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她。林芝和山南
她一直没能记住山下的小村叫什么名字。好像叫直白？也好像是吞白？峡谷中的十几户人家，错落在山坡上。土坯垒成的院子，白墙黑瓦，几根木柱子架空了一楼。楼下关牲口，楼上住人。一根粗木头砍出锯齿形，便是楼梯了。小心翼翼地上去，是一个铺着泥土的平台。角落里有小草迎风摇曳。楼下的牦牛挂着铃铛，丁零当啷响着，在山谷间飘散开去，清脆，绵延不绝。
回身望去，却发现南迦巴瓦山峰在最后的落日余晖里完整地显露出来。天黑得很快，天空下的山峦已经变成一片黑暗中模糊的背景，只有那尖尖的山顶，闪耀着金色的光辉。
日照金山。终于看见南迦巴瓦美丽的身姿。她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静静地站立着，直到那一抹金色完全消失，天空变成一片深蓝色的背景，山峰成为一座座剪影。
男主人叫农布。让她们进屋吃饭。灯光很暗，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摘掉墨镜了，总觉得眼睛上蒙着一层什么东西。这间大大的屋子，一切都是黑乎乎的，房梁，柱子，挂在墙上的牦牛角和一边的火灶。中间有个牛粪炉子，火烧得很旺，把整个屋子烤得暖暖的。另一边靠墙是几张铺着羊毛卡垫的藏式卡座，农布说，这间屋子暖，晚上你们俩睡这里。
女主人不会说汉语，和两个孩子坐在火灶边，羞涩地看着她们。卡座前的茶几上有两个菜，西红柿炒蛋，酸辣土豆丝。还有一锅有点夹生的白米饭。笑笑从包里找出了巧克力给两个孩子，姐姐摇头说不要，弟弟却伸手接了过去。笑笑又拿了几块，塞在女孩子的口袋里。
农布的汉语也不好，能听懂的没几句。半通不通地交流着，吃了饭，喝了酥油茶，眼睛也渐渐地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楼板的缝很大，能看到底下牛羊的身影，都吃饱了趴在铺着干草的地上睡觉呢。墙上有两扇小小的窗子，开得很高，透过玻璃，居然看到了天空的星光。她说，我要出去走走。笑笑说，我也要去。农布说，我陪你们去吧。她们说自己去。农布很担心，路上黑，要迷路怎么办？她说，不走远，就在门口转一圈。
村庄里的农家，灯火微弱得似乎随时可被风吹灭。
夜色浓郁。山谷里的夜，是一种很奇怪的黑，透明的黑，月亮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只留下云，兀自一点一点、一片一片、一团一团地铺张开来，像间隙里被风吹开的浮萍，荡漾的波纹里留下若隐若现的浓墨天色。
对面黑乎乎的山顶升腾起如幻的星云，仿佛年少时扑进草丛惊起的萤火虫轻纱般地飘起来，遮满了幽蓝的天幕。星光、山石和远处小寺庙透出一闪而过的烛火。没有电，没有人声，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偶尔飘过的声音。
回过身，抬起头，夜空下的南迦巴瓦扑面而来，那么高。覆盖着冰雪的山顶，在夜色里发出金属般冷冷的光。
她们就这样站着，在这与世隔绝的雪山深谷，在南迦巴瓦的清冷庄严里，静默地站着。似乎在谛听着什么，又似乎在诉说着什么。用这样的方式，和自然，和神灵交流。
早晨，日出。告别了农布夫妇，她们再次到达观景台。
太阳是从南迦巴瓦的背后升起来的。没有一点云雾，山峰清晰地立在蓝天下。逆光的山峰如剪影呈现在面前。因为没有光线直射，山顶上的积雪灰蒙蒙的。随着太阳缓慢地向南移动，南迦巴瓦的山体逐渐清晰、通透起来。
四个海拔都在七千米以上的山尖比肩而立，连续的三角形凸起构成了南迦巴瓦的山脊，从左到右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陡峭。一线洁白的雪山，映衬在周围茵茵的绿色中，似乎是突然之间拔地而起的。特别是主峰，犹如利剑一般直插云端。
半山腰高大的绿色乔木一直延展到路边，脚下雅鲁藏布江水激越的声音如在耳边。
靠近峡谷边，你感受到了真实的如临深渊的胆战心惊。不知道是雅鲁藏布江成就了南迦巴瓦，还是南迦巴瓦成就了雅鲁藏布江，它们的完美结合，成就了这里绝美的风景。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对笑笑说，万法唯心。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其实只存在于我们的内心。就像南迦巴瓦，今天看见，明天看不见，都不重要。它永远在你心里，这就够了。如果你心里没有他们，一切都会视而不见。忘掉过去吧，你还太年轻。
笑笑说，有时候我在想，存在于内心的东西会褪色吗？
他走了。他的那个世界在哪里？
我无法进入他的世界，他也不能再来到我的世界。
他或许已经化成了一片灰烬，我再也无法触摸到他。总有一天我的思念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去，我无法改变这样的现实。思念无形无象，也无法传递。我来南迦巴瓦，就是想用这种有形的方式来让自己感觉思念的存在。
在劳作的藏族妇女
茫茫人世，身心如此孤单。而这孤单旷日持久，或许会衍生成为无边而沉重的空虚。如果有个人能够携手一起走，孤独便有了分担。南迦巴瓦，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象征，象征曾经有过的爱情，曾经有过的分担。
回程的中巴车很空。司机把车载音响开得很大声。是许巍的歌，在迅速向后移动的雪山峡谷之间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
一次次 想同你一起归回
在梦里 和你在阳光里飞
再回味 那些事让我心碎
在夜里 飘入无尽的伤悲
天空如此美 却不知向何处飞
再见你 我的翅膀已破碎
阳光下 是你绝望的泪水
总在每一天 面临崩溃的边缘
我看不见 空白的昨天
我听不见 你温柔的呼唤
我看不见 曾幻想的明天
我看不见 那遥远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