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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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骤雨

周末上午,一些闲着无聊的学生总会去学校的老瓦书店里坐坐。虽然叫做老瓦,但是书店内部的装修却非常精美,堆列着厚重典籍的木色书柜,加上欧洲古典风情的仿古地板和久石让纯净空灵的音乐,烘蕴出一种优雅的归属感。

落地窗旁,阳光不阴不躁。

琉川灵翻开一本古籍,饶有兴趣地读着刘邦斩白蛇的那段神话。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看起来有些忐忑。

“你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中年人盘起腿,干枯泛黄的指尖摩挲着左无名指上的戒指。

“你有何事?”琉川灵冷笑。

“想来跟你,商讨一些事情,”中年人没有理会琉川灵带着轻蔑的语气,偷偷将戒指上的字转到了“lord”那一面。

久石让的音乐依旧优雅动人,即使《再度》的旋律一直停留在那一句“再度相逢”。

琉川灵翻了一页书,静静品读,仿佛心外无物。

中年人起身,走到旁边一动不动的侍者身边,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使劲嗅着她头发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洗发水般的香味。

“我现在是王,”他愈闻俞兴奋,凹陷的眼眶里挤满了欲望。

“你知道铃木学院的另一个名字吗?”

“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敢用‘lord’?”

“我为什么不敢,这个鬼地方像个牢笼一样,做什么都要被禁止,我向往的自由,我骨子里的渴求都被榨干了你知道吗?我难受,我不服,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希尔德,我知道你也有一样的感受,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推翻这里呢?”

“酒丸,”琉川灵合上书,双手扣在下巴上,冷笑道:“酒老师,请不要带坏我这个学生好吗,不然校长大人可是会处罚我的。”

“在‘lord’中,我即是王。”

“王啊,您还记得丰西泽吗?”

酒丸干燥的嘴唇颤动了一下,青筋顺着手臂爬上额头:“你看见了什么?”

“你要知道,我的耐心有限。”

酒丸狂躁的眼神里熄灭了光,像是苍老了许多,缓缓将戒指转回“peace”那一面。

久石让的曲子又吟唱下去,侍者端着茶水走远。

琉川灵目送中年人离开后,起身向将书放回原处,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对不起……”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女孩脸色潮红,有些不知所措。

琉川灵感觉自己被人挡路很烦,推了她一把走开了。

走到半路,他的头忽然疼了起来,觉得那个红头绳有点眼熟。

他回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红头绳已经躺在地上双手合十紧闭着眼,鲜红的血从她的胸口插着的刀下流出,染红了整片地毯。

***

“恩人,我带你出去玩吧?”

“去哪?”

“带你感受一下一种非常惊心动魄的运动。”

“……”

“你闲着也没事,我带你去钓鱼去。”

“你自己去钓,我又不会,我今天刚买了本书,我要看完。”

“拜托诶,钓鱼才是极乐之事,我都到你家楼下了,你忍心我灰溜溜离开?”

陆千羽扔开手机,推开窗户,果然看见那个极品奶哥一身钓具,伏在他心爱的机车上向她挑眉毛。

金珏把妹妹装在钓鱼用的袋子里背在胸前,拍了拍后座。

陆千羽心想哥哥不在家,自己也闲的无聊,加上上午的一些不愉快,就勉强答应了。

一路上,金珏迎着清风,激扬澎湃地讲解钓鱼的技巧。陆千羽听得心不在焉,一直在欣赏沿途上的风景,时不时捏一捏抓在金珏腋下的那双小手。

之后是金珏一脸严肃地周密考察,选址测量水深,水位,流向和温度,部署时拉拢水草,撒诱饵和调试高度,聚光的小眼睛也显得有几分可爱。

金珏叼着根狗尾巴草,紧紧瞄着浮漂。萝卜趴在他背后的袋子里啃着一小块胡萝卜。

“小八,又来钓鱼,还带来个美妞,”一个穿着背心纹着蝎子的小混混蹲在一旁,尖锐的眉宇间丝丝微红。

“我同学,你别惹她。”

“不惹不惹,你的妞我怎么敢惹呢,是不是也跟你妹妹一样……”

“你想干架?”金珏瞪了他一眼,“钳你的鱼去。”

背心男哈哈一笑,走到不远处拾起钓竿。

“你们小混混是不是都这样?”

“扯犊子,我才不像他那么没素质,什么叫妞啊,没文化,你这么漂亮的应该叫白雪公主。”

“贫嘴,我问你,你是在小混混界里排第八吗?”

“小八只是个外号……我们混混界从来都是来去如风,放荡不羁,排名啥的low爆了。”

“行行行,你厉害,今天我陪你出来玩,你不应该报答我一下吗,给我讲讲咱学校的历史吧。”

金珏满脸黑线,幽幽地吐槽:“有你哥在,还用得着我这种无名鼠辈?”

“你认识我哥?”

“不敢认识,那种扛把子级别的人物,我都是躲着走。”

“什么是扛把子?”

“就是很厉害的人,地方一霸的那种。”

“你骗人,我哥可好了,才不是那种霸王。”

金珏眯着眼,心中一万匹骏马奔驰,心想,废话,你是他妹妹,我特么又不是。

“你给我讲讲嘛,我老感觉这里的人怪怪的,那个叫琉川灵的人,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怎么,你看上他了?我劝你别,那个人你可千万别想。”

“才不是,我只是觉得他应该有故事。”

“嗯,直觉不错,他家庭背景很牛,故事都是成堆能出书的那种,不过我不方便说,”金珏给鱼钩挂上一截红虫,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那我不问了,我也不是八卦的人。”

“那该我问你了,你本来不是住在别处吗,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我想上学读书,不行吗?”

金珏楞了一下,很稀有的理由。说行,你开心就好。

起风了,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浮漂忽然沉了下去,金珏像是中奖似的咧开嘴,起线收杆,一条肥鱼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洒在陆千羽的脸上,迎着太阳,像是点点星光。

陆千羽双手遮住脸,甜美的笑声萦绕于河畔。

金珏透过她的指尖,视线定格在她粉红的嘴唇上。

“收杆啊,你等什么,”陆千羽挡着溅起的水花,笑着喊他。

金珏如大梦初醒般,急急忙忙地收起杆子,费了好大的劲把鱼捞上来丢进鱼笼里。

“哇,厉害,那么大的鱼,”陆千羽拿袖子擦了擦脸,水花顺着她细腻的脸庞,滴在她洁白滑嫩的锁骨上。

金珏看的入神了,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掉了下来。

“你怎么了?老看我干吗,神经啊,”陆千羽笑着扭过脸去,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上。

“没……没什么,”金珏捡起狗尾巴草,又叼了回去。

陆千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砰砰的跳动,非常微弱的,掩盖在清凉的风里。

该不会是……

“那个,”金珏叹了口气,“我感觉我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喜欢自己,陆千羽的脸变得滚烫滚烫的,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把她逼在一个角落里拿胶带把她裹在墙上,然后掏出火把一边烤她的脸一边轻声说,你躲不掉的。陆千羽此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是说讨厌,只是喜欢这个词,有些骄阳似火。

“停……”陆千羽抱住自己,“你别说了,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太尴尬了……以后我会一直躲着你的。”

“我没说要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不可能,”金珏低下头,像个泄气的皮球:“没可能对吧?”

陆千羽摇了摇头,眼角有些泛红。

“那我之后不会打扰你了,我说到做到,”金珏艰难地笑了笑,抬头看了看摇晃不止的浮漂。

“我们是好朋友……”陆千羽慌张地捋了捋衣服上的褶子,把散开的头发扎了起来。

“对,好朋友,”金珏任由嘴里的狗尾巴草飘到水面上,细碎的刘海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脆弱,“或者你可以烧掉我,至少在这里。”他最后看了一眼面如红潮的陆千羽,看了一眼她那迷人的瞳眸,高挺的鼻梁,粉红的嘴唇,还有她那洁白的肌肤与那条搭在耳朵上的红头绳。

***

学校的大教堂里,手持十字架的黑袍牧师正在祷念经书中古老的言灵。火山石雕铸而成的石柱下,一些身披长襟的学生坐在檀木椅上静静聆听着牧师的歌吟。

当听到地狱里的灵魂时,琉川灵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他走过教堂里洁白如玉的大理石长廊,来到四楼上一个偏僻的角落。他推开有些破旧的木门,迎接着他的还是那副名为《巫女》的油画。画面上,一个洁白如雪而紧闭双眸的少女静静坐在一潭湖水前,她的手里托着一根黑色的羽毛,而在她前方的湖水下面,一双庞大晶莹的巨瞳正悄然望着巫女手里的羽毛。

这条阴暗走廊的墙壁上,挂着许多幅像《巫女》一样忧郁的油画,琉川灵欣赏最多的是那副《风之临》,千里荒芜的大地上,手握长矛的巨人像神一样俯视着众生。

琉川灵走着走着,一只苍蝇慌慌张张地飞了过来。他跟着苍蝇,来到拐角处的一尊石像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装裱油画的玻璃上的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等她悄悄地走到拐角时,琉川灵揪住了她的领子,冷言道:“你跟踪我?”

陆千羽脸庞滚烫,把他的手推开了,“谁跟踪你了,这个地方只准你一个人来?”

“基本上也只有我一个人来。”

“那很抱歉,这次我想来这里。”

“想来就来吧,随便你,”琉川灵放开了她,也没心情欣赏油画了,直接走到走廊尽头的自习室里,找了个靠窗的位子靠下了。

他看了看跟着进来的陆千羽,忽然想起她就是上午那个笨手笨脚的红头绳。

“你是霍连城带来的吧?”琉川灵开了瓶可乐,坐上了窗台,有些戏谑地问她。

“是又怎样?”

“我只是好奇,霍老师为什么要把你带来?”

“你什么意思?我不能来这里吗?”

“如果是你现在的样子来看的话,这里不适合你,你太蠢了,”琉川灵的脸色忽然变得冰冷,“或者你是在装蠢。”

陆千羽有些生气了,向他投去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眼神。

琉川灵把可乐喝干,转头看向了窗外,再也没有理她。

陆千羽有些后悔自己的好奇心了,埋头开始看起书。

看了一会,眼睛有些酸涩,她揉了揉眼睛,再抬起头时,却发现琉川灵已经像个鬼魅一样站在了自己的身边,她吓了一跳,刚想说什么,就被他拽了起来。

“让你提前死在这里,我会很难办的,”琉川灵说着一些奇怪的话,牵起陆千羽的手走了出去。

“你干嘛?”陆千羽被他如同死亡的眼神吓住了,“放开我。”

“别乱动,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陆千羽刚想让他滚开,一道闪电就横贯天空而来,像一条盘踞苍穹的巨蛇,银色的鳞片灼耀着漆黑的大地。轰鸣的雷声倾覆下来,阴风吹灭了走廊的灯火。

“那是什么?”陆千羽捂住耳朵,竭力逃离着那一声声凄凉的哀嚎声。

“无论如何别回头,那个脏东西你还是不看为好。”

琉川灵眼睛里浮现出一丝丝猩红的痕纹,熄灭的灯盏又重新燃起了碧绿色的火焰。他走过一间间被风吹乱的教室,像散步一样,牵着陆千羽的手悠闲地走在漆黑的走廊里。

楼外,那个漆黑的身影贴着教堂高大的石壁迅速掠过,像一个无形的掠食者在寻找着隐匿的猎物。

暴雨从天空倾泻而下,顺着猎猎作响的窗户如洪倒灌。

水浸湿了琉川灵的鞋子,让他原本冷漠的眼神里增加了一丝狂躁。

“这东西是来找你的?”他使劲地晃了晃陆千羽的肩膀,但是看见她脸上的那种茫然无措又打消了这种念头。

身后走过的路已经被洪水啃尽了,烛台被冲倒,碧色冥火跌落水底,化成一抹青烟。

他拖着颤抖的陆千羽跑了起来,跑到路的尽头,却发现原本开着的木门被紧紧锁死。

一幅幅油画被雨水冲去颜料,变成一块块破败的残像。只有那副《巫女》安然无恙地挂在上面,只是女巫手中托着的那片黑色羽毛消失了,而湖水下的那双不知来自何种生物的巨型瞳孔现在却闭上了眼。

洪水狂奔而来,强烈的冲击波将琉川灵震到门上,使他有些恼怒。

洪水灌着整栋走廊,无情地剥夺着仅存的空气。剧烈的水流,将瘦小的两个人像飘落于风的叶子一样拽来拽去。如一个帝王被冒犯一般,琉川灵的脸上凝聚出一种肃穆的戮意。他纤细的手指扣住门缝,雷霆万钧的臂力把厚重的木门撕开了一个口子。

洪水找到发泄点,暴烈地狂拥席卷,吞着接近窒息的陆千羽冲了出去。琉川灵踩着木门,在横行的水流中站起来,想要跳下缺口,脖子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他用手撕开了那个触手,却引来了更多像海草一样的黑色触手,将他的四肢,脖子,头发和身子紧紧缠住,其余的触手蜂拥向缺口,将木门死死焊住。

琉川灵想要挣扎,力气却像被触手吸干了一样,变得浑身无力。

触手拉住他,把他拽回洪水深处。

缺氧的胁迫感让他的眼睛变成了猩红色,他疯狂地抑制着体内的那个暴怒的君王,仅存的气息用来保持着最后的清醒来避免无可挽回的毁灭。

直到他被拽回了最尽头的那个屋子,他才看见了那个掠食者的真面目。

而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那个浑身漆黑的赤裸的女人狂怒着说:“把它还给我!”

***

远处,雷声隐隐。空气中微弱的雨腥味将呆滞的琉川灵唤醒了,他有些疲劳地摇了摇一直在走神的脑子,将手里的空罐子扔在一边。

而教室的角落处,那个生气的红头绳开始低头看书。

他叹了口气:“我错了,不该说你蠢。”

陆千羽对这急转的态度有些摸不清头脑,看着他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有些无措。

“要下雨了,别看书了,走吧,我领你出去。”

琉川灵没有商量地抽出她手里的书,给她塞进了书包里,然后拉起她,走了出去。

“你干嘛?”陆千羽皱了皱眉,“放开我。”

琉川灵放开她的手,惯性使她一个踉跄。

“那你自己走,下雨会早闭馆,不然你就留在这里呆一晚上。”

“那你跟我说就好了,那么凶干嘛?”陆千羽气不过,推了他一把,算是偿还了上午那一推。

琉川灵翻了个白眼,转身将自习室的门锁死,然后就直接走了出去。

可能是怕被丢下,陆千羽跟了上去,走在他的后面默默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男孩。

走到门口,琉川灵整了整衣领,向着从自己脸上挪开视线的陆千羽伸了伸手,冷冷地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乌云遮住了天空,有一些森森的恐意,陆千羽慌慌地接过手,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深邃洁净的眼睛。

琉川灵牵着她走了出去,像是散步一样悠闲。只是在经过阴阳湖时,他轻轻地转了转头,用视野的余光观望着湖水中的,那个还在天空尽头的夜行者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