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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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远道而来

足足行了整个冬季的路程,剑客从遥远的西海归来,终于到达了中原。他们出发时候还是去年寒冬,现在已是盘古历一千零八年暮春。

青翠群山里,风也带着芬芳,巨大的白鱼在空中独自翱翔,它也感到了一种异常的愉悦,为来到这壮丽的昆仑山脉里。

鱼背上坐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她裹着一身厚大的异族羽袍,表明她是远道来此。

昆仑山脉里有一自成仙境,曰:羽门。乃是早年得道仙人们运用术法神通开辟成。

少女身前,一个白袍道人正御风而行。那中年道人的面庞刚毅,颔下蓄着长长乌须,一看便知修为不凡。也正得他一路护送,他们才得以跨越迢迢万里,安然到达此地。

此处进山已远,到处陌生风景,那道人向前一指:“羽门到了。”

她眺望看去,彤红的日光照在朦胧的晨雾里,凌云山里的一切都蒙了一层淡淡橘色。

从远处吹来的阵阵清风,拂动了临空的树叶和在群峰间翱翔的鹤群。

白鹤蹁跹,三五成队,它们悠然自闲,显然已与此地山峰融为一体。

白鱼绕过一处高崖半腰,山风陡然呼啸,卷落了她的衣帽,于是一对鱼鳞耳便从她紫蓝的发鬓中露出,一张皎白的脸颊已经冻得通红。

三个月以来的离乡背井,她已习惯了很多,不再像最初那样忧愁。这里气息浓郁清澈,更胜山外,她不禁迎着满面狂风,打量这山中的光景。

一条百丈宽的碧川在他们脚下奔流不息,眼前奇峰如剑,直上云汉。云气缭绕中,不知哪位能工巧匠,将一间间楼台院落隐蔽在了这些绝峰峭壁之上,山阴树影的笼罩里,即便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也飞扬着最为婉约的檐角。

群峰独立,满开青林。高崖玉瀑,坠落云中。她又回头望去,来路已经不见。

“那便是迎光大殿,随我来。”

在群峰中的最高山峰上,一座雄伟古朴的大殿默默矗立。羽门主峰,天骄峰,在一千多年来指引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二人在主峰山腰落下,少女收回坐骑放入随身香囊,紧紧随着道长向山巅走去。

数月以来勤于赶路,此刻着地有些头晕目眩,道长扶了她一把,待她恢复过来,便继续前行。

中年道人背影高大宽阔,负着一柄厚重古朴的青钢长剑稳稳前行。

这少女提气纵身,轻轻一跃便已追上道长,然后调皮一笑。

沿着漫长的青泥石径向上,渐渐临近山巅。

到了山巅,这异乡少女又回头看去,只见薄雾散了一些,可以看见湛蓝色的天空和漫山遍野的青树野花;空中鸟雀飞鸣嬉戏,地上鹿兔静静吃草——

穿过青瓦白墙的院落与紧邻着的武练广场,便到了刚才她所远远见到的那座雄伟大殿。它倚崖而立,正对日出方向。

由创业祖师亲手的牌匾,高悬在二人头顶。千年之后已是载满了遥远的神韵,引后辈仰望。

巍峨殿门前,少女一时不敢贸然踏进,她心有忐忑,对道长言道:“若文书师尊不愿收我——我做个旁修弟子单独修行也好。”

中年道人回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受族长重托,必使你与族长满意。”

少女一笑:“前辈不必挂怀,本是弟子有求于人,一切愿谨遵掌门旨意——只是不知前辈此次回山待得多久?”

白袍道人踏进大殿,少女亦随之踏入。

“我与贵派秦大将军有约,今日事完便离开。”

那少女沉默片刻,面带惭愧:“是晚辈耽误了前辈的大事。”

那中年道人恭恭敬敬立着,面对堂上的五彩玉台,道:“对两派而言,你的前途同样是大事,甚至更为重要。”

少女默默应了一声,便等待羽门各位前辈的到来。

中年道人久离山中,此日归来,想到即将见到久别的掌门师尊与诸位师叔,不禁道:“若事情早日了结,明年我早些赶回见一见新招的弟子们。”

“那你便不必再走了,来我春回峰上住上一年!”

爽朗笑声中,一个紫袍道人率先落在殿中,俩人把臂而谈,私交甚笃。

而殿门外,羽门其余道长纷纷落地。他们同着朴素袍服,服色各异,鳞耳少女还不及一一细认,便被其中一位鹤发道姑牵过了手引至身旁,随这道姑入座,在一侧立着。

掌门也已从堂上一侧来,众人皆奉礼相迎。

羽门掌门着一身碧袍,须发尽白,面容慈祥,端坐五彩玉台上。这位老者便是当今盘古天下三尊之一,人称河洛上人。

中年道人拜在台下:“不肖弟子周望,参拜掌门师尊。”

“请起。”

而后他呈上书信一封,道:“我受鲛族鲂芦族长之托,护送其门下一名弟子前来。此信乃鲂芦族长亲笔,敬请掌门师尊过目。”

河洛上人拆开信笺,只见信上写道:

“羽门掌教谭真人尊者:

近来西海海水有异,数千里海域皆闻腥臭之气,其因未明,老身失责。鲛族承鳞仙帝遗志,身负镇海重任,不敢有丝毫懈怠,老身已委任秦伦将军全权彻查此事,他日有所知悉,必全盘通告山、海、云三门,有备无患。

海水之变,影响深远,我族人已日夜持严戒备。只是老身门下有一弟子,此子好学多志,族人寄以重望,自小便竭力培育,以期担当未来天下之大任;奈何天妒英才,却使她生得一副病弱之躯,不能久处当下海水之中。无奈唯有另道求学,问路海上。

老身素仰羽门侠义美名,诚心敬佩,故而今特求于贵门,恳请谭真人收纳我族中小女一名,此子天才绝艳,实非圣贤良师不能教之,若得羽门教诲,老身惜才之心可得安定矣。

古语云:一日为师,终身受恩。小女若得两家培育,他日必为羽、鳞两派之幸事,羽、鳞两家千年之谊又得延续,此诚鲂芦深望之,请谭真人深鉴。

盘古仙历一千零七年冬月十四”。

河洛上人阅毕,将信传阅众道长。

他苍老浑厚的声音对众人缓缓说道:“山海同气,灵类同声。周望,请这名弟子上前说话。”

不待周道人引见,那鳞耳少女已自行走出,拜在台下。

“弟子寒山宜,参拜掌门真人。”

河洛上人道:“请起。”

“你远道而来,身负一族之重望,实是不易。但既来之,则可安之。你我两家乃同出异名,所修道法实可互为辅佐,今日你拜入我门下,料想彼此都可见一番前所未有之风采。“

“望你勤加修行,不负远来之志,不负族长一番良苦用心。”

“弟子寒山宜谨记掌门教诲,朝夕奉行,进德修业。”

河洛上人又道:“我门下分文武两部,各领四峰。文有医、博、谋、藏四家,武有剑、戟、环、铸四门,不知你意何往?”

“回禀掌门爷爷,弟子久闻天书峰文书师尊博学大名,于阵法之道造诣广大,弟子不才,恳请拜作师尊。”

她稽首拜了三拜,又从随身宝囊中呈出十来颗青碧颜色碗口大小的宝珠。

“这十一颗鲸珠,皆出于海城圣鲸腹中,族长大师父托弟子敬献羽门诸位长辈,权作束脩。”

河洛上人道:“文书道长,你可愿收下此徒?”

右侧座中为首,坐着一位面容清癯,身材瘦削的白衣老者,他神态如松林清风,真如出世仙人一般。

文书道长回道:“一切谨遵掌门旨意。”

“既如此,你且收下鲸珠之礼。”

于是文书道长便收下了那十余颗鲸珠。

寒山宜深知鲸珠珍贵,遂再拜谢了掌门:“掌门爷爷栽培之恩,弟子没齿不忘。”

她又行至文书道长面前,行了拜师大礼。

九拜之后,文书道长将她扶起,更看清了她样貌:脸颊圆润,眉弯而高,墨眼冷眸,英姿慧根,好一个内外兼备的少年。于是问道:“你几岁了?”

寒山宜道:“回师尊,弟子今年八月二十三便满十四岁。”

“我道艰苦,你可愿意?”

“弟子诚心求学,不怕艰难,只愿师尊不嫌弟子愚昧难教。”

文书道长颇满意,于是正式收下了这名弟子。这位鲛族奇才,算是有了可靠着落。

见拜师之事毕,周望上前道:“启禀掌门师尊,弟子周望还有一事相求。”

河洛上人道:“请言。”

周望道:“去年秋季,弟子在西海助鲛族退敌,受鳞军统帅秦伦将军之邀请,前往海城一游。”

“那海水里确实有股淡淡腥气,四周海域无不尽染。事非寻常,弟子追问之下,秦将军告知,离海城数千里之外的海域腥气更是浓烈,估察其源头应是来自北溟大海。”

“弟子已与秦将军相约,一齐前往北溟查探一番。今日弟子斗胆借用祖师法宝‘一叶帆’,以助北溟之行,查明祸因。恳请掌门师尊恩准。”

他话音才落,座中的鹤发道姑便说道:“北溟海自古便是世间禁地,你何苦去冒这般险境?”

周望沉默不答,众道长亦是委婉劝他。

未久,周望道:“近年魔道动势频繁,海水异变必与其脱不了干系!端倪初现,祸事必在后头;虽千难万险,弟子无所不往。”

座中一身形魁梧的蓝袍道长赞道:“大丈夫当如此!”他从袖口取出一樽铜觞,“我这‘苦寒杯’有御水妙用,纵然万顷浪涛,亦由你任意御使。”

周望接过,“多谢尺师叔。”

紫袍道人随后笑道:“膺击道长慷慨如此,我亦有‘爝火灯’相助。”于是他取出一座一尺来高的盘根铁树,道:“有此灯在手,便是千丈海底,也能照得你十里之内亮如白昼。”

周望再拜谢。其余各峰道长亦要赠出法宝襄助,但却被那鹤发道姑使了严厉眼色,讪讪收了回去。

寒山宜在旁看了半晌,有口难言。自己不到及笄之年,开口也是徒劳。只期望掌门下道命令能阻止这个一路护送她的前辈前往险地。

“你未至真仙境,尚不能驾驭祖师法宝;你可向摘星峰山青师叔借用‘玄武甲’两副。”

周望拜谢过掌门后,转身又向座中一位玄袍道长拜道:“宿师叔,有劳了。”

面容清俊的山青道长只淡淡一笑,随手取出两副漆黑软甲,道:“早听闻北溟汪洋是太阴出处,你回来后,请一定告知我传说中的太阴神是否真住在那里!”

“周某知无不言。”

那鹤发道姑又问:“你几时去?”

周望最后拜道:“回阿姐,弟有约期在身,今日便行离去。”

道姑不再说什么,只由他去了。河洛上人道:“今日要事已毕,若无它事,诸位便散去吧。”

众人奉礼恭送掌门。

寒山宜来到周望面前,仰头道:“周前辈,你会回来看我吗?”

周望摸了摸她的头:“小宜,来日再见时,你应能赶上我了。”

寒山宜随着文书道长而去。忽然和这个如父亲般的人作久别,不觉流下泪来。她回过头迅速擦去眼泪,目光又恢复了冷清,继续向前看去。

紫袍道长过来拍了周望肩头,道:“保重。”众人转眼已散去,只有周望独留在殿中。

他走出大殿,独立栏前,眺望了片刻,便纵身御剑,越过九峰碧影而去。

盘古有义士,万里承重担。许诺旦日真,又行赴远荒。所去非善地,奔波替苍茫。侠骨留壮志,后人闻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