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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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布贺博林塔尔,乱局

穆兰·元朔的模样推翻了之前索尔对古纳人的所有猜测和想象。野蛮人、马种人、脏种……受这些蔑称的影响,他能想象出来的古纳人不是蓬头垢面就是青面獠牙。更有甚者在一个恶梦里,古纳人成了马面龙身的怪物。

眼前这个身材颀长的小伙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外族人,至少在长相上如此。他的五官相当精致,若不是那头乱草一般的头发简直可以算得上英俊;他穿着一件很不合身的布贺式长袍,一看就是为了此次紧急召见而充满找来的。初上朝堂,面对满朝文武大臣,这个古纳奴隶竟然没有半点惧怕和紧张。

一个礼官在他身边,随时更正他礼节上的错误。

此时他正在说话。索尔的古纳语相当精熟,但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近似吟唱又带着几分哭诉腔调的语言,总让人想到南方山林里的猫头鹰。

尽管索尔能听懂,但为了彰显上国风范,身为单于,他不但不能在朝堂上说古纳语,还要经过维徐泰亦乌的翻译,才能询问与作答。

“陛下,古纳奴隶说瓦尔善殿下曾向他许诺过,他来京城能当上火狐卫的翼长。”

这话把青天殿里的所有大臣全都逗笑了,索尔同样忍俊不禁,笑着说:“你再问问他知道火狐卫是什么吗?”

泰亦乌做了翻译,穆兰·元朔回道:“我知道,那是单于陛下最厉害的军队,成为火狐卫是我的梦想之一,只要能当上火狐卫就不用再做奴隶了。昆札少爷曾告诉我说古纳和布贺是敌人,古纳人要是当了火狐卫就是叛徒。不过我现在不信昆札的话了,瓦尔善殿下是王子,昆札只是个那颜的儿子。我相信瓦尔善殿下的。”

泰亦乌继续向群臣翻译。

“我的兄长想得十分周到,他是否还有别的事交代我去做?”索尔转而去问立于古纳人一旁的达得,这人贝力古台天鹅塔的一名百令官。他的责任不只是押送古纳人,另一个身份是兄长的特使。昨日,索尔已经从他口中得知了关于天鹅卫侵扰古纳牧寨的情况。

兄长的动作之快简直出乎索尔的意料,仅仅距塔赤台回京相隔一个月,他就完成了自己所有的初步设想。

达得跪地叩首道:“回禀单于陛下,这个古纳奴隶是图兰邦贝勒可地延·塞木哥违抗《天鹅敕令》私自向古纳派兵的证人,他曾亲眼见到过那队图兰骑兵,都是轻装骑兵,最少有三百人。根据这奴隶的描述,大概可以肯定应该是图兰贝勒的血鹰卫,由一个叫兀烈戈的人率领。临行前瓦尔善殿下再三嘱咐,这个古纳奴隶十分重要。”

达得这番话顿时引来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这也是索尔早就想要看到的场面,他很想知道自己的这些大臣们对塞木哥的态度。他扫视着大殿,交头接耳的群臣们很快注意到他的目光,于是纷纷敛声屏息,不一会儿大殿内就恢复了安静。

“瓦尔善兄长的主意很不错,自从建立以来,火狐卫还未曾有古纳人士兵。他们太陈旧啦,是该弄些新的东西改改门面了,我看可以考虑,也叫世人看看我布贺大国的包容气度。”

无人发声,朝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仿佛这个问题是个绝不可碰触的禁忌。自从索尔继位以来,每次朝议的气氛都是轻松活跃的,平时他也很注意这个问题,不愿意过分严厉,或者觉得还不到该严厉的时候。他明白,一旦涉及图兰,这些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大臣个个都变得畏首畏尾起来。

最后还是太宰泰亦乌打破了沉寂,他小声说:“这个奴隶不能留在博林塔尔,他是个祸害。”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瓦尔善兄长把一个祸害送给了我?”索尔盯着古纳人,很不高兴地反问自己的老师。不久前他刚刚任命瓦尔善为天鹅卫统领,以此表示对这位兄长的信任和对古纳集结军队的回应。这会儿老师又来提醒自己瓦尔善有可能不怀好意,这怎么能不叫他生气?

泰亦乌一起头,立刻就有人敢站出来说话了。京城护军统领梅路真·费扬塔珲出班叩首道:“陛下,眼下将一个古纳人收留进火狐卫势必会招到各方猜疑,诸侯们可能会错误地领会朝廷的用意,甚至拿他来做文章。由其是塞木哥,此事与他有莫大的干系,他可能会认为朝廷有拿他开刀的意思。臣以为可以将这奴隶押送到图兰,任由塞木哥处置,违反《天鹅敕令》固然不可饶恕,但古纳人陈兵边境,我国内绝不能再出事端。这个时候只能安抚叶护和贝勒们。”

费扬塔珲话音刚落,春官大宗伯卿达哈苏出班奏道:“陛下,图兰只是癣疥之疾,古纳才是心腹大患,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派大臣出使古纳议和。马种人对叛徒十分憎恨,这奴隶正好可以做为献礼,以此表达朝廷的诚意。只要古纳人不闹事,诸侯们也会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封领。如果一旦古纳人越过天鹅线,诸侯们就会堂而皇之的以抵御外敌为由出兵,我们无法保证他们的军队会把矛头指向敌人还是朝廷。统领大人有一点说得没错,他们会利用这个古纳奴隶做文章,把此次兵祸归罪到朝廷头上。早在一百年前,费林单于征讨提鹿人拉克申叛乱,博多戈里台不但拒绝王师入境,还引发了其它土邦和兀鲁思的联合声讨,将征讨叛乱称为朝廷侵犯封臣领地。一个奴隶不足为奇,微如尘埃,可他的确有可能变成崩塌的大山,拥有埋葬世界的力量。太宰大人说得对,他是个祸害,万万不能留在京城,当然也不能送给图兰。

夏官大司马卿额尔瑾打断达哈苏道:“费扬塔珲之言是误君误国误朝廷,《天鹅敕令》乃朝廷法度,岂可随意践踏?若依了他,朝廷威严扫地。达哈苏大人更是荒谬,古纳人是叛乱,怎么就成了外敌?古纳人和一百年前的提鹿人一样,全是我布贺的臣属。再者此次与上次可不一样,塞木哥为了一个巫师竟敢私自出兵跨越天鹅线,不仅是对朝廷赤裸裸的藐视,我看他似乎还有别的企图。违反《天鹅敕令》是抗旨不尊,私自派兵出境是造反谋逆。臣下以为应当先惩处塞木哥,以儆效尤,然后降旨发兵,借此时机彻底解决西疆问题。”

三大臣陈词之后,其余人也都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但基本都是对前三者之言的随声附和,再无更为新颖的主张了。

额尔瑾此番大论乍听起来慷慨激昂,动人心魄,也与索尔的主张有契合之处,可是经不起细细琢磨,全是些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空话大话。索尔要的是请战条陈,是进兵的具体方略,对于安抚议和有关的话他一句也不想再听到。不过他还是表达了对额尔瑾的赞许,毕竟他算得上此次朝议上自己唯一的盟友了。

“议和!这回你们打算把哪块牧场送给古纳人?是伯里和还是扎兰木合?难道你们想看到他们的牧群有一天跨过宝音河跨过赛因河?”索尔高声质问,朝臣们又都成了无声的鸦雀。“如今朝廷的弱势就是这种一味的毫无底线的退让造成的,遇事只会想到求和想到妥协;有些人满嘴以国家大势为重,实则心里只想着苟延残喘。只要保住博林塔尔就能保住荣华富贵、保住娇妻美妾、保住宝马香车。只要京城平安,哪管洪水滔天!?是这城墙圈住了我们的心,也驯服了我们的野性。朝廷如此,西方的兀鲁思如此,东方的土邦也是如此。仅靠牧笃里大山是挡不住元教堕落的瘟疫的,几百年前它们就已经吞噬了薛陀人、高罗人和安丹人,而我们很快也会匍匐在天皇上帝脚下,成为贪婪软弱的元教徒。”

“享乐,安逸就是元教瘟疫的先期症状,它们已经浸透了我们这个民族的骨头,是时候该找回丢失的迷龙血性了。让他们进来吧,只有让古纳人进来我们才会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如果不想死在莺歌燕舞纸醉金迷里那就拿起武器反抗。

“这个古纳人就留在我的身边,瓦尔善兄长的承诺也要兑现,就让他到射手处做个射雕手,就做我的近卫。不仅如此,还要将此事召告全国,我要让全国百姓知道,不管是布贺人、古纳人、提鹿人亦或尼索色人,他们全都是单于的子民,我的子民。”

这些话几乎是直接从索尔胸腔中吼出来的,他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快意,就像恍然间回到了先时,骑着骏马驰骋在广袤无垠的扎兰木合大草原上,肆意地高唱着那些歌颂草原勇士的歌谣。

泰亦乌赶紧凑到宝座前道:“陛下不可,如此以来朝廷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塞木哥借此洗脱罪责,众诸侯也是各怀鬼胎,京城护军没能力应付……”

“那就让他们来,踏平博林塔尔,将我脚下的龙城变成他们的耕地或者牧场。”索尔最终还是爆发了,他转而面对殿下群臣大声道:“自仓戈那单于开始,整整二十五代三十一位单于,乌洛兰王族做了六百年傀儡,还不够吗?”

他向群臣通报了瓦尔善率天鹅卫深入雅拉提草原的情况。“达得,你来向诸位大人详细地介绍一下西线的战事。”

此言一出,惊得朝臣们个个呆若木鸡。

达得领命道:“遵照陛下旨意,瓦尔善殿下派出三路共三千骑兵分别对加隆、代钦和坎金三个艾马克十一个古纳人牧寨进行了旋风式袭击,斩首五千余人。目前古纳人前锋已经接近奎溪地,共有一万兵力,先锋官是古纳叶护的胞弟卓颜·阔丁,大王子殿下与其在普吕已对峙半月有余,曾多次交锋,互有胜负,但我方损失倍数于对方。此外他们的主力大军最慢将与龙月下旬抵达,六十六座天鹅塔只剩下四千兵力把手,大王子殿下请求立即征调喀维拉和佛洛因的军队增援,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等索尔回话,泰亦乌俯身跪地,声泪俱下道:“陛下,这是亡国灭种之道啊,请您立刻下旨命令瓦尔善撤离普吕,臣愿亲自出使古纳,向卓颜·道丁叶护解释这场误会。”

太宰大人的眼泪没法让索尔动心,但它却成功感染了群臣,青天大殿一时间竟成了灵堂,除了陀哈丹、达得和古纳奴隶及少数武将,大臣们全都变作吊丧的妇人。有人哭着要去满都拉图大神庙哭拜先君、有的要以死明志在盘龙柱上撞得头破血流,更多的是紧随泰亦乌围在宝座龙台周围,大有逼宫之意。

泰亦乌继续道:“您难道就不担心诸侯们舍弃朝廷与古纳人达成和解吗?几百年来古纳人一直渴望独立建国,而这个要求对于诸侯们不会造成任何损害,反而会让他们看到自己独立建国的可能性,从而导致帝国分崩离析。到那时布贺就会分裂成十几个国家,博林塔尔将是一座孤城,乌洛兰还有容身之地吗?”

难道苟活就比无容身之地强吗?索尔很想以此来反驳老师,但他忍住了。老师的话不无道理,只是他不相信所有的诸侯都愿舍弃朝廷舍弃乌洛兰。只有朝廷在,一些弱小的土邦和兀鲁思才能安然存在。比如东方的博多戈里台、雪尔提,比如北方的扎兰木合,他们未必愿意失去朝廷这面旗帜的保护,一个十一国并立的山北大地会成为彼此攻伐的大战场,最终,弱小者无法避免被攻灭的下场。躲在朝廷的翅膀下最起码是安全的,哪怕这对翅膀已经千疮百孔,总好过赤裸裸的暴露在寒风凛冽的原野之上。这正是目下朝廷得以苟延残喘的原因所在,否则乌洛兰王族早就不复存不在了。

看着白发苍苍泪流满面的老师,索尔突然想起贝克什湖,不由得一阵心酸。他忙叫陀哈丹把老师泰亦乌扶起来,并赐给他一个蒲团。

“老师,您真愿看到您的学生再像那些祖先一样安安生生地当一辈子囚徒君主吗?如今的朝廷就像个乞丐,等着叶护和贝勒老爷们的施舍度日,除了天鹅线上的八千士兵和博林塔尔只能打猎的三万护军,我的诏书政令有谁会听?恐怕他们只会当成笑话看。与其这样屈辱不如拼命一搏。学生宁肯做个亡国之君也不愿意当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泰亦乌当然听不进去,他反驳道:“陛下,老臣斗胆说句话,任何人都不能拿乌洛兰王族的命运和布贺帝国的国运做赌注,您也不行。乌洛兰的千年基业不能毁在我们手里,将来我们无颜去面对列祖列宗。”

“难道列祖列宗就能容忍这样一个形同虚设的朝廷?难道列祖列宗忍心看着他们的子孙屈辱地苟活?不!他们绝不会喜欢软弱无能的后人,他们应该为我骄傲!”

最后他大吼一声将哭闹扰攘之声压住。“听着。”他再也无法忍受蝇群一般的嘤嘤嗡嗡,声色俱厉道,“我早就立下一份密诏,你们尽管放心,如果失败,罪责全在我一人身上,到时候你们可以遵照密诏另立单于,用我脑袋去平息你们惧怕的那些诸侯老爷们的愤怒。你们不会受到丝毫伤害和损失。”他的愤怒里带着浓烈的悲哀,因为他清楚,群臣们,包括自己的老师太宰大人维徐泰亦乌在内,没有人是真正为自己担心的。他们担心的是朝廷,这个朝廷里有他们的荣华富贵,这个朝廷即是一个温柔乡又是一把保护伞,而且绝对不只是乌洛兰王族一家的私产。只要它能苟延残喘,谁当单于不重要,他们想要的不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王,而是一个能让他们安生度日的家长。如果可以,他们真会把自己捆绑起来送给古纳人或者可地延·塞木哥。

索尔拼命从悲哀中挣扎出来,他不能被失落和愤怒扰乱意志!“传旨,从现在起封闭龙城,委屈列位臣工留在这陪我同住几日。我需要诸位的帮助,你们的建议对我很重要。”

此话像一粒火星落进了干草堆里,大殿都要被爆炸式的反对声浪掀翻了穹顶。但索尔已经无心理会,他继续大声吼道:“任何人不得将此消息透露给大阏氏,抗旨不尊者杀无赦。”

陀哈丹领命退出,不一会儿就跟鄂尔图一同归来,一队射雕手冲进青天殿将正门与侧门封住,他们就像一股洪流,顷刻间就把大殿里訇嚷的火焰给冲灭了。

“谨遵陛下旨意,金龙、银龙、圣龙三门已经放下千斤闸,只有神龙门留有角门,以供不时之需。”射手处百令官鄂尔图凑近宝座龙台行了个军礼。

索尔此时的心跳得厉害,他明白,眼下自己所行之事千古未闻,这是把满朝大臣都软禁起来了!接下来就是要以这些人为人质阻止母亲和丘林·沃托对此次战事进行干预。所要承受的风险亦是空前绝后的,目前他手里只有鄂尔图手下的八百射雕手、捕狐手和少数火狐近卫可用。而火狐卫共有六千人,几乎全部掌握在内侍督知丘陵·沃托手中,这个混蛋一向狡诈残忍,不知道会不会把这些大臣的命放在心上呢。

他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沉着,吩咐鄂尔图:“这个古纳人就交给你了,让他当一名射雕手吧。”

鄂尔图诧异有顷,回道:“陛下,语言不通啊。”

“没让你跟他谈心,我只是叫你看住他,明白吗?”鄂尔图会意,默默地行了个标准的屈膝击胸军礼。

得知这就要把自己带下去,古纳人焦急地跪下道:“陛下,瓦尔善殿下另有事情交代,我还没给您说完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您?”

索尔诧异,顾不得朝廷礼制,用古纳语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古纳人扫视了一眼殿内群臣,然后回道:“我出发时殿下特意嘱咐过,只让我说给陛下一人听。”

索尔纳罕,眼下还有什么事值得兄长如此慎重对待,又有什么要紧事可以托付给一个外族俘虏?他思忖良久,仍用布贺语回道:“一路风尘,你先退下稍事休息,晚些时候叫鄂尔图大人再带你来见我。”

古纳人听了,冲他磕了个头,然后起身跟着鄂尔图出了青天殿。

鄂尔图的背影让索尔突然想起了湛蓝如玉的贝克什湖。巴尔术、塔塔桑别、鄂尔图、杜尔,他们虽然是他的“命祝人”,但在他心里从未把他们当成下人。五位少年在湖边向长青天起誓,生死不离,可如今杜尔远走深峡、塔塔桑别深入敌方,巴尔术……只有鄂尔图一人留在身边,每每思及无不黯然神伤,神思不由自主的便游荡回贝克什大草原上去了。最近,他感到自己越发怀恋过去的日子了,尽管自己仍无法单独忍受鄂尔图的冰冷,但一刻也不愿意让他离开自己左右。于是在不久前他颁下一道旨意,将整个射手处调入龙城,不顾母亲反对,让三百名射雕手成为自己的御前近卫。

安静并没有保持太久,泰亦乌被群臣团团围住,像一群乞食的小马驹围在苍老的母马身边,吵着闹着叫他出头制止索尔的荒唐行径。他是陛下的老师,朝廷的太宰,他不出头谁出头?

“这简直是胡闹。”春官大宗伯卿达哈苏的嗓门最大,他好不容易才插上嘴。“太宰大人,《帝国典范》岂容侵犯,请您务必恳求陛下收回成命,接受议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竟然搬出了《帝国典范》!?索尔真没猜错,已经开始有人动废君的心思了。

冬官大司空卿格图肯抓住达哈苏喘息的机会抢过话头说:“从布贺立国至今一千个春秋,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荒唐之事,这是要让满朝文武一起做牢不成?”大司空卿年近八十,能在喧嚷声中让索尔听到他说话,已实属不易了。索尔盯着每一位说话人的脸,他本以为自己的目光会给他们带去压力,结果他碰触到的每一道目光里都只有震惊、失望甚至愤怒。他们似乎不再惧怕自己的君王。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自己这个单于在诸侯眼中是傀儡、在大阏氏眼中是孩子、在朝臣们眼中也只不过是他们手心里捧着的一个象征、一面能随便被他们挥舞的旗帜。如果自己听话,朝臣们自会心甘情愿地向他下跪,继续捧着他。可一旦他做出朝臣给他设定的行事范围所不允许的事,进而侵损大多数人的利益时,他们会毫不留情地联合起来给他耐心的忠告、严厉的劝诫、或者凶狠的鞭挞,或许还有最后的选择……依照《帝国典范》,摄政大阏氏有权废除不合格的单于……

不过索尔不怕,他有鄂尔图和射手处。如果这些长着长胡子的家伙连青天殿都出不去,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肃静!”他底喝一声,试图压住群臣越来越激越的情绪,但这一招却同样收效甚微,只有一小部分官位低微,平日里以谨慎著称的人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护军统领趋到龙台下。“陛下,臣恳请您务必收回成命,这是对先祖的不敬,不仅寒了臣工们的心,还会把国家推向败亡的境地。现在还来得及弥补已经犯下的错误。”

“我倒想听听统领大人能拿出什么好办法补偿已经被我天鹅卫斩杀的五千古纳亡魂。”不同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夏官大司马卿额尔瑾可算又开口了。这个出自扈地干家的少壮派武将虽然不一定就赞同索尔的主张,但他无疑不是一个议和派。

费扬塔珲一时语塞,被达哈苏抢过话头回道:“战争没有不死人的,照常例给予抚慰即可……”

“怎么个抚慰法?”额尔瑾逼问道。

达哈苏道:“牛羊马匹或者金银,多给一些就是了,老百姓最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额尔瑾冷笑道:“你把卓颜·道丁当成守财奴了吧?我们每年给古纳人的还少吗?傅成达班大人的地官都快成古纳人的钱库了吧!可他们老实了吗?自己进来拿岂不是更好,干嘛非要等着你施舍?”

达哈苏也败下阵来,他把目光瞥向索尔,又赶紧收回去。索尔心里笑开了花,额尔瑾的战斗力让他很开心。

“我想听听将军有什么高见。”傅成达班被人提及痛处,早已是恼羞成怒。春官地官是一家,多少年来,他们都是用钱买和平的坚定拥护者,一个出钱一个用嘴。作为臣属的古纳人不但不向朝廷纳贡,反过来朝廷却要给古纳人岁银。数额占每年赋税收入的三分之一还多,地官管着国库,因此被戏称为古纳人的钱仓。

“打!”额尔瑾高声道,“黑池之战已经过去了三十年,这口气布贺人还要再忍多少年?如今人家又打到家门口了,这个时候难道还要出门下跪迎接吗?若如此,朝廷的颜面真就被踩在脚下啦。那些个叶护贝勒们正等着咱们出丑呢,等古纳人发了慈悲放过我们一马之后,就该轮到这些诸侯上门耍威风啦,你们是不是还要到神龙门外跪迎他们?”

“打!”额尔瑾突然跪地叩首,“陛下,臣愿意带兵支援瓦尔善王子殿下。迷龙的子孙不能再任由腌臜群小肆意羞辱了。”

索尔激动不已,额尔瑾的话真是解气,他不无得意的扫视着群臣。“准奏,我封你为征西大将军,征调喀维拉、佛洛因两兀鲁思军队,即刻出发。”

这时候一名火狐卫百令官慌里慌张地撞进大殿,抢步到龙台下。“陛下,丘林·沃托大人在神龙门外,要求入宫觐见,与噶尔狄将军发生了冲突,一名火狐卫士兵被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