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礼尚往来
明彩沿石洞一直向里走，石洞中漆黑一片，如无底洞一般。她已完全看不见自己，前方到底有什么，她只有漫无目的地去猜，斩心剑灵发出赤红光芒，照亮了周身一丈。忽然听见一声怪异的咯咯笑声，她于是运满真气，照得前后四周一片通亮。
“你好大的胆，竟敢一个人来到这里，速速离开！”
明彩不见人影，回道：“我乃羽门春回峰弟子，受人之托前来寻找三个人，其中一个叫作灵霖。你是也不是？”
一朵花从岩缝间绽放，从中走出一个从浑身七彩花瓣的少女。
“我就是灵霖。”
明彩道：“一个穿着草衣的人托我找到你，并说你们会帮他。”
碧落，扶光亦跳出来，落在洞中，“我们并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而且，就算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他？”
听闻此言，明彩转身便走。灵霖却叫住了她，“跟我来。”
碧落嗔笑道：“她定是疯了，竟然自作主张起来。”
扶光拉着她手紧随碧落身后，“就帮他这一次，下次见面说不定能多留他住几日呢。”
“你可真机灵，好算盘都被你打了——”
四女来到地底炎河边，巨大空旷的岩洞中，炙热的熔岩石浆在汹涌流动。灵霖说道：“想要帮他，除非让它消失。”
明彩站在陡峭崖缘，看着下面异常流动的熔岩流，她眉头紧锁，几日来的无数景象在她心中融成了两幅对立的画。无论如何，她脚下这条赤色的河绝不是她的朋友！
斩心剑红光大盛，明彩向上一剑挥出，大块岩石崩落，掉进熔岩河流里，淹没不见。明彩飞身上去，一剑接一剑劈落，越来越多石块掉落下来，震得地下世界如同快要崩塌。
碧落娇嫩脸庞上满是惊讶，“她怎么是个散仙境的高手！”
扶光却大声喊道：“你停手吧！你劈错地方了！”
明彩遂收剑问：“到底劈哪里！”
“你先下来！”
明彩于是随她三人又回到了洞口，三女同时施法，远处一面岩壁上渐渐盛开了无数颜色各异的花朵，花藤遍布，密集如盖，直到触碰到熔岩后便不再生长。
“出手吧。”
明彩心领神会，看着那面巨大的花墙，剑身凝聚比熔岩更加炽盛的光芒，刺破长空而去。
蓝巡已游了不知多远，水下暗黑一片，唯有随着水流方向前行。他游出越远，便越发清晰感知水流的路径，这几乎笔直的流向明显被人刻意用法术开凿出来，于是扭转身形，带动庞大的涡流，毕身真气包裹涡旋前端，凝成作一个巨大冰锥。
花墙盛开了一面又一面，明彩也已快要力竭，威力大减的斩心剑依旧轰向那面岩壁深坑。三女配合她的剑势，一遍又一遍地施法裂开层层岩石。
随着一声巨大轰隆声，斩心剑倒飞而出，没入石壁，庞大汹涌的河水冲击在对岸岩壁，滚滚下落。浓重糊臭的水雾大起，四女捂鼻退入洞中。
在前方陡现光芒的瞬间，蓝巡反应过来，他冲出水柱，看着四方，果然是柳絮谷地底！浓雾蒸腾不息，熔岩在不停受冷凝结，不仅如此，空旷无比的岩洞本少有支撑，连受重击之下已有崩塌之势。
此地已不容久留，蓝巡疾冲洞口，一道剑光飞来，明彩召回了宝剑，转身便返回离开。
碧落和扶光已经抓住了灵霖一条胳膊，笑看着蓝巡。蓝巡别无他法，他提气追上前，一把将明彩搂在怀里。明彩瞪着双眼仰面看着他，蓝巡却只管抓住了已经上前的灵霖另一只胳膊，一道七彩流光在狭长弯曲的通道中如电疾行。
三凶石像同时停止喷射炎柱，纹路也暗淡下去。箭门六王心知有变，突然一齐出手，六条百丈锁链捆住鸑鷟全身，将它生生拉到了空中。叔谈奥腰间锦囊口袋大张，巨大的三凶石像化作指节大小落入宝囊中。已是奄奄一息，浑身焦黑的鸑鷟发出微不可闻的最后挣扎向宝囊飞去。
“撤！”话音未落，尚在空中的鸑鷟又忽然坠向了地面。六王同时回头，看见一个身穿碧袍的人影，六股锁链被他拧成一股攥在手中。
“宝华道君！”炎襟再也不能目中无人。叔谈奥深深看着那人，道：“不是他。这只是他的化身。”
向来不好武斗杜门王已有退意，何况是面对着以独斗见长的羽门。“没想到他这些年进步如此之大，这是真正的真仙境修为，已经不下于门主。”
贺兰君珧不甘心道：“真身并不在此，我等可以一战！”
叔谈奥犹疑片刻，当机立断道：“休门王，你带上饕餮宝袋，争取收服，不要逞强。”
他又对其余四王道：“诸位，今日且试一试真仙境高手的本领，也好对门主有个交代。”
出来地面，顿时天空地阔，明彩即离怀抱，一人飞离远去。蓝巡匆匆辞别花女，紧随其身后。二人落在隐蔽山头，观望南樟态势，只见三凶不见，六王齐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箭门八王皆飞仙境之高手，此次竟然出来大半，当真要将羽门一代全军覆没方肯罢休！但他二人怎能不见那宝华真人以一敌六之姿态，热血上冲之下，就要拔剑冲出以助师威。
凭空而来数道闪电断裂六根锁链！余威传来六王皆被震退数丈。
云尊者与带领三百云界弟子落在六王身后，又一位真仙境绝顶高手加入战场，形势即刻逆转，攻守之势已完全易形。
明、蓝二人冲入南樟，从六王头顶飞过，来到掌门化身两侧。明彩与贺兰君珧对视，俩人都一言不发，也无须再去多说什么。
云界弟子分做两队，布列法阵为重伤垂死的鸑鷟与昏迷的众人疗伤。待众人幽幽醒转，四位道长才知那花后下的只是寻常迷毒，并未下狠毒手。
宝华真人抛出一物，白光闪耀，一座巨大帆船横亘在众人头顶，降下了长长阶梯。这正是仙帝遗宝“一叶帆”，羽门众人、南樟村民及云界弟子一并登上船去，鸑鷟亦被云界弟子施法放置在船头，一叶帆载动他们前往了柳絮谷中，百兽随即追寻凰鸟气息，奔向柳絮谷方向。“你们也去！”宝华真人严令如山，明、蓝二人亦有自知之明，剩下之事已非他俩如今修为可以掺和。
他二人追上宝船，落在船头一侧。船头已站满人，人人眼中含泪，两派弟子各展玄通妙法，极力救治那气息微弱的凰鸟。
明彩侧过脸庞，不忍看那鸑鷟身躯。蓝巡虽然心头还有诸多不解，却也只能随众人退往谷中。
云尊者道：“宝华真人，速战速决。”他同在真仙境，深知羽门掌门一心兼顾两战场，千里化身绝非易事。他退后数里，率先施法，祭出随身法宝，天空云层荡开，露出千里碧空，以及一轮灿灿烈日。
宝华真人衣袍鼓舞，磅礴的真气引动天地气机，大地如网状龟裂，喷发出炽热熔岩火柱。
五王立即将贺兰君瑶围在当中，黑气环绕将她紧紧包裹，一只巨鼎呈现，将六王纳入了鼎中。数千弟子面面相觑，举目无措，唯向远处逃遁散开。
柳絮谷中，船上众人只看见整片南樟地面向上隆起，满载着宝华真人怒火的前所未有之熔柱轰然爆发，同时之间，一道有如实质的光柱从太阳中心照射下来，穿越无尽虚空，完全笼罩了南樟地面，边缘群山如雪融化，山间冰河瞬间蒸发。
船上村民受这灭世景象惊吓，惊惧后退，跌倒数百人。
明狂胸膛起伏，他双目赤红，站在船头毫不退缩。他要亲眼看着掌门师尊如何将箭门六王覆灭在此。
地火天炎将那巨鼎不知灼烧了多久，待停息时，南樟村已不复存在。天空降下瓢泼大雨，熔岩之海渐渐凝结定形不再漫延。袅袅烟雾被风吹散，天地间只有着大雨兀自飘落。
宝华真人化身消散，云尊者亦随之现身在船头。云界弟子亦纷纷站立于他身边。
唐玉嫦拿出一只玉瓶，交给拒礼道长，她说道：“请道长师尊务必收下，此乃‘云露’，可助贵派伤者肌体痊愈。”
拒礼道长作礼谢过，“唐尊者今日襄助，敝门牢记在心，他日若有所需，羽门必有回应。”
“宝华真人初登大位，今日一战两胜，令唐某大开眼界。”
拒礼道长道：“兽王不过虚张声势，不值一提，尊者过奖了。”
云尊者笑道：“河洛上人后继有人，羽门未来可期！”云界弟子们随他返回天空。
宝华真人重新引动了已被河水封固的地底熔岩，令南樟村彻底毁于一旦。虽一举击溃箭门众王，但亦令村民一朝失去家园。为弥补亏疚，羽门道长们邀请村民迁往朝霞山下，于是喜悦之情冲淡了村民心中故园之痛，船上终于有了些得胜氛围。
一叶帆日行千里尚不止，船上房间众多，布置精美；水粮充足，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众人几乎一路无忧，直向朝霞山而去。
直到半夜，寒山宜才终于醒转，而杜凰伤势过重，仅只恢复了人身，仍不能动弹；但终究是无大碍，于是满船众人喜颜开宴，恭祝这场大胜。
船尾，风景倒退远去，这里已是无比陌生，蓝巡已经完全不见南樟风貌。当二女醒来时，身后众人的欢呼令他真正地感觉到了这场战斗已经结束。
每次回想那人的身影，一种挫败感都强烈袭来，只因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无论寒山宜有没有发现那地底熔岩，也不管自己和明彩有没有打通地下河道，他是否随时都可以逆转一切？
对这下山第一战，两个女弟子的表现冠绝全峰，而羽门七百余人，人人皆处战场中心，无一人不有贡献，无一人不有作为！即便是往届的羽门弟子，亦赶赴寒荒与师门共存亡——
蓝巡仰头叹息，意态萧索——原来自己愈独来独往，似乎便愈是渴望追逐同门的脚步。
只是心中的愁闷，令他下山以来一直心不在焉，他除了知道它真实地存在于心间，已经再也不能知道得更多。
无数次回想杜凰义无反顾守护一切的风采，蓝巡终于颓然地跪伏在船板上，这呼啸风声盖住了他的声音，他终于在这无人处对狂风吐露一切了——
“黑马师尊！黑马师尊！你最优秀的弟子不是我！不是我！”
他躺在冰凉的船板上，喃喃自语着——
“不是我——不是我——”
无声泪水顺淌而下，心中的海层层凝结，最后余下了什么？
只有空荡，冰凉。
“只能——放弃……只能，放弃！”
明彩独立在船头。
天无言，地无语，风来更无意。唯有衣发随着剑穗一起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