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纽约唐人街有一家博物馆，名为东方之美，馆主是个老头，七十多岁，姓赵，单名一个园字。

赵园头发花白，面色如铜，但身直如板，鼻峰垂伟，无事时喜欢端把椅子坐在博物馆门口，双眼半睁半闭，看着进出的人流，虽显安静，却也带着一些惯看世道人情的漠然。

一天，来了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年约二十七八，因是夏季，穿得清凉，全身凹凸有致；一双光光的长腿，亭然玉立。

赵园不禁神情一振，半闭的双眼蓦地睁开，泄出一片光。

女子有着一张典型的美国白人女人的脸，凹眼挺鼻，肤白胜雪，上身穿着一件无袖短衫，也不知是什么料子，薄如蝉翼，顶着胸前高高的山峰；修长而健康的长腿，套着一条牛仔短裤，裤口短得有些轻率。

她拿着一架照相机，站在门口，扭动着令赵园有些眩晕的亮丽脖颈，四处看了看，就发现了不远处正目光霍然的赵园。

女子走过来，因为天热，脸上、鼻尖和脖颈里，缀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体味合着汗味儿袭来，赵园不觉吸了吸鼻子，心中一荡。

“请问你是这里的馆主赵园先生吗？”

声音纯然悦耳，没有一丁点的杂音和人为雕琢，赵园觉得这女子的声音和她的身体可谓浑然天成，妙不可言。

又见她丰满的嘴唇上涂着薄薄的淡紫色唇膏，细瓷般的白牙整齐地排列着，赵园还想看一看她那藏在牙后，定然是小巧柔软的舌头，可惜她的嘴只张合了几下，一句话便问完了。

赵园不自觉地咂了两下嘴，笑道：“你赶得这么急，找馆主有什么事吗？”

女子是一家网站的采编，想抢在别人前面专访赵园，因为赵园的三儿子赵葭参议员，昨天在国会山宣布参加下届总统选举。

在她说话时，赵园终于看清了她红润的舌头，心头颇为满足，眼光又顺着她的长腿落在了她的脚上。

女子的脚掌长长绵绵的，套在一双绿色的皮凉鞋里，细长的脚趾头闪着微微的光泽，相互间略略有些分开，并随着主人的话语轻微地翘动，似乎在传导或响应着主人的情绪。

赵园的眼光有些发滞，舍不得移开，心头无端地想：“要是这双柔白修长的脚，能穿上中国传统的红绣鞋，那将会令人怎样的销魂啊！”

见女子征询地盯着自己，赵园忙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表示愿意接受她的专访，并邀请她先参观一下这尽展东方之大美的性俗博物馆，然后共进晚餐，访问就安排在餐桌上。

女子高兴地答应了。

参观从一个巷道开始，巷道两边都是透着明亮灯光的巨幅照片，里面的人物与真人一般大小，纤毫毕现。

首先映入女子眼帘的一张照片，是一个穿着红色纱裤的东方年轻女人，翘着双脚，由一个东方年青男人撗抱着。

那女人双脚赤裸，略显肥腴的脚掌从踝处轻轻交迭在一起，上身只挂着一件红肚兜。

男人光着上身，肌肉强健，面部孔武有力，赤足站在红地毯上，有力的双臂分开，支撑着女人的腿弯和背部，构成了舒适而安稳的怀抱。

女子被这张照片的构图、色彩和人物表情，极大地震撼了，就问赵园，可以拍照吗？

赵园摇摇头，说不着急，这才刚开头哩。

进入展览大厅，里面的展物更是令女子觉得匪夷所思，胀满新奇之感。

展厅参观结束，女子脸红心跳，尚沉浸在美好刺激的奇特幻想中，又蓦见出口处有两件物事，扑面而来，犹如真实之境：

原来是布满整面墙壁的3D图片。

女子始料未及，情不自禁地再次惊叫起来。女子的反应在赵园的预料之中，他开心地大笑起来，心头充盈着满足。

女子践诺跟赵园共进晚餐，脑子却还停留在博物馆中，问了很多有关东方习俗的问题，反倒把找赵园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女子又来了，告诉赵园她名叫白玉，赵园倒愣住了，女子笑着说是昨晚连夜上网搜索中国女人名字后现取的，还问赵园这名字怎么样？

赵园笑道：“管你白玉黑玉，你知道这两个中国字怎么写吗？”

白玉笑道：“我写不好，你教我呗。”

至此白玉常来，两人很快熟识起来，交往变得异常密切。

半年之后，竟然宣布结为夫妇！

新婚之夜，赵园在席间喝了点酒，拉着白玉的手进了按照中国习俗布置得红彤彤，贴着大红双喜的洞房。

赵园五年前妻子过世，白玉一年前与第三任男朋友分手，两人忘年相惜，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婚礼是在赵园位于旧金山的海滨别墅举行的。

先办西式：白玉穿着洁白的婚纱，赵园西装革履，在教堂举行仪式之后，新郎新娘跟亲朋好友聚于别墅草坪，举着香槟，吃着各式西式糕点，气氛轻松随意，让人愉悦。

白玉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住在洛杉矶，特意请了假飞到旧金山来参加女儿的婚礼。他们的年龄虽都比赵园小，但和女儿一起，跟女婿交谈甚欢，对女儿的婚后生活送上了诚挚的祝福。

再办中式：赵园穿着中国传统的长袍马褂，只是颜色红艳；白玉自然也是一身红，秀美的双足终于穿上了赵园期待已久的青边红帮的绣花鞋。

两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接受赵园三个儿子依次带着全家人磕头贺喜。

到三儿子赵葭一家人磕头时，白玉乐不可支，说赵葭要真当上了美国总统，她可就成了接受过总统磕头的人，想起来真是太有趣了！

赵园创办了一个调料公司，在全美有几十家工厂，生产的调料口碑和销量俱佳，特别是所生产的赵家老醋，在美国和欧州深受华人和东南裔的欢迎。

赵园七十岁退休，公司交由大儿子赵勐打理，自已横穿美国，飘然一身来到纽约，开办了一家东方性俗博物馆，免费让人参观。

有朋友问他为什么要办这样一家与退休前生活完全不搭界的博物馆？他回答只有两个字：喜欢。

他说天下有道，以夫妻为正道！西方人对待夫妻情欲直白热烈，而东方人则含蓄浓酽，双方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他更喜欢东方人的方式，一如赵家老醋，醇绵深香，厚实有底，让人回味无穷。

除开喜欢，他还希望能够通过博物馆这扇窗口，向追求情欲与自然相融的西方人，细致形象地介绍在情趣方面讲究遮掩有度的东方人，虽然无论哪一方，最终也都能达到畅快的巅峰，并无高下优劣之分，但若能使双方相互理解交融，又何尝不是一件人生乐事，亦正可消磨晚年闲情，正可谓一举双得！

赵园的二儿子名叫赵东，在一家州立大学当生物学教授。

当然，他的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包括赵园自己，除开中文名字，都另有英文名。

赵园告诉白玉，他的祖籍在中国西南腹地的一个小县城，名叫良州。良州赵氏，子孙繁茂，现今已遍布中国多地，也有很多人到海外留学、经商，但扎根在异域他国，开枝散叶，却只有他们家这一支。

白玉问他回过良州吗？赵园说还在他五岁那年，随父亲赵雷和母亲回去过一次，后来中国国门打开，他因生意的原因多次到过中国，也跟在国内的亲戚们相聚过，但从没再去过良州。不愿意去。

白玉便缠着要去，赵园被逼得无法，只得办了签证，带着她飞越太平洋来到中国。在上海下了飞机，住了一晚，又转了两次高铁，一个昼夜不到，便到达了良州。

其时已是华灯初上，一出高铁站，站前广场一块巨大的广告屏，打着良州的古城旅游宣传海报。

青瓦横街的全貌照片一侧，印着一首诗：

长街上站着明清

唐风宋韵

相伴着良水锦屏

巷子里捂着历史

世俗澹澹

承接起缕缕汉魂

尘土下埋着先人

古庙贤祠

煨热了大地胸腔

庭院里立着海棠

老幼熙攘

填满了幽深小巷

良州是座小城

你来了

就知道了

世上有这么个地方

良州早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已改为县级市，如今老城已是一个人流如织的五A级古城旅游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