞赛拿奖被推荐参加省级比赛的,有绘画作品挂在教学楼走廊展览的,但是自己,却好像只有一副比女孩子还要薄弱的身子骨。
皮肤比一般孩子要黑,天生肤色暗黄,只要被太阳连着晒上个两三天,一转眼就成了煤球。毛寸头,不高不矮的个子,除了校服,冬天穿得都是肥肥的牛仔裤和厚厚的蓝黑色高领毛衣。排队不是站在第二排就是第三排,衣服大多是大自己两岁的表哥穿到不合适送给自己的。一笑有个酒窝,总是被大人夸可爱或者灵气,可是每次在听到大人所谓夸奖的时候,刘敬旻却发现,那些嘴上说着自己又乖巧又惹人喜欢的大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好像冬季露天草场上柴堆一根冻得冰冷的木棍。大人们用了各种各样他听不懂的词拿腔作势地谈笑着,如果不是妈妈在一旁不住谦笑道“哪里哪里”,刘敬旻根本不知道那些人这是在夸自己。
这一年,刘敬旻十三岁,而在对自己许下诺言的那个夏天,他不过十二岁。
半年之前的暑假,正值七月盛夏,他听到内心有个声音有些怯懦地悄悄对自己说:“我要成为歌手,要唱自己的歌。”
刘敬旻从毛衣侧口袋摸出那本巴掌大的歌词本,因为随身带了太久,曾经封面印着机器猫的簇新小本子,到今天已经满是深深浅浅粗细不一的折痕,变得皱皱巴巴。第一首歌是《微笑的你》,这是他第一次写歌,也是第一次为女生写歌,可是还没等唱出口,这段恋情就结束了。不过,连表白都没有来得及,可能这根本连恋都算不上,总之,一切就这么不了了之了,除了葛姝谣在他心里留下的伤疤以外。
笔记本第二页是自己用蓝色水笔一笔一划写下的歌词:
有你的草地或屋檐
数着头顶会笑的白云
明明不是雨后
我却看到了彩虹
为什么空气忽然有了香气
我紧张得呼吸也变得小心
如果去坐热气球
是不是可以看到你更多笑脸
日落月升不留恋
转过身就看能看到你的笑颜
操场罚跑又一圈
脑海中却勾勒着有你的海边
在教室走廊
一眼就能看到你的身影
早点去学校
因为在教室可以见到你
飘舞的裙摆
漫天星光都落在你裙边
在原本歌词结束的地方划了一条笔直的黑色横线,跟着的是刘敬旻后来加的两句歌词:
深信不疑的你对我许下了谎言
却成为了我向前的另一个起点
这首歌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看过,他也希望可以有个人陪自己分享有喜欢的人的心情,就像身边一下课就聚在一起的伙伴们一样,尽管他们的话题仅限于游戏和隔壁班的漂亮女生。
昨天晚上看完《霸王别姬》之后,和从前一样,刘敬旻又在床上躺了半个多小时,脑海里里全都是这部电影究竟好在哪里,因为即便已经看了那么多次,对那部电影的印象除了老爸一直重复的台词,就只有张国荣。而这个印象也是由于小学时候,无意间在电脑上翻到张国荣和许冠杰合唱的那首《沉默是金》,听完就呆在电脑前面又点了重播。至于歌词的意思,刘敬旻理解不了,也没留心想过歌词有什么意思,那个时候他才八岁。
“刘敬旻,你手怎么这么冰啊。”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让刘敬旻一下子回了神,他正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觉原来自己一直在发呆。
刘敬旻两只手扣在一起使劲儿搓了搓,这两只手,比自己脚底下的木地板还要冰。在一旁练习发声的郑晓龙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面前的地上,两手撑地,两条腿向一边直直伸着,百无聊赖地摇晃着脚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教室原本有两个小的塑料凳,一个橙色,一个蓝色,但是橙色的那个在半个月之前被三个小孩子叠着坐在上面,不出意料“哐当”一声,在孩子的打闹之中壮烈牺牲了。
刘敬旻回头望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看到镜子中的何浩宇两手掐腰,站得离镜子近近的,又两只手叠放捂着自己的上腹部,练习老师刚刚讲过的腹式呼吸。
坐在地上的郑晓龙突然转过头来对刘敬旻说:“对了,我去给你拿杯水来吧。昨天老师买了新的纸杯。”说着,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出了教室。
刘敬旻垂着头,捏着自己的掌心,左手搓着右手,每一个关节都是僵硬的。不一会儿,郑晓龙一溜烟跑到自己跟前,递过来一杯水,是小号的纸杯,杯子上腾腾冒着热气。郑晓龙稚声稚气地说:“这是烫的,你拿着捂捂手,要喝的话,得吹吹,要不就烫着了。”刘敬旻有些木讷地接过,回了声“谢谢”。郑晓龙咧嘴一笑,又凑到教室中间,翻着老师搁在身旁的歌词本。
刘敬旻垂着头,静静坐在原地。一只手端着杯子底,一只手捂在杯子顶上,直到热气熏得手心有些烫,才终于翻过手掌,让热心熏熏自己的手背。他动了动大拇指,又动了动食指,又试探着握了半个拳头,被热气熏了这一会儿,手已经不像刚刚那么僵了。于是他换了右手托着杯底,让热气熏着自己的左手。
老师拿着A4纸装订成的歌词本走过来,她戴一条黑白格色围巾,穿着灰色长羽绒服,同时也是隔壁初中的音乐老师,姓方,四十岁上下,短发,微胖,对待每个学生都是不变的和蔼,就连对毫无天分的自己,也从来没有失去耐心。方老师在自己身旁蹲下,一手抚着自己的肩膀,关切地说道:“小旻,你再休息五分钟,五分钟之后我们开始练习,从上节课结束的部分开始。开始之前,你们三个先一齐从头到尾完整地合唱一遍。”
刘敬旻点了点头,答应说:“老师,我马上就可以开始了。”
老师笑了笑,说道:“好,现在你再坐会儿,别紧张,咱们慢慢来。”
刘敬旻使劲儿点了下头,嘴巴抿得紧紧的,直到老师转过身去,才慢慢松开,见到老师就会紧张,不知道自己这块短板什么时候才能克服,变得与身边的同龄小伙伴一样,不至于一见大人就生怯。
再过四个月,是市里一年一度的“星光杯”唱歌比赛,不分年龄与行业,只要热爱唱歌,就可以参加。
今年,我一定要去试一试。
十三岁的刘敬旻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