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失去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别人都看不到角度，我总能看见每个人的灵魂从一开始是鲜红又充足的，从头到脚像注了水一样的液体一般，而每当我们放弃一些东西的时候，我们的灵魂便开始减少一滴，两滴，三滴，直到液体干涸，颜色慢慢变浅，变淡，最终直到透明。

我偶然看见邻居一个三岁的小孩，不小心打翻了一瓶酱油，他坐倒在油渍里，手指划过褐色的液体变成新的图案，他对这种自由的感觉很好奇，不停拍打着液体，溅落到房间的各个地方，而他脚丫踩过的地方却留下了美丽可爱的脚印。妈妈冲了过来，把他抱去洗澡换衣服，酱油瓶被扔进了垃圾桶，地上的酱油到处的污渍被擦拖，没有留下一点绘画过的痕迹。妈妈狠狠拍了他的手几下，训斥他不可以再这样做，新买的酱油放到他再也够不着的地方，那一刻，我看见一滴鲜红从他的身体里飘出来，然后四处飘散，融入空气。

以前偶尔在晒太阳时还能听见邻居责骂孩子不懂事又淘气的声音，慢慢的那个小孩开始长大了，母亲将他的绘画梦，唱歌梦，跳舞梦说的一文不值，她说她的儿子一定要有正经的专业跟工作。他好像也一步步按照母亲期盼的样子在长大，他立志考上名牌大学，做一名诗人，作家，去世界各地写生。

后来他上了中学，几年不见，小孩长成16岁的少年，身体里的液体颜色有点淡了，到了接近胸腔的位置。在文理分科时，母亲再次责问他为什么想学文科，男孩子本来就应该学理科，文科能有什么出路。

男孩倔强的不肯改掉志愿，可母亲跟老师串通好改了男孩的分科志愿，理科，没有一点转圜之地。

男孩的颜色又淡了，淡到了绯红的界限，又少了两滴，一滴还是自己的意愿，另外一滴，不知道是什么。

男孩很争气，理科也学得还不错，虽然不能考上名牌的大学，但应该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可母亲希望他学计算机，好就业，他没有再同母亲理论，只是颜色又淡了，他眼里的光也淡了。

又过了一年，男孩大二了，找了女朋友，放假回家两个人联系不小心被母亲知道了以后，用学习是头等大事强迫分手，男孩也不懂，大学可以自由恋爱为什么自己还要被限制，最后他们还是分手了，女孩被母亲羞辱了以后，再没了跟男孩在一起的冲动。

一天天，一年年，男孩变成男人，身体的颜色越来越淡，液体减少到了大腿，二十八岁的他，干着不喜欢的工作，偶尔跟别人提起自己想做诗人的梦。

“呵，梦而已。”

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女人，母亲挑的，一般好看，一般贤惠，跟母亲有点像，强势。

日子过去，女人不满男人的唯唯诺诺和对母亲的言听计从，母亲觉得女人太要强，他再次陷入了无边的争吵当中。

女人觉得这样的男人没有希望，提出离婚，母亲也强迫他离婚，不然就死给他看，男人不想让孩子有个不完整的家，争吵中，母亲喝了药。

抢救回来以后第一句话就是让男人跟女人离婚。

男人离婚了，孩子太小跟了母亲抚养。

他又变成了形单影只的人，母亲一直催促让他再婚，几年下来，男人的灵魂颜色淡的看不到红色了，也减少到脚踝的位置。

三十多岁的男人没有家，只有母亲。

母亲的记忆慢慢出了问题，有时候记起从前的事情，会拽着男人打，嘴里念念有词，原来，母亲年少无知，是生下他以后被抛弃的，没有工作，没有得到自己过想要的。

男人去看了孩子，他不爱女人，但是他还是希望孩子有一个健康的童年，去时看见孩子坐在泥里拍手，女人看见后过来一把拽起孩子拖进了房间，孩子的哭闹，女人的斥责让男人头疼，他简单说了几句便要离开。

他走时看见，孩子站在母亲面前接受训斥，一滴红色的什么飘出来了。

他不懂那是什么。

又几年过去，母亲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了，送去了精神病院。

慢慢的，男人的灵魂只剩下一滴了，淡到透明的颜色。

一个雨夜，他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母亲自杀了。

大概她也活不下去了吧，男人苦涩的笑，躺了下来，心里轻松了。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的灵魂飞起，有一滴透明的液体飘了出去，四散开来。

他知道是什么了，跟孩子鲜红的那一滴一样，只不过自己已经没有光了。

男人去世了，微笑着，没有人知道他死了，但是灵魂不再有重量，他解脱了。

最后一科他明白了飘出的是什么，是梦想，是失去。

每少一滴，他就失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