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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归来的马车
我从火车站接回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吃过晚饭后,他们坐在高大的壁炉前,开始详细地、一件件讲述自从上一次来这儿以后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
不一会儿,我发觉我根本没听他们在讲什么。
操场靠近饭厅门的小栅栏门虚掩着。以往,在漫长的乡下夜晚初始时,我总是静静地等着栅栏门被人推开时“嘎吱”的响声。紧接着房门外会传来铿锵作响的木鞋声和擦鞋的嘈杂声。有时会有低语声,人们在进屋前像是商量着什么。之后有人敲门。可能是一位邻居或是女教师们……终于有人来打破我们冬季傍晚生活的单调和无聊了。
然而,今天晚上,所有我喜欢的人都聚在我们家。我不应该分心。可是我仍然警惕地分辨着门外细微的动静,等着有人打开门。
老外祖父坐在那儿,头发是一副加斯科涅大牧羊犬似的乱蓬蓬的样子。两只脚沉沉地放在前面。他把拐杖夹在两腿之间,倾斜着肩膀在鞋上磕着烟斗。他水汪汪的、亲切的眼睛流露出对外祖母关于他们的旅行、他们的母鸡、他们的邻居和那些还没有交地租的农民的喋喋不休的赞许。但是我已经走神儿了。
我想象着那辆飞奔的马车突然停在大门前。茂那从马车上跳下。他走进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或者他先把母马送回美丽星农场,不久我会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和推开栅栏门的声音……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外祖父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眼皮沉了起来,好像要睡着了。外祖母局促不安地重复着她的最后一句话,但没有人在听:
“这就是那个让你们担心的男孩子?”
事实上,在维耶棕火车站的时候,我问她,有没有看到一个像大茂那那样的人。其实,我没指望她回答。我知道,大茂那耽搁在路上,他们不可能见到他。
我失望极了。回来的路上,外祖母和穆世博夫闲谈着。
在上了一层白霜的路上,驴拉着车子碎步小跑。小鸟在驴蹄子之间盘旋着。这个寒冷下午的寂静,不时地被遥远地方的羊倌儿的吆喝声或一片冷杉树丛到另一片冷杉树丛之间男孩呼唤伙伴的声音打破。在这片荒凉的山坡上,每一声长长的呼喊都会让我感到一阵战栗。那好像茂那在召唤我随他去远方……
当这一切还在我脑子里转着,已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外祖父走进红屋子——那间又潮又冷、可作卧室也可作客厅的屋子——自从上个冬天后就关着门。为方便外祖父住进来,我们拿走了铺在沙发扶手椅背上的网格花边巾,卷起地毯并且把那些容易碎的东西放到不易碰到的地方。他把他的拐杖横放在一把椅子上。一双大鞋放在沙发扶手椅下。
他刚刚吹灭房间里的蜡烛,我们站在那里互道晚安,准备回各自房间休息。这时,门外的马车嘈杂声让我们闭起了嘴。
听上去像是两辆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慢慢地小跑过来。马儿收住脚步,最终停在临大路的、已被砌死的饭厅窗下。我父亲急不可待地拿了灯,打开已经锁好的房门,接着把栅栏门推开,站在了台阶上。为看清眼前发生的事,他把灯举过了头顶。
确实有两辆马车停在那里,一辆车的马拴在另一辆马车的后面。一个男人从车上跳下来,迟疑地问道……
“市政厅是在这儿吗?”他边说边向我们走来,“你们能帮我找到弗罗芒坦先生,那位美丽星农场的佃农吗?我在路上看到了他的马车,但没人驾车,正沿着靠近圣卢普德布瓦大路的小道上走着。我提着灯,看清了车牌上他的名字和地址。我担心出事,把它拴在车后拖了回来,这也耽搁了我很多时间。”
我们站在那儿,目瞪口呆。我父亲走过去举灯照亮了马车。
“没有驾车人留下的东西,”那个男人继续说,“连盖盖身子挡挡寒气的东西也没有。那头牲口看上去很累,有点散腿。”
我走到最前面和大家一起打量这辆失而复得的马车。马车像被海浪冲上岸的一片沉船的残骸——茂那历险的第一片残骸,也许是最后一片。
“如果离弗罗芒坦家很远,”那个男人说,“我就把马车留给你们。我已经耽搁了很多时间,家人一定担心我。”
我父亲同意了。我们要在今晚把马车送回美丽星农场,但是不会提及这件事的详情。然后,我们要商量好怎么去和村里人讲,再就是给茂那的母亲写信……
那个男人谢绝了我们给他的一杯葡萄酒,鞭一下马上路了。
外祖父在他房间里点燃了蜡烛。我父亲驾马车去了农场。我们默默地从外面回到屋里,这时外祖父喊道:
“那么,他回来了吗?那个溜走的人?”
女人们交换了一下眼色答道:
“是呀,他已经回他妈妈家了。来吧,睡觉吧。你不用担心!”
“很好!好极了。这正是我所想的。”他说。
然后,他心满意足地熄灭了蜡烛,在床上翻了个身,准备睡觉了。
我们给了镇里的人同样的解释。至于开溜者的母亲,我们决定等一等再给她写信。三天里,一家人对我们担心发生的事守口如瓶。
——我又看见,那天父亲在大约十一点时从农场回到家。夜里的露水把他的胡子打湿了。他用低低的、既愤怒又焦虑的声音和米莉讨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