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州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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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七步之才

何恭甫的话让赵骥感动得直想掉泪,叹道:“说起彭县长,别的行当我不清楚,但我们良州商会同仁,对彭县长的感佩之情,那是苍天可表,日月可鉴。民国新立,若良州没有彭县长,我们的商业绝无现在这样的起色,更不要说来参加全省的名特产品展览了。”

说起彭玉石,何恭甫也慨叹不已,二人均好一番感叹嗟吁。

赵骥与何恭甫一路摆谈,甚是投机,不觉时路之漫长遥远。

到了地方下车,赵骥见街旁有一座房子,白色的墙面上嵌着高大明亮的玻璃窗。

透过拉开的窗帘,见屋内摆着一张张小方桌,除开电灯,每张桌上还点着蜡烛,三三两两的人,便坐在方桌前吃饭。

情形与开阔热闹的中餐馆大不相同。

进入屋内,在屋里坐着吃饭的大多是外国人,中国人不多,且都穿着象何恭甫和彭姮容一样的洋服,象赵骥等人这样穿着长衫的中国人,一个都没有。

往来各桌之间,端盘送水的侍者,也都是蓝眼金发的西洋人。

赵骥、赵亮、陈翊升不禁有些局促尴尬,站立都些不自在了。

彭姮容选了一张大桌子,带着赵骥等人走过去坐下。

一名侍者过来,嘴里说着什么,赵骥等人一句也听不懂,张嘴愕然。

彭姮容笑道:“他说的是英文,问我们吃什么?”

陈翊升道:“他这里有啥子呢?”

彭姮容道:“牛排,还有米饭。”

陈翊升一脸稀奇:“牛排是啥?”

何恭甫已跟侍者交代完毕,转过身来笑道:“陈掌柜先不管是啥,一会儿上来了你一看便知。”

陈翊升嘿嘿道:“也不晓得吃不吃得惯哦。”

赵骥道:“权当尝新了。”

赵亮却没有说话,从一进屋来就双眼不够用一样,这盯那看,此时忽然道:“我想写首诗。”

赵骥吃了一惊,忙道:“莫忙莫忙,还是等吃完饭回客栈了再写吧。”

彭姮容对露出惊奇表情的何恭甫道:“赵亮从小饱读诗书,古文功底深厚,有七步成诗之才。”

她还未说完,赵骥就呵呵一笑:“他有七步成诗之才?”

彭姮容道:“上次他陪我逛你们良州的锦屏山,在路上一口气连作了三首古诗。”

赵骥惊的嘴都合不拢,这可是闻所未闻之事,赵亮从未提起过,也没听王隆说过。

何恭甫喜道:“赵亮兄弟既有子建之才,那就请即兴作诗一首,也让我们今晚的良会载入成都文化史册。”

赵骥看着早已心无旁鹜,沉于自己世界之中的赵亮,心道:“载入文化史册,怕是要载入笑林史册哟。”

不禁为他担心之极,生怕他又憋一半天,最后仍是差个一句两句,作出一首残诗来。

一念甫闪,只听赵亮轻声吟道:

太白离此我复来,

不羡诗仙万斗才。

工部草堂秋风远,

古柏森然武祠栽。

得遇彭何二贤爱,

洋车辚辚蓉城快。

雅聚西餐刀和叉,

抚桌暗叹故俗改。

新楼栉比街边摆,

学堂如林旧都开。

只道世风难复古,

孔孟若还不萦怀。

赵亮吟罢,众人一时目瞪口呆。

赵骥道:“四弟呀,你当真有七步之才啊!只是你这最后两句,只道世风难复古,孔孟若还不萦怀,是啥子意思?”

何恭甫道:“我看这两句的意思,是说现时代了,孔孟的书读不读的也不要紧了,是不是?”

两名侍者手里分托着两只木盘,上面覆着闪亮的圆形钢盖,先送到何恭甫和彭姮容面前。

侍者揭开盖子,里面黑乎乎的铁盘里盛着冒着热气,尚在滋滋作响的牛排,香气立即冲击着众人的鼻翼。

赵亮哪顾得解释他的诗,看着盘里那片紫黑色的肉,又好奇又好馋。

彭姮容逗他道:“看着想不想吃?”

赵亮直点头。

何恭甫道:“莫急,你们的一会儿就到。”

侍者穿梭两次,便将剩下的三份送了上来。

赵亮虽早就暗中直吞口水,但面对着一整砣的肉,却手捏刀叉,犹似重如千钓,不知如何措手,不禁面现焦急之色。

赵骥和陈翊升自然比赵亮稳得多,只面带微笑地看着何恭甫和彭姮容。

何、彭二人相视一笑,便拿起刀叉,一边轻声解说,一边切割示范。

赵亮一学就会,试着自己切了几下就能掌握要领了,很快便用叉子叉着肉块送进嘴里大块朵颐。

赵骥学得也不慢,只是不象赵亮那般猴急,用刀叉按规矩慢条斯理地切了,也用叉子送进了嘴里。

只可怜陈翊升,到底年长许多,学不了那么快,刀将盘子拉得嗤啦直响,切割半天还没吃到嘴里,还间或有一两声锐音,直捣人的耳膜,让人皮肤起慄。

临桌正好是一桌中国人,听到声响便向这边投过来讶怪和鄙夷的神色,弄得陈翊升信心全无,掷下刀叉叹道:“人过三十不学艺,看来我是完不了这个洋格了。彭小姐,你刚才不是说有米饭吗,麻烦你替我叫碗米饭来吃就行了。”

彭姮容便替他向侍者要米饭。

何恭甫道:“陈掌柜不要着急,也不要看旁边人的眼色,只要握刀稍微用点力,慢慢地切就行了。我再给你试一遍,你看好哈。”

陈翊升只得又拿起刀叉,叉住盘中那块又爱又恨的牛肉,跟着何恭甫的动作用力地切割,终于切下一块肉来,送进了嘴里。

那肉焦而不糊,嫩而不生,吃在嘴里柔顺化渣,跟良州张飞牛肉相比,果然又别有风味儿。

吞下一大块牛肉,陈翊升笑道:“我还以为这洋牛肉和我们中国的牛肉会有好大的不同,其实也不过是佐料放得不一样,做法不同而已,吃也吃得惯。”

赵骥道:“我们做的牛肉不比它差。”

何恭甫道:“从我们吃这牛排中,也发现一个道理,洋人吃的东西,我们不是吃不来,也不是做不来,只不过不晓得时,还以为有多么地不同,或有多么地了不得。你们说对不对?”

赵骥笑道:“恭甫兄这是有所指啊。”

何恭甫道:“赵骥兄明白我所说的就行啦。”

侍者又送来五只大玻璃酒杯,分摆在每个人的面前,给每一只杯子里倒上半杯红亮的葡萄酒。

何恭甫端杯道:“这是法国的葡萄酒,你们尝一尝,看跟你们良州的压酒比起来怎么样?”

众人还没端杯,赵亮就叫道:“我晓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在唐朝就有了。”

何恭甫道:“对对,赵亮兄弟的确知识广博,说不定古人所说夜光杯就是这玻璃杯也未可知,那我们就来葡萄美酒夜光杯,只管喝来莫人催。”

话未说完,众人笑成一团。

彭姮容笑得气喘,一粉拳打在何恭甫肩上,道“你又莫得七步成诗之才,也学人家赵亮兄弟作诗。你各人东施效颦也就算了,让我们笑岔了气儿可得找你算账。”

烛光摇曳中,大家一边说笑,一边吃着牛排,喝着葡萄美酒,只觉得心驰神迷,让人恍若梦中。

赵亮喝了两杯葡萄酒,脸上已是红晕如霞,靠在椅背上,迷离着双眼道:“我这回儿终于理解了李太白所说‘锦城虽云乐’的意境,以前读到这句时我常想,成都有啥子好耍的嘛,会超过大唐的都城长安?”

何恭甫道:“那你现是啷个看的呢?”

赵亮道:“成都和长安相比,不是比繁华,更不是比气派,也不是比风景,而是成都人闲雅舒适的生活方式,让李太白沉醉其间了,所以感慨万端,都不想离开了。”

何恭甫认真地想了想,连说有道理。

正说着,屋里电灯熄灭,只靠各桌蜡烛照明,紧接着一阵清脆悠扬的音乐声响起,在房间里回荡,击打着每一个人的耳鼓。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餐厅里,立时安静如湖,那乐声便犹如一阵阵的涟漪,在湖面层层荡来。

乐音忽低忽高,悠远绵长,重复往还,直挠得人心里又痒又喜,感觉万分奇妙。

众人都听得痴了,不知是何乐曲,也不知是何乐器所奏。

一曲毕,电灯复亮,赵亮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眼光在房间里寻找,看见屋中央放着一个黑光锃亮的庞然大物,上面的盖板用一根木棒支撑了起来,一个穿着拖地长裙的西洋女子,正从那庞然大物前起身,对着屋里坐中诸人笑吟吟地躹躬致谢,

众人报以掌声。

何恭甫道:“中间那大家伙叫钢琴,是西洋乐器,刚才这首曲子名叫《致爱丽丝》,是德国音乐家贝多芬的名曲!”

赵骥道:“这曲子虽跟我们中国的乐曲完全不同,那笨重不已的家伙也不象我们的笛子、古琴、二胡啥的,但按出来的声音很好听。”

何恭甫道:“钢琴叫弹,跟我们说的弹琴一样,只不过它弹的不是弦,而是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