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蔷薇梦境
我记不清了我真的记不清了。
是第几次了。我从数学课上惊醒,讲台上老师的粉笔叽叽喳喳写下一个又一个式子,教室里的同学沉默,答案填满了一页页练习册。
一笔一笔,一笔一笔,用力地写。好像要刺穿黑板,好像在渗出血。窗外大朵大朵白云飘过,天蓝的好看,告诉我那只是我的错觉。
真的是梦吗。真实到即使醒了,我的鼻息之间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就是梦吧,毕竟我听不懂数学课才是现实。
在梦里。生锈的铁链上血迹斑斑,红色的蔷薇藤蔓从铁链缝隙里穿过。那么红,即使是血滴到上面都看不出来的红。分不清到底是蔷薇染红了血,还是血染红了蔷薇。铁链环绕着我,蔷薇的刺在扎我,渗出血迹好像让它愈发娇艳了。逼仄的空间只有一扇小小窗子,灰色的天空被铁栏杆切割。梦里的我很累,很渴,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细细密密地血腥味再一次占领了我的味觉。
门开了,我醒了。
窗外的天空蓝的很快乐。上午第一节课的晨光告诉我这是让我睡着的平面向量。没有血腥味,没有铁链,没有蔷薇,没有逼仄潮湿的地下室。都是梦,是梦。
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吗。我有压力吗,除了一直学不会数学以外我没有压力了。但是学不好数学也不是最近的事,为什么最近会反反复复梦到这样的内容。而且像连续剧一样,这节课上课睡着做的梦,午睡的时候还能接上。有时候不自觉发出声音,醒来以后同桌问我在跟谁说话。
是啊,我在跟谁说话。梦里有个男人,但是一直看不清脸。总是在他要跟我对视的时候,我就醒了。但是随着做梦次数的增加,我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了。我都看到他朝我走来,一身笔挺考究的西装,腕间精致的袖口倒映着我扭曲的苍白的脸。他单膝跪地,掏出的不是戒指,却是刀。
梦里的我艰难的开口,我说不要,不要。然后我又醒了。还好,还好只是虚惊一场。我掏出抽屉里的镜子,镜子里的我除了熬夜看小说留下黑眼圈让我有些憔悴以外,我还是一个青春活力的女子高中生。
我把这些梦告诉我了我的朋友们,她们都在笑我,笑我小说看太多,笑我区分现实梦境的凭证竟然是听不懂数学。我也笑了,噩梦是梦,虚惊一场。就当在梦里看电影了,只是代入感很强的女主而已。
第一节课的晨光慢慢移动,从东边到西边,从一种明亮到夕阳与晚霞邂逅,从叮叮叮的英语听力到美妙的放学铃。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时间滴滴答答地流着,只有书桌上越堆越高的卷子和梦里每天不一样的情节告诉我今天和昨天的不同。
我已经从一个刚开始的害怕颤栗压抑的女主,变成了不痛不痒的看客。那是梦里的我的戏份,与我而言,那不是我,那只是一集电视剧,一页小说,一话漫画,仅此而已。
今天新来了一个转学生,明人不说暗话,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以为我在绝经之前都不会有的心动的感觉它来了。他来了,带来了一天的好天气和24小时的好心情。五官精致地像艺术品一样,我贫瘠的词汇量不足以去形容他的好看,任何任何修饰词都无法与之相配。那不是形容词在修饰他,是他在修饰形容词。我们学校怂到令人发指的校服穿在他身上都令人发指地好看。比喻这种修辞手法就是为了他这种找不到形容词的帅哥准备的吧。他不止是帅哥,是行走的荷尔蒙,是移动的高定秀场,动态的世界名画,少女炙热目光的聚焦仪器,没有温度的我的心脏起搏器。
剑眉星目,是这么说吗。不管怎样,眉眼深邃的好看,像是所有名为青春的风景都凝固在他的眼里。淡淡的笑容,恰到好处的几分疏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早自习刚刚升起的太阳给他的高挺的鼻梁镀上了一层金。
我看呆了。我承认,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颜狗。更何况这是我平平无奇的十七年人生第一次看到这么极品的极品。自我介绍只是简短地说了自己的名字,裴攸宁。
攸宁,君子攸宁。倒真算得上是名副其实。
他被安排坐在我侧后方靠窗的位置。窗明几净,干干净净的光线,干干净净的桌面,干干净净的少年。
心动归心动,但是我一直秉持着极品帅哥是全世界少女的共享资源这一崇高理念,如果真的归哪位美女或者另一位帅哥独享了,那对方也一定是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得闻的类型。总之,不会是我。
我们班新来了一个帅哥这个消息在短短几个课间就传遍了整个年级,到了下午,聚集在我们班门口的竟然多了几个高年级的校服。我想起来了小学语文课本上的,一簇簇花团,红的像火,白的像雪。簇簇少女,或三或五,以借书借笔找姐妹聊天的名义串班。关心姐妹是假的,看帅哥是真的。
他就坐在那里,人群一波又一波,他的练习册翻了一页又一页,做的是数学。
“同学,请问你可以可以告诉我这题怎么写吗”
不知道从什么部位发出来的故作娇态的“萝莉音”,裹挟着一阵浓浓的洗发水和香水的味道飘了过来。长长的头发在她弯腰的时候不经意垂下来,有意无意撩动着裴攸宁的校服外套。眉眼间媚态天成,任哪个直男看了,都是一等一的美女。知道的是他们在交流学习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校园偶像剧,她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帅哥收割机,夏晚栀。
我向来喜爱一切美好的事物,美女就是美好的事物。可是夏晚栀不是,夏晚栀是美女,但是她不属于美好的事物。她在我眼里就像是玩具店里一按就会唱歌会说话的洋娃娃,空有一副躯壳,但是没有能让她活过来的灵魂。
说白了,我不喜欢她。不单单是因为她的明艳逼人的外表让周围的人和事物都黯然失色。她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说是妹妹,也只不过比我小了三个月而已。因为我早出生了100天,我大大小小的事情可不止让着她了100次。她忽闪忽闪的无辜的眼神足够让所有人忘记她做的错事。
因为她够漂亮,仅此而已,可是这还不够多吗。
“薇薇你要让着小栀,小栀是妹妹。”
如果是二选一的结果,那个结果从来不会是我。她共享着我的一切,她和她的妈妈割裂了我的幸福,他们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我是旁观者,是见证者,是夏晚栀用来陪衬的绿叶。
“别问我,问她。”
裴攸宁头也不抬,笔也不停地写着。
“你要我问谁呀?”
“夏知薇,问她。”
还沉浸在对夏晚栀所作所为愤慨里的我,恍惚间对上了裴攸宁淡淡的眼神。噢,还有夏晚栀一脸吃了苍蝇但是还要努力表情管理的眼神,好好笑。
可是为什么问我,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会认为我会那道题。
“夏晚栀你别问我,我不会。”
“你会,今天数学课你站起来回答过了。”裴攸宁仍旧是淡淡地说。
“我真不会,那是我照着答案念的!”
“那我待会教你,你再告诉她”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让夏晚栀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我看到她大大的眼睛正在积蓄能量,马上就要开始眼泪攻击了。虽然我裴攸宁的举动让我也很惊讶很莫名其妙,但是能让夏晚栀不开心,我很荣幸。
夏晚栀走以后,裴攸宁很自然地把凳子挪到了我的桌子旁边,很自然地拿起我的笔和练习册,很自然地开始给我讲题。我很不自然地和他保持着距离,很不自然地看着练习册上的abcd,耳边是他在说向量ab点乘向量cd,眼睛却自动对焦他长长睫毛在眼下的阴影,向量abcd都是模糊的景深。
我不敢靠近,怕他听见我超速的心跳。是那天太阳不忠,脸红出卖了我十七岁的心动。一题讲罢,我倒是连基本的公式都忘了。
“懂了吗?”
我不自觉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谁听得进去啊?小说里的爱情都是骗人的吧,帅哥在面前怎么可能看得下去题目啊?那就是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我写给你好了。”
我点点头,我说谢谢。谢谢帅哥给我讲题,谢谢帅哥出生造福人类基因,谢谢帅哥让我的视网膜焕然一新。
“你怎么知道我叫夏知薇啊?”
裴攸宁指了指我的书桌。问完我就后悔了,我的铅笔上,书的封面,书的侧面,桌子上的标签,只要是我的东西,都贴满了我歪歪斜斜的字迹,夏知薇。
知微,知微见著。贴名字是为了告诉夏晚栀,告诉她妈,那是我的东西,不要碰。虽然她们总是选择性无视,可是该坚持的我还是会坚持。
在遇见裴攸宁之前,我从来没有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巧合。早上便利店的长队,他总是能在队伍里站着,然后顺便帮快迟到的我一起结账。晚上放学回家的公交,也总能看见他在公交车站带着耳机两手插兜的样子。巧合到什么程度呢,听说隔壁搬来了新邻居,第二天我就看见他穿着T恤出来丢垃圾。
身后还跟着一只小狗。那只小狗和我记忆里的那只太像了,只不过长大了很多,更好看了。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呆呆?”
那只小狗听到了以后就朝我跑了过来,右腿还好像受过伤,所以跑的不是很顺利。它围绕着我打转,填我的手指,温热的鼻息在我手指间萦绕。
它看起来很开心,他的主人也是。裴攸宁站在不远处,逆光而立,头发在阳光下闪耀出好看的金色,和狗狗的毛一个颜色。他笑了,我不知道他嘴角的弧度应该用那个函数计算,但是他笑了,笑的很好看。
他说,你记起来了?我是宁宁呀。
宁宁。裴攸宁。
就好像是知道了最后一个证明的条件,眼前的裴攸宁,就是四五年前突然消失在我生活圈子的好朋友宁宁。
那只狗,也是我们一起养的。说是一起养,倒不如是我又在帮夏晚栀善后。夏晚栀在是十一二岁那样的年龄,就能把一条狗的腿弄伤。我在十一二岁岁那样的年纪,就得自学如何给小狗狗疗伤。大概是我华佗转世天医在柱,好歹也给算治好了。
当时的宁宁每天抱着小狗狗,哭哭啼啼地过来找我给它上药。狗狗痛得呜咽,他也咬着嘴唇眼泪一滴滴往下砸。
我实在很难把眼前这个裴攸宁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笨蛋宁宁联系在一起。说女大十八变,这男大,是七十二变啊。
很自然的,一起放学,一起上学,一起遛狗,在接受了他就是宁宁这个事实以后,他讲的题目我也能听进去了。是裴攸宁,让我更加期待第二个早晨了。
梦还在做。铁链上的蔷薇依旧鲜艳,我一身白衣,躺在床上,床上开满了红色蔷薇。手腕上的铁链连接着床头的铁艺雕花,轻轻一动就会发出金属与金属摩擦的声音。那么尖锐,那么刺耳。
他说薇薇乖,薇薇我爱你,薇薇你不能离开我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而且有种可怕的熟悉感。我不知道这个熟悉感由何而来,只感觉明明是最炙热的爱,却让我感到寒冷。
只有第二天早上看到裴攸宁在楼下朝我招手的时候,我才会感觉到温度。可是总是出现在我们中间的夏晚栀,让我想把她关在家里,永远别出来了。
这个想法实在太奇怪了。我自己都被自己吓到。可能是被囚禁的梦做久了,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即使夏晚栀一直从中作梗,就是她有意无意在她妈面前提起我和隔壁男生走的很近,即使她还是三番五次弄坏我的东西,我和裴攸宁,还是在一起了。
水到渠成,顺其自然。我完成了我十七年人生的一大壮举——和帅哥谈恋爱。
我又做梦了。这次我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就看清他的脸了。他真的莫名地熟悉,真的很熟悉。无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叫我名字时的语气。
“薇薇。薇薇我在。薇薇你别怕。”
是梦里的他在说话。
“薇薇,薇薇我们在一起吧。”
是攸宁在说话。
梦里的他用匕首抚摸我的脸颊,说我是一朵欲放的蔷薇花。他说薇薇我最喜欢蔷薇了,薇薇我最喜欢你了。
我也喜欢蔷薇。我的妈妈喜欢蔷薇,所以我叫薇薇。蔷薇的花语是。
“求爱”他说薇薇我求你爱我。梦里的我拼命摇头,他好生气,他说薇薇你就是爱我的。他的气息在我耳畔游走,他突然起身,看着我。
就在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我醒了。
这次醒来,我竟然有几分怅然若失的感觉。
蔷薇的花语,红色代表炙热的求爱。黑色是偏执而华丽的爱情。
他说的喜欢蔷薇,是喜欢哪种?
裴攸宁已经转来三个多月了,周围同学对他的新鲜感和好奇心也逐渐散去。更何况,他有主了。
虽然这件事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我近水楼台先得月慧眼识帅哥在帅哥小的时候就让他依赖我了,没办法。
他在学校门口的那条巷子等我。夏末的傍晚,粉红粉红的晚霞融入天幕的蓝,夕阳的光线被拉扯分食。昏黄的路灯光线和晚风暧昧不清。他站在爬满蔷薇的墙下,朝我招手。
是红色的蔷薇。不知道是因为夏末傍晚暧昧不明的气氛,还是真的太喜欢。只是睫毛相触的那一瞬间,仿佛电流经过。我和他的距离,只有0.1厘米。我可以看见他瞳孔里的我,小小的我。
我看见了他说的喜欢。他说他会一辈子喜欢我。我说别说一辈子,我只需要你第二天明天能够爱我。
裴攸宁说好,他还说,他说会喜欢我一辈子不是一种誓言,是因为他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对我的爱让他有想喜欢我一辈子的勇气和冲动。
只是在面颊相贴的那一瞬间。我看清了梦里那个人的脸。那个人,和裴攸宁有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语气,相似的声音。
那就是裴攸宁。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我脑子里以后,我感觉周围的景物在慢慢被割裂。就像老式电视机信号不良的时候,世界在模糊,在混沌,在斯斯地响。
眼前裴攸宁的脸和梦里那个男人的脸不断重合,那些梦里模糊的瞬间变得异常清晰。而我认为的现实正在变得模糊。
我这次醒来,是躺在床上。
盛放的蔷薇,铁锈和血腥混合的味道。那个男人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床沿,跟我说,薇薇你醒了?
这是梦吗。这真的是梦吗。我想醒来,这感觉真实到窒息,我拼命掐自己试图让自己醒过来,可是我醒不过来。
到底,哪个是梦啊。
原来梦境是可以被编造的。
“没想到你醒的这么快,薇薇你还爱我吗”
“薇薇我是攸宁啊。”
“薇薇你为什么要躲,你不是说希望我第二天也能继续爱你吗,不止第二天,我每分每秒都在爱你,都在计划下一秒要怎么更爱你”
“薇薇我做的还不够吗。”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逐渐失控,然后掏出来了那把小刀。我身上的伤口开始渗血,白色的床单被染红,铁链捆绑着我,他的爱掐住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不说话。
我睡着了。
我看到了裴攸宁,他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眼角带着笑意的他。我分不清了,我不知道哪个是真实的他了。是这个眼前抱着一束红色蔷薇牵着狗狗连发丝都带着少年气息的的男孩子是裴攸宁。还是那个黑色西装口袋里装着折叠匕首的男人是裴攸宁。
我感到害怕了。
我的恐惧从我的眼泪里泄露了。我在裴攸宁的眼里看到了我惊慌失措的模样。他丢下花把我抱在怀里,我就像块木头一样任他抱着,怀里的温度温暖得是那么不真实。
这是梦吗。那求求你,永远别让我醒来。我企图抓住这片刻的温存,但是我感觉到我身体在不断的颤栗,眼前的裴攸宁渐渐模糊,地下室潮湿逼仄的空间再次让我清醒。
没有蔷薇,没有君子攸宁。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好像想起来了。是他的爱。我和裴攸宁真的在一起过,双向的喜欢。他很爱我,从爱我,变成了控制我。从刚开始强烈的醋意让我获得了被爱的沾沾自喜,到后来,限制我的社交,我的工作,我的一切。
上厕所他会在门外等我,吃饭他会一直看着我,从校园到职场,他掐好点在外面等我。他删光了我所有异性的联系方式,包括我的领导同事。他怀疑猜忌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恶语中伤我的好朋友。他说爱我爱得只剩下一个我了。
可是我被爱得,也只剩下一个他了。
这爱,让我窒息。我提出来了分手。
于是再醒来,就到了这间地下室。他轻轻吻我,对我说,别离开他。
那个少年裴攸宁,不是没有存在过。我梦到的是七年之前的我和他。我们没有被爱变得偏执的时候。
我还是会睡着。只有在梦里还能有短暂的爱恋。梦里的他笑的那么纯真,可是我,笑着笑着,就哭了。就醒了。
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爱得愈深,蔷薇愈红。
红到深处,就是变质的黑了。那是我和裴攸宁变质的爱情。是我死去的灵魂。
我逐渐意识到,我和梦里那个裴攸宁做过的事,是这个裴攸宁和我一起做的。
在梦里,至少我是自由的。而现在我被关在这个没有人知道的地下里,一日三餐等等都是在这个几十平米的地方完成。
我只有杀了他,才能放过我自己。
每天准时进入到他为我编织好的梦境。我从家里厨房摸出了一把水果刀。然后和楼下等我上学的少年招招手,把不安藏在眼里,对他笑了。
院子里的蔷薇开的很好,天气也晴朗得可爱。裴攸宁也很可爱,很可爱。
我不确定,这把刀刺进他身体里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一切都能结束。我好怕这都是我的幻影,我好怕我连片刻的温存都不能拥有了。我好害怕失去,可是我想好好活着,我想正常地活着。
我不想待在地下室了,不想再感受裴攸宁厚重的令我窒息的爱。这种设置好的梦境,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在梦里,和他拥抱。
他说“薇薇我永远爱你,别离开我”
我说好的,一定。
原来刀子刺进人体是这种感觉。原来组织被撕裂是这种触感。原来被爱的人杀掉是不会挣扎的。我感觉到我的眼泪不停往外涌,太多了,太快了。那是我的眼泪吗,原来那是血。
他的头靠在我肩上,有好闻的洗发水味道。他的眼里没有胆怯,没有惊讶,而是有一种,本该如此,和早已料到的意思。他的血流的太快了,我止不住。他还在说爱我。这让我害怕。
我又捅了一刀。一刀。又一刀。
于是景物又被撕裂,被模糊,被混沌。我回到了地下室。血从我的指尖滴下,滴在洁白的床单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蔷薇。
床上躺着的,不是我。是裴攸宁。
他的嘴角还隐着笑意。那把用来伤我的匕首,此时却在我手里。
我的身上,没有伤口。没有蔷薇刺留下的密集伤痕。唯一的血迹,是躺在床上的攸宁的。
我接着刀面,看自己的脸。
我不是17岁了,那张脸已经褪去了青涩和稚嫩,眼角还有细纹,我的手触碰上了自己的脸,攸宁的血滴在我的嘴唇上。
那是盛放的,黑色蔷薇。
我开始怀疑被囚禁的,被爱窒息的,到底是我,还是攸宁。我不知道,我快要疯了,或者,我已经疯了。
攸宁躺在床上,不回答我。我慢慢站起来,走出地下室。楼上,温馨简单的陈设是那样熟悉。
那是大学毕业那年,我攸宁一起布置的房子。桌上放着攸宁的日记,很厚一本。
“五月十七日,晴。今天看到薇薇了,她没有变,还是那么可爱”
五月十七日,是他转来我们学校的日子。
“八月二十三日,晴,薇薇说不希望我说一辈子爱她,要说第二天明天也爱她,那我这一辈子的第二个明天都会好好爱她”
那是我们在巷子里拥吻的日子。
“二月三日,阴,薇薇最近情绪不太好,总是认为我和夏晚栀有什么,可是我只爱她一个人啊”
“十二月二十七日,雪,薇薇是不是生病了,她有些偏执了。”
“四月二十六日,阴,薇薇送了我一束黑色蔷薇,跟我说永远别离开她,我怎么会呢”
“............”
我一页页翻着,泪水和血水模糊了上面熟悉的字迹。这些字不是写在日记本上,是一笔一划刻在我的心脏上。在渗血,在流泪,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温柔地在说爱我。
“薇薇今天删光了我所有的联系人,这样真的不好。”
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被限制社交限制一切的那个人不是我,被爱到一无所有的那个人不是我,是他。
是我固执地在所有东西上刻上我的名字。我认为他是我的,就是我的,是我的爱,是我的爱变质了。
是夏晚栀的妈妈让我妈妈失去了所有,所以我觉得夏晚栀也会带走我的一切。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夏晚栀点燃了我偏执的火,伤到的确是爱我的裴攸宁。
我明白了,明白了他被我用水果刀捅进去那一瞬间眼神里的早已料到是怎么回事。他也疯了,因为爱我,疯到甘愿画地为牢,甘愿被我囚禁甘愿死在我的手里。
我也疯了,因为爱他吗。还是因为偏执。我名字里的蔷薇,是红色的,还是黑色的。
往昔点滴像走马灯一样略过,是我歇斯底里地喊叫,是我动不动拿刀逼着他和我在一起,是我,都是我,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用我身上的刺,伤害他。
可是他还是会抱我,即使那些刺扎得他无法呼吸。即使他会害怕,可是他爱我。
我们对彼此的爱,是给对方最大的伤害。
我把他拉进了我的不幸,我把他拴在一条船上,逼他和我同舟共济。我是那么悲哀的一个人,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爱我的一个人,可是我把他杀了。
我亲手,杀掉了我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杀掉了唯一一个爱我的人。
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了。
我擦干净他身上的血,俯下身去吻他的睫毛。
我好希望,他能够再睁开眼,好希望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好希望从来没有救过那只小狗。
裴攸宁,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下辈子别遇见我。
我躺进温热的浴缸水里,是他怀里的温度吗。血液在水池里抽丝剥茧般散开,从一边到另一边,水分子的扩散让它泛出好看的颜色,是红色,红色的蔷薇。
疼吗,可能吧。和攸宁相比呢,这是他痛苦的十分之一吗。
我不知道。我又做梦了。我希望能再看到裴攸宁跟他说声对不起,又希望他永远别再看见我。
书桌上,日记本最后一页,他说,每一个第二天我都会喜欢夏知薇,薇薇,求你,相信我。
浴室窗户旁边,是我种的蔷薇。
花开的很好,天气是快乐的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