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林珩才不关心究竟是何事，他的注意力被湖边的船坞吸引，他看见船夫正在整理钓船，那些钓船小巧可爱，还被漆成薄荷绿、柠檬黄、薰衣草紫等等可爱又醒目的颜色，林珩看着十分心动。

“我们下午借一艘船去湖上玩玩？”林珩压低声音对宇卓说。

“下午有草坪交友会，不参加吗？”

林珩最讨厌派对一类的东西，在加拿大读书的时候，他的同学们很热衷举办派对。起初林珩也被邀请过几次，但是每一次参加都如坐针毡，他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独自坐在角落里又觉得无比尴尬。后来林珩每次都想各种理由推托，再后来索性没有人邀请他。他原本就是性格孤僻的人，一来二去，变成了众人口中性格孤僻的人。

“我建议还是参加一下。交友会上也许能认识什么人，给我们提供这面镜子的线索。如果确实无聊，我们再去租船玩。”宇卓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林珩的手背，“珩哥，你也不要总是封闭自己。虽然在后生的世界里，即使你不想和任何人作伴，我也会死缠烂打跟着你，但是我终究跟不到现实世界。”

这句话在林珩听来有些伤感，“我知道了。”他只好点了点头。

加冕仪式在正午前结束，女王特别嘱咐大家一定要在交友会上玩得开心。可能是因为这份叮嘱，交友会受欢迎的程度超乎想象。客人们都是迫不及待地去餐厅吃过午饭，就三五结伴匆匆赶回草坪上。

不过一顿午餐的时间，草坪和广场都被布置一新，为加冕仪式准备的座椅和红毯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布置精美的展位。速度之快，林珩甚至怀疑草坪下藏着一个自动洗麻将机。

与其说是交友会，其实更像是一场游园会，那些在游乐园中常见的项目应有尽有。比如射击游戏，优胜者可以得到棉花糖奖励；比如纸网捞鱼，捞得的小鱼可以装在漂亮的玻璃器皿中带走；再比如谜语竞猜，这个游戏宇卓太擅长，以至于老板照顾其他玩家的情绪，最终将他轰走了。

当然还有一些风格不同的，比如一间看上去阴森恐怖的鬼屋，宇卓吓得挂在林珩的手臂上不敢挪步。林珩心想当初勇斗女鬼的人难道不是你吗？不过林珩并没有多问，而是陪着宇卓去坐他喜欢的旋转木马。

旋转木马特别受欢迎，所以座位有限。宇卓立刻表示没关系，他们挤一匹马就好，自己是一个有道德修养的人，一定要为更多人着想。于是林珩只好接受宇卓抱着他的腰，挤在他的身后。宇卓手里还举着射击赢来的棉花糖，差一点全糊在林珩后背上。

不过随着旋转木马转动起来，林珩真的感受到发自肺腑的喜悦，他之前还说不喜欢交友会，现在他真后悔自己的想法。

这里简直就是简易版的迪士尼乐园，自己童年时心心念念的地方，成年之后竟然在后生中实现了。林珩这才发现其实游乐园对成年人的吸引力更大，因为成年之后才更能理解童真的宝贵。他忽然想起宇卓刚才说过的话，如果宇卓能来到人间，他们结伴去一次真正的游乐园就好了。

“哥哥，我们稍后去划船吧！”

“什么？”林珩还沉浸在心事中，没太听清宇卓说了什么。

“我说，珩哥，我们去湖里划船！”宇卓于是抬高了音量。看来不仅林珩，宇卓也将交友的目的抛在脑后。

坐完旋转木马，两个人散步来到船坞，在剩下的小船中挑选了一只橙黄色的。船夫帮他们解开缆绳，还发给他们一个铁皮桶和两支钓竿，告诉他们湖中有不少鲈鱼，运气好的话还能钓到鲑鱼，运气更好的话或许能发现神秘宝物。

林珩觉得这是在故弄玄虚，不过还是客气地谢过船夫，和宇卓握紧各自的船桨。小船只有两只桨，且并排坐不下两个人，这就需要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各自划单桨。

这样的配合其实是很难的，可是虽然是第一次划船，又是双人单桨，林珩与宇卓的配合却意外的默契，从出发开始，船头始终保持笔直，不一会儿就划到湖心。

支设好钓竿，两个人开始对着湖心的波纹发呆。小船随着水波轻轻摇荡，如同摇篮一样催人睡意，渐渐的，林珩的上下眼皮就快要粘在一起了，却始终不见有鱼儿上钩。

“不钓了，不钓了，根本就没有鱼。”倒是宇卓先泄气了，他索性枕着自己的手臂往甲板上一躺，也不去管什么钓竿了，看着天空中的飞鸟和浮云吹口哨。

林珩也学着小鬼头的样子，将钓竿晾在一旁，悠然地躺在船的另一头。就这样放松了一会儿，林珩忽然问，“宇卓，你说童话故事是不是骗人的？”

“我认为不是，童话负责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但问题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邂逅美好。王子和公主的确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王子和公主。我指的不是身份的高贵，而是心灵的高尚。”

“那你遇见了吗？你的公主？”

“其实王子不一定要遇见公主，遇见另一个王子也可以。”宇卓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当然遇见骑士也可以，遇见巫师也行，甚至遇见恶龙也很不错……”

“说得很对呀！宇卓，我发现你每次讲出的道理都很深奥。”

“这其实是一种说话技巧，王子勾搭公主的第一步就是讲一些公主听不懂的话。”

就在这时，林珩看见湖水中浮着一群天鹅，天鹅洁白而优雅，仿佛美丽的化身。林珩正想喊宇卓起来看天鹅，忽然发现天鹅群中还包围着另一只水鸟，天鹅们将它围拢起来，其实是不让它有机会逃脱。随即，天鹅们的恶意显露出来，它们开始发动攻击，用坚硬的喙不停地啄那个落单的水鸟。相隔那么远，林珩依旧听见有凄惨的啼鸣传来。

林珩立即就认出了那只小可怜，“是丑小鸭！”

宇卓也急忙坐起，“丑小鸭？在哪里？”

林珩一边指给他看，一边催促，“快，我们过去帮帮她。”

两个人急忙掉转船头，甚至连钓鱼线都没来得及收起，就向着天鹅群划过去。

林珩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帮助丑小鸭，在土拨鼠的故事中，丑小鸭原本是海国公主小美人鱼，是白雪皇后与快乐国王婚姻中的第三者，受到惩罚才变成丑陋的鸭子。可是林珩的直觉告诉他，国王和小美人鱼之间才是真爱，而白雪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局外人。

且不管道德标准如何，看到眼前以多欺少的局面，林珩就不想坐视不管。

船头终于接近天鹅群，林珩一把抓住自己的钓竿，向着那群天鹅猛挥过去。娇生惯养的天鹅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它们在林珩的扑打中发出狼狈地啼鸣，最终仓皇而逃。

丑小鸭终于被解救，却也伤得不轻，原本就很杂乱的羽毛更加凌乱，尾巴的地方甚至被啄秃了。尽管如此，丑小鸭还是很礼貌地向林珩行礼致谢，她的模样的确很丑陋，可是当她行礼的时候，比那些天鹅还要优雅。

“她才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宇卓说。

“是的。”

“它们还会再欺负她吗？”

“但愿不会。”林珩目送着丑小鸭的背影，看着她渐渐游向远处。

“真是两位热心肠的先生！”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林珩抬起头，说话的是一只乌鸦。乌鸦拍动翅膀，轻轻落在他们的船舷上。乌鸦戴着蓝色的小领结，用翅膀学着人的样子行了一个礼，还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

土拨鼠都会驾雪橇、讲故事，乌鸦开口说话自然也不是什么奇事，林珩和宇卓也向乌鸦先生问好，乌鸦先生便摆出一副很健谈的样子。

“她很凄惨的，天鹅们经常成群结伙地欺负她，然而是白雪皇后将她变成鸭子的，所以没有人敢上前帮忙。我在城堡当差这么久，你们是第一对帮助她的人。哦，不对，如今是白雪女王了。”

“你在城堡当差？”

“是的。”乌鸦很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我和我夫人都是城堡的邮差。”

“那你还知道白雪女王更多故事吗？”林珩挺好奇那位女王，宇卓也凑了上来。

“这个……”乌鸦有些犹豫，“你们打听太详细不好。”

“你其实是不知道吧？”宇卓狡猾的笑容像只小狐狸。

“谁说我不知道？”乌鸦争辩说，“我送信这么多年，出入女王房间的机会数也数不清，女王的那些事情，除了她的首席大臣，就数我最清楚了！”

“就告诉我们一点嘛！”宇卓一边撒娇一边利诱，“对了，我房间有芝士球，请你来吃！”

“芝士球！我夫人最喜欢了！”乌鸦激动地在船舷上蹦起来。

“我保证分给你，舞会结束后你们夫妇来我们房间如何？”

“乌鸦们要早睡早起，熬夜伤身体。”

“那明天一早如何？”

“好吧，看你们两个心地善良，我就好心透露给你们一些。”乌鸦清了清嗓子，警惕地环顾四下，又压低声音，“这位白雪女王大人，作风可不太好。”

“太棒了，我就喜欢这种故事！”宇卓的眼睛闪闪发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八卦的味道。

“我对你们讲，你们可不要告诉别人。”乌鸦神秘兮兮地说，“其实吧，女王经常邀请一些年轻英俊的男孩来城堡当差，不过这些年轻人工作一段时间之后都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我夫人的姐妹也是信使，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她说女王身边的那个首席大臣并不是什么贵族绅士，他年轻的时候其实是个樵夫。”

林珩和宇卓相顾无言，却都觉得樵夫这个身份着实有些耐人寻味。根据童话故事，当年王后派去刺杀白雪公主的人就是一名樵夫，樵夫为什么不杀白雪公主，还在多年之后成为白雪身边的首席大臣，这件事真值得玩味一番。

“莫不是？”宇卓的眼神中满是狐疑。

“我看还是算了吧……”林珩觉得没有必要在别人的私事上太过上心，尤其是这种暧昧的私事。

“我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你们了，一定要请我们吃芝士球呀！”乌鸦提醒他们。

“我保证！”宇卓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

“谢谢你们，两位善良又慷慨的先生。如果还需要我效劳，只要向着天空吹口哨，吹出‘哆咪发’的旋律，我就会闻讯赶来。”

“记住了，明天一早等我吹‘哆咪发’。”

“那我们明天再见！”乌鸦向他们行礼告辞，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这女王还真是不简单呐！”宇卓正感叹着，忽然发现自己那只鱼竿的浮标已经沉到了水面下。林珩也注意到了，可能是刚才来不及收线，船又经过急速行驶，鱼钩在拖曳中勾住了什么。

他们急忙收起鱼线，果然，鱼钩勾起了一枚金属戒指。林珩拿在手中仔细观察一番，戒指小巧精致，应该是某人的随身之物，可惜表面已经有些斑驳，看样子至少在湖底泡了几个月。戒指内侧隐约可见一串细小的字母：TO MY DEAR SON JENS。

“给我亲爱的儿子……·”林珩猜测最后一个单词应该是人名，于是按照英文发音拼读出来，“詹斯？不像是英文名字。”

“不一定是英文发音。”宇卓说，“J也有可能是Y的音。”

“延斯？”林珩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