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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四点之后
我很少和镇里的孩子们在街上跑。直到一八九几年这一年……我一直忍受着髋关节炎之苦。这让我变得有些怯懦和不自信。——我又看见自己用力追上那些敏捷的同学,在我们房子周围的小巷里,用一条腿艰难地蹦蹦跳跳着。
大人们也不大让我出去。我记得一向以我为荣的米莉也不止一次把我拉回家。她会狠狠地给我一巴掌,因为她看见我正单脚和村里的小调皮们一起跳着。
奥古斯丹到来时刚好赶上我的关节病痊愈。那是我新生活的开始。
他来之前,每当下午四点放学后,我孤独而漫长的夜晚就开始了。我父亲用教室里火炉的火点着我们饭厅的壁炉。最后几个没走的孩子一个一个也离开了这所渐渐变冷的,壁炉里冒起滚滚浓烟的校舍。还有追逐和几个游戏在操场上进行着。之后夜晚来临,清扫完教室的两个学生在小棚子下面找出他们带风帽的斗篷和短披肩,挎着小篮子,很快地离开,留下那扇敞开的大门……
而黄昏降临时,我会留在市政厅的最里边,那间到处落着死苍蝇的档案室里,把自己关在那里。风拍打着墙上的招贴画。我坐在一把旧摇椅上,在一扇对着花园的窗户旁读书。
当天色变黑,附近农场的那些狗叫起来。我家小厨房的窗户透出亮光。我最终会回到家。我母亲开始准备晚餐。我蹬上通往阁楼的楼梯,在第三个台阶上坐下来沉默不语。我把头枕在冰冷的楼梯栏杆上,借着靠近厨房的一盏烛台闪烁的烛光,看着母亲在那间狭小的厨房里点起炉火。
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他温和地、孩子般调皮地把我拉了起来。他吹灭了那根蜡烛——那根为我照亮母亲那张盘算着晚餐的、温柔的脸庞的蜡烛。他又熄灭了那盏入夜后点亮的灯,这是我父亲扣好外面带玻璃窗大门的栅板时,把我们幸福的一家人聚在一起的灯火。
这个人正是奥古斯丹·茂那——不久之后男孩子们开始叫他大茂那。
自从他寄宿在我们家,也就是说自打那年12月初,下午四点之后,学校就不再被遗弃了。课程结束后,即便那扇摆来摆去的门弄得教室很冷,搞清扫的学生的喊叫声和水桶的碰触声连成一片,教室里,仍然会有二十几个年龄大的学生,不论是村里的还是镇上的,挤在茂那周围。然后是长长的交谈和无休止的争论,我带着不安和欣喜在他们中间钻来钻去。
茂那几乎不说一句话。但大家都围在他身边。为了茂那,时不时地会有一个最贫嘴的男孩挤到中间,讲起农场里某个坏蛋的冗长故事,并请上他的伙伴们大声地轮流作证。其他人倾听着,张着嘴,静静地笑着。
茂那坐在桌子上摆着腿,似乎在沉思。在适当的时候,他也笑一笑,但是轻轻地,好像要留着他的开怀大笑为那些最精彩的段子。那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故事。然后,夜幕降临,当教室的窗玻璃折射的微光不再照亮这群吵闹的年轻人的时候,茂那会突然站起来,穿过围着他的拥挤的同学:
“走,上路!”他喊着。
这样所有的人都跟在他后面。直到天黑,人们还能听到他们从镇子的另一端高处传来的喊叫声。
我现在会加入他们。跟着茂那,我会走到镇外牲口棚的门口,这个时候人们正在挤牛奶……我们也会走进那些作坊。在昏暗的织布作坊最里面,在织布机的噼啪声中,织布工会说:
“瞧,学生来了!”
一般来说,快到回家吃晚饭时,我们会在学校旁边的德努家停一会儿。德努——那位大车修理匠,也是马蹄铁匠。他的作坊从前是一家小旅馆。两扇大门敞开。从炉火闪光的半明半暗的地方,传来锻炉风箱咯咯吱吱的声音和打铁的叮当声。有时,村里的人会在这儿停下车,闲聊一会儿。我们这样的学生会靠在门上,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们。
正是这个时候,大约在圣诞节前的八天里,我们的故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