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那一夜,月黑风高
我们走的那一段川江,除了“寡妇漕”,还有“三抛河”。这一段川江呈“之”字形,水深流急,涡旋甚多,绝对距离虽然不长,但必须反复绕道穿行,很费时间。船在早上进入这一江段,不论怎么努力,等到绕出去,肯定已经日暮黄昏。也许正是这一缘故,在“三抛河”的两头,都有小小的码头。
那一天,暮色渐浓的时候,我们走完了“三抛河”。吃完晚饭,水手们穿上“百衲衣”,上岸去及时行乐,我也跟着去参观。船老板叮嘱我们:“晚上早点回来,老老实实睡觉,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打开舱门,不要理睬。”
那一晚没有月亮,山风吹得树木沙沙响。爬了好多青石台阶,看到了一个建筑。近前一看,是一座破庙。破庙的前面,有一个破戏台。破戏台上,几个穿着破旧戏装的人在沙哑地唱。唱戏的也好,看戏的也好,一个一个都黄皮寡瘦,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我无心看戏,转到大殿闲逛。佛前一盏桐油灯,在风中摇曳欲灭。地上铺着些破席,上面东倒西歪地躺着些人,就着烟灯抽鸦片。在大殿的另一角,一盏较明亮的煤油灯前围着一些人,在那里赌钱。我的很多同伴,立即奔向那儿。
原本想着可以欣赏一些美景的,没想到竟是如此悲惨情境。好不容易等到那些同伴过了赌瘾,大家结伴回到船上。老驾长已经在舵桥上躺下休息,我轻轻地在舵桥下铺上破毯,望着深邃的天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以前我觉得小煤窑的工人已经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了,没有想到还有比他们更惨的。煤工的惨,是劳动强度大、劳动条件差造成,船工的惨,则是自我堕落、自我摧残、自我麻醉造成。
想着想着,我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了。第二天还是被老驾长叫起来的。
“你这个小鬼,睡得真好!昨晚出大事了,你知道不?”老驾长问我。
“什么大事?”我一脸茫然。
原来,昨天半夜,来了一群土匪,把停泊在这里的船只抢劫一空,唯独我们这两条船好好的连一粒大米都没有丢。被抢的船老板,一早遣散了水手,弃船而走,各奔东西。
“为什么我们的船没有被抢?”我问老驾长。
老驾长告诉我:“船老板的帮手老王以前当过土匪,虽然后来洗手不干,但和那些人交情仍在。土匪行动前,他得到了消息,就告诉了船老板,船老板请他向土匪说情,并送了一些钱财,这才免受一劫。”
老王中等身材,但是非常精壮。初次见面,他就瞧不起我的细胳膊细腿,大声说:“你这个膀子,我一折就两断了。”我真有点怕他,不大敢与他攀谈。其实他对我挺好,对我的遭遇表示同情,只是觉得我太瘦弱,做船工实在没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