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章 宋下城,惊人的蜕变
明诚灵道寺几乎成了一座大军营,寺前广场上挤满了亮着灯的军帐,像开了一地的水晶蘑菇,还是挺漂亮的。虽然子时的钟声已经响过多时,可是仍有很多士兵和僧人在门廊和军帐间晃荡。广场两侧的矮墙和矮松已经被推倒砍光,这下它的附近可真就无所藏身了。
褚恩农被逼到了净厅的屋脊上,他已经在这趴了一个时辰,夜露湿重,手脚都已经麻木了。看着灯火辉煌的晴宗塔,他的心里像闯进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穆瑾已经进去三天了,明知道能出来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可褚恩农还是来了,子亥两时是他们约定好的接应时间。他心中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希望,要是被抓或者被杀早该有动静了,语石可不是寻常之物,对于有胆打它注意的人绝不会被悄悄地处决或关押。
她可不能出事,否则琴靖非跟我拼命不可。褚恩农心里想着,竟不由自主地默祷起来,天皇上帝、十二天子、大德明皇、草原长青天,甚至还有乌同人的鬼母娘娘……他把自己能记起来的神一一求了个遍。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暗照约定就此离开,他打定主意,再等半个时辰,如果穆瑾还不出来,他就闯进灵道寺,哪怕就剩下一具尸体也要带出来交给琴靖。他真害怕三天前的那一句戏言成了真。
不知为什么,褚恩农总觉得穆瑾对自己的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虽然不会像琴靖那般和气,但也不会老给他一副长脸了。以往她都是用“烟霞”这个称呼代替他的名字,现在哪怕提起鬼会时也都一律改称“鬼猎人”了。
那是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四月中的天气却冷得让人怀疑夏天永远不会再来。褚恩农蜷缩在垛口下,身上钢甲的冰冷能刺透内里的衬衣。他对着忽明忽暗的线香发呆,心里妄想着它要是能烧成一堆大火就好了。正后悔没有听雪妈的话多加件衣服时,穆瑾竟把自己的斗篷递了过来,嘴里支支吾吾地说:“上回谢谢你,救了琴靖一命。”声音小的像刚开始苏醒的蝇蚊。
褚恩农听清了,却故意道:“你说什么?你的衣服我可不敢穿,我也算是个男人。”
穆瑾使劲把斗篷砸过来,金属别扣正好砸中鼻子,褚恩农夸张地低声哀鸣着,“你就这样感谢人啊,干脆把我大卸八块算了,我的眼泪都被你砸出来了。”
她竟然笑起来,“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太贱,迟早会死在嘴上。”
褚恩农哈哈乐了,“这句话是我送给端木风那小子的,什么时候被你偷去了。”
“鬼猎人不都是只用剑说话的吗?你应该是个例外。”
“我现在跟你一样是明者。”褚恩农举着右手纠正道,食指上带着日月指环,它的神奇让他足足兴奋了半个月。只要一想起“魂力”,他就有种想飞的冲动,总想验证那些超能术的真实性。
他接着说:“不过我承认自己是个粗人,你说的对,我还真是个例外。其实外人根本不可能真正了解鬼会,我们是杀人,但绝不是恶魔,如果你能去骷髅谷总坛看一看,一定不会相信它是个杀手窝。那里完全是仿造芹溪学宫样式建造的。钜子乌臣在创立鬼会之前是天游书院里的一名教书匠,他最向往的地方就是芹溪学宫,结果这向往竟给他招来了横祸,被邾夏侍卫司秘营当成了元教细作,整个家族都受到了牵连,死了上百人。”
“所以他为了报仇才创立了鬼会?”穆瑾插嘴问道。
“不,他只是一个教书匠,教书匠大都胆小懦弱,能逃得性命已经谢天谢地了,哪还有心敢想报仇的事?可文人就是奇怪得很,有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们无动于衷,可就是看不得别人的悲惨。当时,邾夏有个宰相叫尚弘途,这家伙是个大奸臣,竟然先后废除了两位年幼的天王,并且把它们偷偷杀掉,似乎还霸占了年轻的太后。就这事把当时还叫句兆邻的钜子乌臣给惹怒了,一个平时连鸡都不敢杀的书生竟然把堂堂宰相给宰了,而且还能全身而退。这事恐怕只有鬼猎人会相信。”
穆瑾道:“那么也就是说你们的祖师爷是邾夏郦氏王族的恩人,所以鬼会的总坛选在了邾夏雾境。怪不得它杀了那么多权贵还能安然无恙的延续五百年之久,想必这其中应该有邾夏朝廷的功劳吧。”
褚恩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虽然已经成了鬼会的叛徒,但依然有保护它的责任,这种责任感是融进血液里的,每一个鬼猎人都深知这个世界还离不开鬼会。他慌忙改口道:“你耳朵长偏了,我想说的是骷髅谷小天宫跟芹溪学宫一样,是一座大书院,每一位鬼猎人的学问都不输给元教的高僧们。就拿我师父来说吧,他连布贺文都懂,我是不行,一看见那些曲里拐弯的字就觉得有虫子在身上爬。”
“学问再大有什么用,还不是当了叛徒。”
“他不是!”褚恩农大声反驳道,“他一定是为了尽快解决我才答应跟青觉合作的……这或许是个计谋……”但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不管什么理由,鬼猎人的合作对象只能是鬼猎人或者鬼耗子。可自己的师父肇甬庭竟然选择和一位元教高僧同流合污,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他最终也逃不过鬼会铁律的惩罚。
穆瑾冷笑道:“你终究还是一个鬼猎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他说话,他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比我更清楚。”
其实褚恩农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答案,而且是他不愿意相信却又无从反驳的:自己在像风客栈火葬晁黄的烟火让师父无路可逃,于是他投降了。
他们一共来了九人,三个老早就死在了莲花坊。那天在花鸟街上出现的四个当中只有师父一人是真正的鬼猎人,其它三个虽然都用斗篷遮住了脸,但褚恩农当时就识破了他们,只有阉人才能嗅到阉人身上有别于常人的青竹味,那三个家伙却是真真正正的大男人。其它五人一定已经死了,死因无外乎两种:被杀或者被抓后自杀。肇甬庭能活着并且还成了青觉的坐上宾,同样也有两种解释:他和其它五人一同被抓,但并没有和他们一起选择自杀或者他为了自己的安危出卖了同义。
那天,在花鸟街上,肇甬庭的目标不光是褚恩农,要杀的还有琴靖,他要用琴靖的头去青觉那里换取信任。这是楚恩农花了半个月时间才搞清楚的。肇甬庭把自己对鬼会的“背叛”和另外八名同义的死都归罪于他,立誓一定要亲手割下他的脑袋送回骷髅谷侠冢祭奠那八位同义的义魂,并把自己的背叛说成暂时的隐忍,等割下褚恩农的头之后自会回骷髅谷谢罪。
这些褚恩农连一个字都不相信,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师父了。肇甬庭是个出色的鬼猎人,他的任务完成率在当今所有三百九十九位鬼猎人中名列前茅;但他又是一个十分糟糕的人。
这时候有一队巡兵从东禁街呼啸而过,杂沓的马蹄惊醒了褚恩农的沉思和悲哀,他赶紧瞥了一眼线香道:“这是第四圈了吧,一柱香一圈,我们的时间充足得很。”
穆瑾正扒着垛口往下看,“那就按事先说好的来,你只负责买鸡巷。”
“还是我进去吧,那地儿我熟。”褚恩农觉得让一个女人打头阵,自己做外应,说出去是件毁名头的事。另外灵道寺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灵道寺了,他也真是在为穆瑾担心。
穆瑾的口气还是那么凌厉,“少废话,记住你的承诺,如果我出不来,你就带着琴靖离开,去一个明者找不到的地方,你能办到。”
“你的废话比我更多,你要是死在里面我也得把你的尸体抢回来,没有你琴靖还能活吗?你得完完整整的给我出来。”
穆瑾瞪着眼睛骂了一句,“你一定死在这张臭嘴上。”
待巡兵走远,褚恩农顺着事先准备好的绳索溜下了侯府的东门楼,直奔卖鸡巷而去。
自从出了郑清风事件之后,卖鸡巷就被藩军封锁了,褚恩农的任务不是要和他们对着干,而是演一场戏,他身上穿的钢甲钢盔可都是司马府统制官的制式,而盔甲的真正主人现在正躺在某个臭水沟里长眠呢。
褚恩农边跑边大叫着:“截住、快截住……”把街口的守军喊得晕头转向,纷纷操起家伙却不知道要截谁。
离街口还有十几步时楚恩弄就开始大骂起来:“一群作死的东西,你们的眼睛是不是都装裤裆里啦,头顶上有人过去都没看见吗?耳朵里是不是塞屌毛了,老子在街口就喊,他妈的就没一个听见的?”
他冲到街口,不由分说,抬起脚就把迎上来询问的一个什夫长踹倒在地,大骂道:“废什么话,进去啦,还不快给我追。”
五六个铁皮子兵扭身就往卖鸡巷跑,还有五六个没有挪窝。褚恩农又给了刚站起来的什夫长一个嘴巴,吼道:“都他们给我去追,让老子在这歇会儿。”
那什夫长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满嘴是血道:“这里不能没人。”
“妈的,老子不是人啊!”褚恩农继续着咆哮,“就是那个烧花鸟街的独臂武士,他身上可带着一罐磷岩,要是让他跑进去,这回烧的就该是灵道寺啦!到时候你们就算把这里守成铜墙铁壁,净厅也得把你们送上浸木台,因为你们,一座灵道寺毁了,我看够下油锅的啦。”
什夫长果真被唬住了,带着人就往街里去了。于是穆瑾大摇大摆地也跟了进去。
不大一会儿挨打的什夫长就带着人回来了,说东街口的弟兄和巡街的都没发现有人。他的左脸肿得像包子一般,但依旧能从眼神里看出狐疑来。
褚恩农一指街中百米之外的一家肉铺,叫骂道:“那是什么?我的废物大人们。”
的确有一个黑影从肉铺里出来向东跑去,但那是穆瑾。
褚恩农骂了一声废物,“你们也只配站街口,给我堵好了。”他立刻就朝穆瑾追了过去。
跑不多远,穆瑾又钻进了玲珑客栈旁的一条胡同里,褚恩农则有大喊起来:“东边的弟兄,截住,烧花鸟街的那小子朝你们过去了。
他又把在西街口的戏演了一遍,只是挨打的换成了一个百夫长,本以为官大的不好糊弄,谁曾想官大的反而更傻,刚挨了一脚就带着人往净厅方向追了过去,而且一个人也没有留下。因为这里离寺前广场只有三四百米左右距离了。广场上至少有一千藩军。
穆瑾出了卖鸡巷,径直往灵道寺走去,很快,她的天青色僧袍就淹没在鲜亮的盔甲丛林中。
半个时辰久如亘古长夜,哪里有穆瑾的影子?褚恩农决心已下,就算是死也要履行自己的承诺,虽然那只是一句恶毒的玩笑。他明白,穆瑾死了就等于琴靖也没命了。想让琴靖活着就只有一个办法,让仇恨先痛苦一步占据她的内心。穆瑾的尸体或许能做到。
可是怎么进去?如今的灵道寺被藩军、巡兵和武扈所的护法使者们守成了铁桶,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又不能像穆瑾那样再扮成善女。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条路了——“魂力”。自打从琴靖口中得知日月指环拥有这一近乎法术的超能术,他无时无刻都想着要试试它的真假,至于使用后会带来的致命伤害在他看来太过耸人听闻了,他觉得那是为了吓唬那些胆小鬼,避免他们用来给自己谋私利。比如随便把任何一家巨鲸银号的仓房隔空转移到自己家里,谁还愿意玩命整救世界?
质疑大于相信,他认为,若真有这上天入地的本事,到晴宗塔里取一块石头哪用得着这么多人费劲?那个叫佛羽的主师一个人就能把这活儿给做了。
褚恩农拔出“狼爵”,果断地在右手食指上划出一道血口,让流出的血流到指环上,脑中使劲想着“隐身”二字。
突然,脑中闪出一道绿色的炫光,如闪电一般把周围的一切都映照成绿色,但炫光并没有像真正的闪电那样一闪即灭,它是恒定的,就像整个世界沉入了发着绿光的海水中。净厅的瓦顶、头上的星空、广场上的军帐、人、灯、巍峨的灵道寺大门,甚至是他自己手里的“狼爵”剑,全都变成了翠绿色的透明体。他竟然可以直接透过脚下的瓦顶看见法狱地牢中的囚犯。他还找到了三生大殿,目光穿过天皇上帝的身体看见了先师堂里的青觉,他正在先师像前诵经,周围烛火辉煌,香烟缭绕。更远处的天地堂侧昏瞑暗淡,但里面也还是有人,天地坛前一个中年僧人赤身裸体……他怀里坐着的一定不是个男僧……
短毛鬼里淫棍多!这句民间流传的俗语今天算是坐实了!褚恩农又惊又喜,他被“魂力”的神奇震撼,也为元教僧人在天地阁偷行淫乐之事而震惊!想必青觉也做过这事,这老不死的一向是见了女人眼就发光!他甚至为那个淫乐者不是青觉而感到遗憾。
褚恩农惊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如果能够永远拥有这样的能力,就算只活到三十岁他也心甘情愿。一双能看透所有的眼睛,一个可以去任何地方而不会被发现的身体,值得他放弃其它一切。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踏实。
他继续寻找,目光像剑一样刺透天地阁中那对大逆不道的无耻男女,掠过一所所幽静的院落,最终停在了明诚灵道寺独有的塔院里。一个凌空悬浮于同样变成绿色透明体的晴宗塔里的人把他的目光牢牢地吸引住了……
此时此刻,在褚恩农眼中,穆瑾就是那位住在“天上云阁”里的羽神星凝,她有一身漂亮的羽毛,它是冬天的雪、春天的花,迎着夏天的风翩翩起舞时它是大雨,也是秋日的硕果;当她发起怒来,它就不再是羽毛而是尖刺。她是天界至美,同时也是最冰冷最高傲的,所有人都会因她的美而倾倒却又因惧怕那身羽毛不得不远远躲开……此时的穆瑾就是盛怒中的羽神,她浑身长满尖刺,双臂微张、左膝高蜷、高昂着头颅恰似在向天怒吼!
他顿感失望,“魂力”尽管神奇,但与想象中的法术相差甚远,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它能给他一双穿墙透壁的眼晴,生成的力场也能将他的身体隐于无形,这些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他本人可没有穿墙入室的本领,一进到寺中他就试验过,结果撞了一鼻子墙灰。当然,肩背上更不会凭空多出一双翅膀,扑腾几下就能飞上塔顶。他还是他自己,上天入地、隔墙取物只是痴心妄想。想要进晴宗塔恐怕还是得靠最笨的方法,好在他也带了一副飞虎爪。
晴宗塔不是灵道寺的围墙,它又十三层高,飞虎爪的钢索长度有限,褚恩农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摸着顶层的窗户,不用说穆瑾一定也是这么干的,而且同样使用了“魂力”隐身,否则她连塔院也别想靠近。
爬到塔顶时,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出现闪烁,在透明和浑浊之间来回转换。这是“魂力”濒临耗尽的警示。琴靖说过“魂力”每次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遇到消耗过激时,时长还会大大缩短。但没有说明“消耗过激”所指的是“魂力”本身还是使用它的人。
穆瑾的尸体在第七层,悬于塔身中央的通天井里,从塔顶伸下一根钢索套住脖子,把她那漂亮的脸蛋勒得狰狞可怖,身上多出的羽毛原来是一支支弩箭。
褚恩农一根根地数着,那些都是毒箭,只要一支,不管伤在哪个部位,都能夺走人命,可穆瑾身上多得数不清。他花了很长时间一支支地往下拔,长到日月指环开始慢慢收缩,食指上的剧痛缓慢地向右臂蔓延。他不敢拖延,把穆瑾从套索上卸下来,套索把脖子都快勒断了,看样子她身上的箭应该比她的体重还要重。
为了节省时间,褚恩农只能先把穆瑾扔到塔下,四五十米高的落差,落下时砸死一名护法禁士,直接把肚子砸破,五脏六腑泼了一地。他自己顺着飞虎爪跳下来扛起穆瑾就跑,剩下的人仍然呆成雕塑,个个脸上都像见了妖魔一般汪着惊骇。
出了塔院,直到灵道寺大门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僧人和士兵当然会碰上,不过任何人在午夜碰到一具会飞的尸体时多半都会被吓傻。但褚恩农必须与“魂力”赛跑,争取在一切恢复原样前冲出灵道寺周边的戒严区。日月指环越收越紧,右臂上的剧痛已经越过了肩膀,即将攻进胸膛,他眼中的绿色正在变淡、透明也开始混沌。
刚跑上彩叶街,“魂力”的作用就彻底消失了,当绿光被黑暗重新吞没时,已遍及全身的剧烈疼痛直接把褚恩农绊倒。他感到浑身的血液像烧开了一样沸腾起来,并且全都向右手上涌去,右臂重如千斤巨石般贴在地动弹不得。他终于相信了琴靖的告诫:“魂力”要用血和命来开启,两次之后必死无疑!好在他们倒的地方正好在一座新倒塌的店铺前,他拉着穆瑾的尸体艰难地爬进废墟躲在倾倒的柜台里,直到第二天午夜他才恢复了些体力。
从彩叶街到莲花坊,不足五里,他无数次停下来休息,直到黎明时才把死去的穆瑾和半死的自己送回爱瑾苑。他敲开院门,但没看清开门的是谁,吐了一大口血在那人脚上,随后全世界都消失了。
再醒来时穆瑾已经被埋了,就埋在爱瑾苑的花池里,没有起坟头,琴靖亲手在上面摘了一株木瑾树。
“琴靖呢?”褚恩农真的担心她会跟穆瑾一起走,“她在……没事吧?!”
端木风道:“能没事吗!要不是雪妈身手好,她已经跟着穆姐走了。”他说他从来没见过也不曾想到过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的死而悲痛到自残的地步。
“她砍断自己的左臂,用它来给穆姐陪葬,就牵在穆姐的右手上。”
左臂……左耳……褚恩农心中泛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悲哀来,这是一种遥远的感受,是维生宁德抓住他的手把那把短刀缓缓插进自己心窝时的感觉。同时,为琴靖悬着的心也落下了。她的愤怒战胜了悲伤,没有报仇之前都不用再担心她会自寻短见了。“人呢?”他问。
端木风回道:“半个月没来了。”
褚恩农惊呆了,“我昏迷了半个月!”
“二十天!”端木风纠正道,“雪妈用了十颗羽羊目才保住你这条命,保你的这身武艺却费了十五颗,她说那是她的全部家当。”
羽羊目是药中极品,又被称作“追命丹”,一颗至少值一百两,一颗就能为濒临死亡的人延长十天寿命,他竟然用了二十五颗,可见“魂力”的自伤力有多么惊人。
“雪妈在哪?怎么也不见人?”褚恩农的心暖的难受,鬼猎人抵御被恩惠蚕食的功夫已经失败!原来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我的命这么值钱!
“去净厅找琴靖打听情况,说好的,天黑才回来!”
褚恩农忙问:“打听什么?还要雪妈去净厅?琴靖为什么不回来?”
“我让她说服欧阳忠和青觉一起签署一道通缉我的‘格杀令’!”
“你他妈是疯了吧?”褚恩农嚷了起来,“割了你的命根子,怎么连脑子也跟着坏了。
“我没疯,我这是要给穆姐报仇,也给我端木家报仇,还要给困在宋下城中的十万人谋一条生路。”端木风的口气突然变得阴冷凌厉起来,仿佛黑暗恐怖的洞穴里吹出的一阵阴风。
褚恩农听得一头雾水,“你想干什么?”
“其实我一直都在等着你醒来,这事光靠雪妈有点吃力。”
褚恩农急了,“你他妈的割掉的不是舌头,能不能痛快点,到底想咋样!真能急死人!”
端木风瞥了他一眼,摆出一副毫不介意的神色冷冷道:“城外的‘端木军’已经增加到四五万数,全部难民加一起有十五六万之众,可他们成不了气候,只要邾夏的五万骑兵一来,这些乌合之众只会逃命。那个巨鲸钱庄的许冠世永远不会明白,他们聚在一块只是为了逼迫欧阳忠开城,允许他们进去躲避邾夏蛮兵,这个富家翁竟然指望这帮人能拿下宋下城给他儿子报仇呢。”
褚恩农插嘴问道:“这事跟许冠世有什么干系?”
“大概两个月前,巨鲸钱庄的少东主许兴荣死在了长门大街上的化木天子像前,动手的藩军百夫长竟然是欧阳忠的一个族侄。把难民们聚拢成‘端木军’的许冠勋是许兴荣的亲叔叔。六天前,欧阳忠在长天门亲手把他那个族侄的脑袋砍下来扔给了城下的许冠勋,只为能解除对宋下城的包围。但许家想要的是欧阳忠本人的脑袋。”
巨鲸钱庄开遍除布贺外的所有国家,用富可敌国都不足以形容许家的家资,即便是庶族,也不是随便哪个世族敢轻视的。那个蠢才竟然杀了他们的继承人,欧阳忠这回麻烦大了。
“你是想跟城外的那帮乞丐合作?”褚恩农想了好久才明白,“对!他们打的可是你家的旗号,你打算利用他们来夺回宋下藩?”
端木风却冷笑道:“谁再想利用‘端木’这俩字做文章谁就是不折不扣的白痴!我父亲早已经把端木家的名声败到了绝壁和长城上。端木家倒了,只会是大快人心,至少我到现在也没办法为他的死掉眼泪。至于那些会掉眼泪的不是受过他恩惠的奴才就是和他荣损与共的残忍同类。城外的那个许冠勋两者都不属于,他始于蠢货,而老百姓们在危险面前哪还有脑子分辨是非?他们平时就没这种能力。所以他们靠不住,我的合作者只有你和雪妈,还有城内被吓坏的百姓们。”
褚恩农沉默不语。
端木风继续解释道:“许冠世想要欧阳忠的头,欧阳忠要是不想给就只能坚守住宋下城,可城外的难民是城内军民的近两倍。围攻曲原,支援云然,增援朝廷,短期内他连一个援兵都不会得到,所以他只能靠城中百姓。可城里的百姓却想着让城外的居民进来和他们一起抵御即将到来的邾夏蛮兵。这些蛮兵仅仅用了二十来天时间就攻下了崇沧,并进行了屠城。就是这个消息把城里和城外的人都吓坏了。可他们之间偏偏有个碍事的欧阳忠,阻止了两者联合抗敌的可能性。外面的想进进不来,里面的想逃却出不去。更害怕的其实是欧阳忠,他现在就像宋下城的城墙,内外两方都是他的敌人,两方都要防。所以我就请灵姑给他支了个招——只要把我的头从扔下去,‘端木军’就会自动解散。”
“他会相信?”褚恩农不信一个端木风的人头能退十万雄兵。
“他当然不信,可是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希望或者看起来像希望的建议。”端木风脸上的自信比面前的灯火还要辉煌,“眼下城里的秩序由武扈所的护法使者负责,欧阳忠把几乎所有的藩军和巡兵都调去守城了,连鸡鸣门也封死了,宋下已经是一座真正的孤城了。
这时雪妈带着满身阴郁回来了,看见褚恩农时脸上才稍稍泛出些光晕,但也是一闪即逝。问道:“好啦!”声音与她的脸一样,不含半点热情。
褚恩农慌忙从椅子上下来朝她跪拜!就在双膝着地的那一刻,泪水突然不可阻遏地涌出了双眼。但这绝不是感激的泪水,他清晰地意识到十三年的鬼猎人生涯在这一跪之下彻底地结束了。流泪和下跪对于一个鬼猎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正如他们引以为傲的称谓——“鬼猎人”的含义一样,他们是冷酷无情的猎杀者,不许有仇恨存在,更要远离感激之类的情感。
遵守了十三年的信条轻易被二十五颗羽羊目击毁?褚恩农将其视为个人的失败而不是信条出了问题,为世间清除丑恶永远都是无可指摘的!一股极度的失落感爬上心头,让他愤怒不已。
他没有再说感谢的话,雪妈搀扶他的时候也只是说了“快起来”三个字。
雪妈带回来一张缉拿端木风的悬赏告示,端木风却看得眉飞色舞。告示上没有画像,只是简单描述了他的年岁、身高、脸型等,赏金的数额和十颗羽羊目相同。一千两白银购买一颗人头,这无异于向暗潮涌动的宋下城扔了一束火种。
“这算哪门子缉捕告示,这城里有几个人知道你长什么样?”褚恩农懊恼的问道,他脑子里已经够烦乱了,不想再费力去猜端木风的哑谜。
端木风却微笑着说:“这样你们才好办事啊。”
雪妈插嘴道:“小靖说了,这事越快越好,我们明天就开始吧。”说完她就离开了中厅。
端木风这才向褚恩农解释了自己的计划。“按照告示上的描述去杀人,每天十个。”他不动声色地说。
褚恩农差点没跳起来。“你说什么?让我一天杀十个人?杀谁?”
“只要和我年纪相似的都可以,还要把他们的人头送到司马府,雪妈会送到灵道寺。”
褚恩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这是要让他去杀戮无辜啊!“切勿滥杀无辜”是鬼会铁律第一条,触犯者将被处死。他自认虽杀人无数可一个无辜受害的都没有。端木风说杀人时的表情镇定得让人脊背生寒,这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世族公子吗?
“这就是你高明的手段?不行,我不会滥杀无辜。”他斩钉截铁道。
“我不勉强,你要是不杀那就让雪妈多出些力气。”说完,端木风端起了手边的酒杯。
“你是不是疯了,难道为了报仇就可以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吗?”褚恩农的声音高到近乎吼叫。
端木风咽了一口酒,擦了擦嘴,慢声细语道:“不然死的就是我们,听说你那位老师虽然不再是鬼猎人,可还在到处找你,而且他的帮手不再是八个,而是整个明诚中武扈所,吉明元士逃走之后青觉竟然把武扈所交给了肇甬庭。一个鬼猎人当了护法使者,这绝对是千古奇闻。”
不用说,琴靖把什么都告诉这小子了,褚恩农无力地反驳道:“他找不到这里。”
“他们很快就找得到,你可别忘了,之前他们已经找到了忘乡楼。”端木风突然压低嗓门说:“再说你真的信任琴靖吗?”
“什么意思?”
“她们是明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晴宗塔里的语石,为了那块语石可以牺牲穆姐,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褚恩农惊愕道:“你胡说什么,穆姐是雪妈的女儿,是琴靖……的爱人!”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我都知道了,也不是在怀疑她们的感情,我亲眼见过伏在穆姐尸体上哭到气绝的琴靖,也是亲眼看着她砍下自己的左臂。雪妈以前那么慈祥和蔼,可现在你也看见了,她的脸真就比鬼母娘娘还可怕了。这都能证明她们感情的深不可测。我只是在担心万一,我虽然还不知道明派的宗旨是什么,但可以肯定他们想要的绝不只是晴宗塔里的这一块语石,甚至语石都不是最终目的。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也不是不可能,必要时谁也保证不了她不会出卖我们。”
端木风的恶意揣测彻底把褚恩农激怒了,“只是割了你的命根子,你怎么连良心也一起丢掉了。她冒着得罪欧阳忠的风险救了你的命、雪妈刚刚用价值二千五两的药救了我的命。你竟然如此恶意揣测,畜生都不会这样忘恩负义。”
端木风急忙解释道:“他救我是为了笼络你,你也别以为雪妈救你是为了感激你冒死把穆姐的尸体背回来,实话跟你说了,即将开始的计划需要你。在他们眼里值得花二千五百两的是她们的任务。”
褚恩农心中不服,辨驳道:“我如今也是明者。”他伸出戴指环的手指,在端木风面前晃了晃,之后才想起来他看不见。“再说她连‘狼爵’都舍得相赠,‘狼爵’可不止二千五百两。
端木风冷笑道:“我的褚侠士,你真是够可爱的,一把剑算什么?一把剑买了你的心你的灵魂!有谁能雇得起一个鬼猎人为自己杀人?她可称得上五百年来第一人。这笔买卖可真够划算的。你不是帮她把岳让灵师给杀了吗!你早就在滥杀无辜了!
褚恩农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他盯着一直随身携带的“狼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琴靖真的会这样做吗?想想鬼会就知道了,为了信念和铁律,鬼会的老师们会毫不留情的杀掉自己亲手培养的徒弟,那么明派的人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也有可能不择手段,何况自己和她没有任何私人关系,还割掉她的一只耳朵……但他还是愤怒地反驳了端木风一句:“我不信!我会证明给你看!”
他不得不在心里赞同端木风的话,在别人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之间做一个选择一点都不难。“行,我干,如果你错了我会亲手宰了你,为那些无辜者偿命。”他愤怒地抢过端木风的酒杯喝了有生以来第一杯酒,古怪但可口的味道和酒精的酣畅刺激立刻让他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直到失去意识。
第二天醒来,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却记不起昨晚是怎么进的房间。端木风康复之后就把他赶回了自己的房间,这里的床舒服多了。
他打算起来,刚一翘头就觉得天旋地转,端木风昨晚的话又回到了脑中,脑袋里像钻进了无数虫子,疼痛欲裂。肚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一股气力直往上顶,他赶忙闭气压住。这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只好继续躺着,早饭没有人来叫,他也吃不下。剧烈的头疼剥夺了思考的能力,一些念头和另一些思绪星星散散,彼此碰撞。
只惩恶不扬善、我们没有精力管顾贫穷和弱小、铲除恶人就是对好人最大的保护、我们不是好人的仆从只是恶人的噩梦、不可滥杀,违者严惩………这些来自鬼会的信条不能说不够坚定,似乎又敌不过一句虚弱的“我要活命……”不,我不怕死,怕的是无谓的死去……不,也不是!我怕的是辜负曾经的誓言和自己的牺牲都化成虚妄……琴靖绝不会那么做,是端木风变了,变得连笑容都能让人心惊肉跳……
他不敢再想下去,想下去脑子非爆炸不可……于是就试着让自己入睡,不知翻了多少身子才成功。
午后,褚恩农被饥渴叫醒,浑身也清爽明澈了许多。雪妈给他煮了一碗汤面,她的脸上总算又有了一些笑,尽管十分浅淡,但也能让人舒心。
去你妈的端木风,竟然说雪妈像鬼母……
三人在中厅一直待到天色擦黑,很少有人说话,好像这一刻全都认为得沉默才是等待最好的伙伴。晚餐十分丰盛,褚恩农却觉得味同嚼蜡,勉强吃了一些。雪妈胃口也不好。唯独端木风,看不出他与平时有什么异样,吃得虽然不多,却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好像在故意惹人生气。
褚恩农心中惊罕未平,他怎么就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好似一夜之间柔弱中生出了锐利的锋芒,顰笑投足之间无不透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残忍戾气。他心里明白,即便端木风错了自己也不会像昨晚说的那样杀了他。可他一定会成为鬼会清除的对象!这个念头刚一发芽,瞬间就长成的参天巨树。
雪妈率先出发,褚恩农意识到她是迫不及待的。他本打算一起出去,但一出院门雪妈就没了影子。出了莲花坊,要去哪?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明确目标的刺杀行动。总不能随便遇到个人就动刀子吧?端木风说了,起码要跟他年岁相像才行。十六七岁的少年们可真够倒霉的!他愤怒地想。
他在胡同口徘徊,月光下的燕人街空旷冷寂,向东可见长门大街上的灯火,西面的街道在远处被夜的黑色大口吞没。该往哪?该杀谁?谁他妈是该死的?他突然想起晁黄和江声,他们肯定知道,如果他们还在,定能列出一份长长的该死的人的名单。可惜他们都已经死了。无疑是被师老师肇甬庭用火蝉毒毒死的,他们全身像树叶一样翠绿,如今早已化成白骨灰。去他妈的谁该死。他想,晁黄也许该死,可江声不该,他只是跟错了人,认识了自己这个贪生怕死的鬼猎人就丢了命。他决定往西去,遇到第一个胡同就拐进去,离胡同口最近的人家里的十七八岁就是第一个倒霉蛋。
第一个胡同比莲花坊小胡同宽大许多,足够供一辆四轮马车在其中飞驰。入口有一个牌坊,借着月光可以看清上面写着“香粉巷”三个流光溢彩的大字。此时,正好有一股风从巷子里冲出来,臊臭问让人喉咙发紧。但巷子口左右两边两棵茂盛的香樟却叫人眼里心里都舒坦。
褚恩农刚要往里走,冷不丁从黑暗里跳出两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干什么的?”其中一个问。
“逛逛。”褚恩农故作冷硬,手已握住了剑把。他仔细打量着两个人,都是留着胡子的粗壮汉子。看打扮不像官差。
没想到这两人竟然乖乖地让开了路,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像是被剑和冷硬的口气吓到了。莫非是短路的强盗,故意放自己过去,里边还有埋伏,以便前后夹击?若真是这样可就是我走运啦!正愁不知道该砍谁的脑袋呢。想到这里,褚恩农心里就轻松了许多,毕竟强盗是该死的。
拐了一个弯后,一片辉煌的灯火映入眼帘。已近子时,司马府又下过严厉的宵禁令,可这里竟然隐藏着一条夜市。仔细看才知道,哪里是什么夜市,不算宽阔的街巷两旁全是歌馆妓院。街上只有灯火,室内却人声鼎沸。褚恩农刚靠近就有人上来盘问,对方是一个肥胖的中年汉子,看不出年龄,手脚粗壮,长相凶悍。“喝酒还是买肉?”问话时两眼直盯着他腰里的“狼爵”。
“喝酒如何买肉又如何?”褚恩农反问。
汉子喝道:“这里不接外客,快走开。”他圆睁双目,双拳紧握,一看就知道是在虚张声势吓唬人。有意思,你再凶一点,我会直接给你一剑。褚恩农暗暗欣喜,这回真是走运了,只是这家伙太老了点。
“我非要进去呢?”褚恩农甚至把原本握住剑把的手松开,抱在胸前。他要拨一拨这个粗货的火。
汉子伸手来推,被褚恩农一把接住,只捏住一根中指暗中用力。那汉子惨嚎一声,仰面跪在地上,大呼同伴,“啊……快来人……啊……”
顷刻间就有七八个人冲出来,把褚恩农围住。
“你要干什么?”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人站在包围圈外,腰里还挂着一把剑。
“我想进去,这东西无礼,要动手。”褚恩农一边回答一边打量年轻人,心想这个就很合适。
“抱歉,我们这里不接待外客。”年轻人很不耐烦,说完又嘀咕了一句:“什么猫狗都往这闯,真够烦人的。”尽管他的声音比前一句抵了许多,但褚恩农一字不落全听进耳朵里了。他不怒反喜,你这可是主动送脑袋上门啊,可怪不得我,谁让你来挑衅?再者,光看他那副跋扈的样子就知道定是个常欺负人的主。
“我非要进去呢?”他还是刚才那副口气,右手还捏着一直哼哼惨叫着的中年大汉。
“找死!”年轻人吼道,“给我打。”
那七八个人得了令,也不管那中年汉子死活,恶狼一般凶猛地围扑过来。褚恩农松开右手,按在大汉的头上,整个身子腾空跃起,一个快速的旋转连环踢,那些家伙次第飞出,摔地的、撞墙的、还有一个直接把街门砸倒。那年轻人还算得上好样的,拔出腰下剑要与褚恩农较量。瞧他握剑的姿势倒像有些功夫,可接下来挽出的剑花却出卖了底细。生瓜蛋子一个,哪里还用得着“狼爵”出鞘!
年轻人平端手中剑,抢步冲来,却不是突刺,而是把剑当成了刀,来了个无力的侧劈。褚恩农心中冷笑,还想剑出奇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一个后撤先躲开劈砍,没等对方把剑收回,紧跟着一个快闪就转到了年轻人近旁。年轻人大惊,慌忙举剑,哪还来得及?被褚恩农抓住手腕,稍用力一拧,剑就脱手了。没等剑掉在地上,他将左脚向上一勾,下落的剑被踢上来。褚恩农接剑在手,稍稍退身,一个平挥,那年轻人先一愣怔,随后头就被脖子里喷出的血顶掉了。周围顿时下了一场血雨。
褚恩农没有给剩下的人留出哪怕呼喊的机会。拔出“狼爵”,化身一道闪影,七八颗脑袋眨眼之间就和年轻人的头作伴去了。他挑拣出符合端木风条件的人头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布袋中。这时候才有功夫去看一眼旁边的妓院,它门面华丽,辉煌的宫灯照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面蓝底金字,写着“玉指楼”。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门外的打杀把大堂里的人吓成了一窝遇到老鹰的母鸡,褚恩农大喊:“你们不用害怕,我是来找端木风的。”那些人果真就不怕了,女人惊碎的花容慢慢复原,一些男人早已装出泰然自若的神色。
大堂里的女人倒是年轻,男人多少都长着胡子。褚恩农只能上楼找。他踢开一间又一间房门,里面的情形让他又怒又羞。结果还是没有遇到一个年轻男子。他把一个光溜溜的女人从床上拖下来问:“这里就没有年轻的男客?”女人吓得说不出话,只回头去瞅床上的男人。那男人慌忙说:“这里有男妓,个个都是小伙子。”
“在哪?”褚恩农问。
男人回道:“他们都在地下一层。”
褚恩农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男妓存在。真是难以置信,难道女人也……
地下层只有一条走廊,尽管吊着很多灯,但依然不够明亮,仿佛掉进了雍洛金些谷浅淡的葡萄酒液中。褚恩农踢开第一扇门,只见昏红的灯光里一个肥胖的女人仰坐在椅子上,面前跪着一个清瘦俊俏的少年,女人的双腿架在少年的肩膀上,他们都光着身子,女人喘叫着,那少年发出的声音就像猪嘴拱进烂泥里找食吃……
在发现褚恩农手中的剑之前,这对大汗淋漓的男女一点也不惊慌,女人先羞后怒,少年破口大骂。“不长眼的东西,快滚。”
褚恩农抬手把“狼爵”举起来,年轻人慌忙扔掉胖女人的双腿,跪地磕头:“大哥,是你家夫人自愿来的,不管我的事,她还给了钱……”没等胖女人说话,年轻人的头就已经掉在地上。一股血从腔子里喷出,溅得女人满身都是,她直接昏死过去。褚恩农抬起了剑,却怎么也无法落下,他还没杀过女人,最多只是割了琴靖一只耳朵。可是来妓院找男妓的女人还算女人吗?
褚恩农在地下层找到三个男妓,其中有一个竟然还是个老家伙,另外两都符合条件。
六颗,再来四个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不过宋下城有的是妓院,妓院里从来都不缺这样的坏种。走出香粉巷时,褚恩农觉得心情好多了,因为他心里有了目标,而且绝不会枉杀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