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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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受业

孟子出生时,孔子已经去世一百多年了,相距有三四代人。孟子受业于何人,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

孟子说过:“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9]这是说,他未能受业于孔子门下,但他从孔子的传人那里学到并继承了孔子的学说。所谓“私淑诸人”,是指私下向人学来的,“淑”是善或好的意思,按朱熹的解释,有传承孔子之道的意思。但这个“私淑诸人”的“人”究竟是谁,孟子没有说明。对此,史书则有不同的说法。司马迁在《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说,孟子“受业子思之门人”。赵岐在《孟子题辞》中说,孟子长大后“师孔子之孙子思”。一个说受业于子思之门人,一个说受业于子思,究竟哪一种说法是真实的?

据《史记·孔子世家》说,子思的父亲伯鱼(即孔子的儿子),死于孔子之前,当时孔子70岁,即公元前482年。伯鱼活了50岁。而伯鱼的儿子子思活了62岁。这样算来,子思在孟子之前就死了。即使是子思生于伯鱼死去的同一年,也是在孟子出生后的第二年就死了,不可能成为孟子的老师。后来有人根据鲁缪公(即鲁穆公,前407—前376年在位)曾师事子思的事实进行推算,认为“史记所云子思六十二或八十二之误”[10],即子思可能活到82岁。如果是这样,就只能假定子思生于伯鱼临死的前后,才有可能成为孟子的老师,而且是75岁高龄之人(按孟子15岁拜师计算)。但这种可能性也不大。一是82岁之说只是推测,并无根据;二是年近八旬的老人很难再教十几岁的学生。

比较而言,司马迁之说更符合事实,就是说,孟子“私淑诸人”的那个人,是子思的门人。

但是又有人说,孟子师事的是子思的儿子。这是《孟子外书》的说法,但此书是伪造的,并非孟子所著,不可作为凭据。不过,这个问题对于研究孟子的思想形成,影响不大。可以肯定的是,孟子确实受业于子思的门人(或儿子),并通过子思而上接孔子。

子思不仅是孔子的嫡孙,而且是孔子之后的一位非常重要的思想家,其思想对孟子有直接的影响。子思的主要著作是《中庸》,宋以后被列为“四书”之一。清代“疑古”思潮兴起后,有人怀疑《中庸》不是子思所作,或以为是秦汉以后的作品。近来,随着地下文物如湖北郭店楚墓竹简的发现,以及研究的进一步深入,学者们又重新肯定《中庸》是子思的作品。

孟子的思想与子思有密切关系,历史上称之为“思孟学派”,这已是定论。稍后于孟子的荀子最早将子思与孟子列为一派,在《非十二子篇》批评了他们的学说。其中说:“略法先王而不知其。……案往旧造说,谓之五。……子思唱之,孟轲和之。”子思和孟子都是“法先王”的,而荀子是“法后王”的。至于“五行”之说,过去很长时间,人们不得其解,《郭店楚墓竹简》中的《五行篇》等出土后,问题就清楚了,“五行”就是指仁、义、礼、智、圣五种德行。这同孟子的思想是相合的。《郭店楚幕竹简》中的许多文字,是反映思孟学派思想的,这些文字对于研究孟子和子思的关系,提供了很多材料。

子思不仅在思想上影响了孟子,而且在人格风貌上也影响了孟子。子思曾经当过鲁穆公的老师,是一位敢于批评国君的很有正义感的思想家。有一次,鲁穆公问子思:大国的国君如何与士人交往?子思很不客气地回答说:论地位,你是君,我是臣,我不敢和你交往;论德行,你是学生,我是先生,你不配和我交往。以德行而与权力抗衡,这是子思的人格特点,这种品格在孔子弟子中大有人在,在孟子身上体现得更明显。《孟子》中记载了孟子不朝见齐王的故事,孟子引述曾子的话说:“曾子曰:‘……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11]他有财富,我有仁德,他有爵位,我有正义,我比他少了什么呢?如果这样说就是“不义”,曾子能这样说吗?孟子有“天爵”“人爵”之说,这里显然是借曾子的话,以“天爵”即仁义之德与“人爵”即地位权势相抗衡,其积极的意义是使人君“尊德乐道”,其消极的意义是不事无道之君。

又如竹简中的《鲁穆公问子思》记载,鲁穆公问子思:“何谓忠臣?”子思回答说:“恒称其君之恶者,可谓忠臣矣。”[12]“恒”者持久而不间断之义,这句话是说,能经常不断地指出君主的不当言论和行为的人,就叫作忠臣。对于“忠臣”的这个解释,表现了儒家的政治态度,同时也是对阿谀奉承的“佞臣”的一个严厉批评,更是子思人格的写照。子思的这些言论对孟子肯定有影响,并且在孟子身上得到进一步发展。孟子说:“唯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13]“格”是“正”即纠正的意思,“格君心之非”就是纠正君主的思想上的错误。“大人”在先秦时期有两种不同的用法和涵义(如同“君子”的用法一样)。一种是指人格而言的,指具有伟大人格之人;一种是指地位而言的,指有政治地位的统治者。孟子这里所说,是指前一种意义,即人格伟大的人,这样的人能纠正君主的思想错误。《孟子》中称引子思之处很多,也很尊敬,在孟子心目中,子思就是这样的人。但是,在另一种意义上的“大人”,即有权势地位而无其德的统治者,孟子则是藐视的。“说大人,则藐之。”[14]即以藐视的态度对待之,不要被他的威严所吓倒。这里表现的仍然是儒家的人格力量。

总之,孟子虽然未能亲自接受子思的教育,但是距子思不远,通过亲受子思门人的教育,接受了子思的思想。学成后,又经过独立思考,与孔子思想“接轨”,而又有新的发展,建立了自己的一套学说。

赵岐说,孟子拜师之后,“治儒述之道,通五经,尤长于诗书”[15]。“五经”之说出于汉代,赵岐可能是用汉代人常用的“五经”代表整个儒家经典,也可能是孟子时儒家“六艺”(即六经)已缺少了“乐经”,只有“五经”了。详情不得而知。“尤长于诗书”之说可能是根据司马迁在孟子“列传”中所说“序诗书”而来。《孟子》一书中,经常引用《诗经》和《尚书》中的话,说明他对“诗”“书”的重视。他对《诗经》很有研究,曾说过:“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逐志,是为得之。”[16]这是对于“诗”的较早的[17]也是经典性的论述,所谓“诗无达诂”就是由此而来的,即不能只从文字和词句上解释诗,而要体会其中的意境及其所表达的情感意志。但孟子是一位善于独立思考的学者,对于经书并不盲从。比如《尚书》,孟子虽然很推崇,也很有研究,但是,对于其中的有些记载,他并不完全相信,就是说,不能盲目地相信经书中的所有的话。“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18]《武成》是《尚书》中的一篇(早已佚亡,今本《尚书·武成》是伪古文),古书是由“策”即竹简编成的,每篇有很多“策”,孟子只取其中的两三“策”,其他的他都不相信,这说明,他是经过分析思考之后才决定取舍的。这只是一个事例,但能说明孟子对待经书的态度。孟子在子思的后学中,是一位很会独立思考的学生,因此,能成为一位有建树的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