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丛林中的古城

斯蒂芬斯筋疲力尽。1852年4月，他出任总裁(1)的第二个年头，公司正进行当时最冒险的事业之一：建设一条横贯巴拿马地峡(2)（Isthmus of Panama）的铁路，那里几乎无法穿越，地形狭长且险恶。发现或建设一条连接世界两大洋的纽带是探险家和商人几个世纪以来的梦想。

人们数度提出又放弃了运河设想，一是因为建造运河的成本巨大，二是当时未具备成熟的技术。19世纪中叶，人们希望在中美洲某地贯通西半球的热切已达到顶点，提出如果不能建运河那就修建铁路。

彼时，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内华达山脉出现了淘金热潮，这是蒸汽船、铁路和电报的时代，是压缩时间和空间的时代。从技术上看，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1852年4月初，斯蒂芬斯积劳成疾，肝脏因为疟疾常年发作而严重受损，无以为继。他的铁路已经比计划落后了好几年。与那些生活在纽约的、舒适优裕的商业伙伴不同，过去3年斯蒂芬斯几乎都在巴拿马度过。他拥有虽非魁梧强壮但仍算坚强的体格。他在地球上疫病最肆虐的地区四处旅行，打败了每一种能够想象到的因素对身体的侵害。他对中美洲山脉和丛林的险恶了然于胸，但对阴暗恐怖的巴拿马热带雨林还有些陌生，这里的晦涩和恶劣超出了他所知的一切。

几乎每件事从一开始就出了差错。他们最初计划从巴拿马地峡中部修建铁路，那里地势高、气候干燥，地理条件更好。但结果是他们被迫从加勒比海沿岸红树林沼泽中的一座小岛开始。他们不得不从那里一寸一寸在丛林中开辟通往太平洋的道路，工人们不得不涉过鳄鱼和毒蛇横行的、齐胸深的水面。红树林沼泽之后紧接着是流沙和泥泞的地面，携带疫病的蚊群遮天蔽日。热带雨林的降水量大到超出大家的认知，只有无法忍受的骄阳偶尔打断连绵不绝的雨天。

有时候，这里似乎是疾病和死亡的代名词。疟疾和其他热带疾病合起来有一个令人恐惧的总名称，叫作“查格里斯热”，这些疾病造成大量伤亡。维持一支工队变成了难以完成的任务，工人暴动时有发生。严重的时候整个团队要么尽数死亡，要么人员病得无法继续工作，落得一辈子的后遗症。有些人疯了，有些人溜到加利福尼亚金矿区，有些人为了逃出这里，宁可自付回家的路费。1852年，霍乱再次席卷巴拿马地峡，短短几周之内，瘟疫又夺去数百条生命。

铁轨穿过填平的沼泽，延伸了20英里。工程顺利的时候，这个疯狂的想法似乎行得通。但几个月前，资金开始枯竭。斯蒂芬斯越来越觉得他在独力承担整个事业。在给朋友的信中，他预计这条铁路将于1852年突破大陆分界线，延伸至巴拿马城和太平洋。毕竟这整段距离还不到50英里。但是经过3年的艰难施工，他们只完成了不到一半的距离。这之后，斯蒂芬斯不再做任何预测。查格里斯河这道让人生畏的障碍尚待跨越。每逢雨季，奔涌的河水就像天神的怒火，作为大西洋和太平洋分水岭的山峰依然高悬在数英里之外。

斯蒂芬斯很少抱怨，只是偶尔会悲观地暗示说，他希望能活着看到西半球第一条横贯大陆的火车穿梭在大海之间。那年他46岁，身体已不如从前硬朗。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在地峡来往了多少次。又一个雨季就要来临，施工进度会逐渐减慢甚至停止，该回家了。

我们没有关于斯蒂芬斯登上轮船、返回纽约时的确切健康状况的记录，但出发前不久，他在写给父亲的信中承认：“年岁渐长，挫折和艰苦的工作让我心力交瘁。不过所有的劳作、焦虑和担心都是必须承担的责任。”他还说，他将很快见到父亲。

横跨巴拿马的铁路将成为现实。斯蒂芬斯对此确信无疑。他克服了重重障碍。他是个梦想家，从未输给中美洲。他在那里见识了鲜有人知的事物，做出了惊人的发现，带回了世人不敢相信的故事。他带回的报道改变了世界对人类历史的看法，也让他名利双收。

现在，他又有了一个新的梦想，一个典型的美国梦：待雨季结束，任何事物都阻止不了他重回巴拿马完成剩余的工作。

(1)斯蒂芬斯时任巴拿马铁路公司（Panama Railroad Company）总裁。

(2)巴拿马地峡（Isthmus of Panama）是美洲中部的一个地峡，从哥斯达黎加边界延伸至哥伦比亚边界，全长约640千米，连接南、北美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