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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因病机篇
生病起于过用
(一)
语出《素问·经脉别论》。经文云:“故饮食饱甚,汗出于胃;惊而夺精,汗出于心;持重远行,汗出于肾;疾走恐惧,汗出于肝;摇体劳苦,汗出于脾。故春秋冬夏,四时阴阳,生病起于过用,此为常也。”认为人体疾病的产生,与外感六淫、内伤七情、饮食失节、劳倦过度等密切相关,强调其关键实质在于“过用”,此乃以整体观念为基础、以辩证法为指导的疾病观。
钱会南在《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02年第5期撰文,认为《内经》“生病起于过用”理论的提出,是有关发病机制言简意赅的高度概括,对中医病因分析、病机阐释、疾病防治及养生等各个环节都有重要影响。①外感邪气方面:如《素问·至真要大论》以外邪致病为例,称之“百病之生也,皆生于风寒暑湿燥火,以之化之变也”,认为风寒暑湿燥火是自然界的六气,因其正常交替,万物得以生化不息,但其异常变化则成为致病之因,后世称谓“六淫”,而“淫”就包含“过多”“过甚”之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也指出,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化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明言“喜怒不节,寒暑过度,生乃不固”。《素问·气交变大论》记载,五运太过与不及皆可成为致病因素,强调“善言应者,同天地之化”。《灵枢·岁露论》也说,岁因之和,而少贼风者,民少病,而少死。从上述列举正常条件的“不失四时”“因时之序”,生理状态的“四变之动,脉与之上下”,到病理变化中的“四时之序,逆从之变”,乃至病机阐释中的五运太过、不及,气候“寒温不和”“寒暑过度,生乃不固”等,将顺应四时阴阳外界环境变化的必要,以及六气的非致病性与演变为六淫的致病性的区别,就在于其对正常适用与过用的两面性作了淋漓尽致的揭示。②七情方面:《灵枢·百病始生》告诫人们,思伤心,愤怒伤肝,“喜怒不节则伤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暴怒伤阴,暴喜伤阳。”《素问·生气通天论》也说:“大怒则形气绝。”血郁于上,使人发生薄厥之病。《素问·举痛论》将七情致病影响脏腑气机的规律归纳为: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感叹“百病生于气也”。《素问·痿论》记载“思想无穷”,因所愿不得,意淫于外,加之入房太甚,可使宗筋弛纵发为筋痿,及为白淫。《灵枢·本神》称:“脾愁忧而不解”则伤意,“肺喜乐无极”则伤魄,“肾盛怒而不止”则伤志。《素问·奇病论》还明确指出,人生而有癫疾者,此得之在母腹中时,“其母有所大惊”。不言而喻,从生理之“人有五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到病理之“喜怒不节”、大怒、大惊、愁忧不解、喜乐无极、盛怒不止等,生动勾画出“过用”乃情志致病与演变为致病因素的前提条件。③饮食方面:《素问·生气通天论》概述之“阴之所生,本在五味;阴之五宫,伤在五味”。说明五味偏嗜,不仅可影响本脏,造成五脏之气偏盛偏衰,而且可涉及其他脏腑而变生多病。文中还指出“高梁之变,足生大丁”,认为食物过分精细油腻不利于健康,且易于滋生湿热,促成疔疮等病变。《素问·痹论》明言“饮食自倍,肠胃乃伤”。《素问·太阴阳明论》《素问·本病论》也批评了“饮食不节”“饮食饱甚”等不良饮食习惯。《素问·热论》则指出热病者“多食则遗”,认为热甚而强食之,可使病有所遗。示人注意疾病康复中的饮食宜忌。可见,“本在五味”说明人体依赖五味之滋养而生存,而“伤在五味”“高梁之变”“饮食自倍”“饮食不节”等则表达了五味“过用”,又反过来对人体造成伤害,其作用的二重性显而易见。④劳逸方面:《灵枢·九针论》“五劳所病”提出,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素问·举痛论》认为,劳则喘息汗出,外内皆越,故“劳则气耗”。《素问·生气通天论》说:“阳气者,烦劳则张。”易导致精绝,反复积累到夏天可形成煎厥。《素问·腹中论》曰:“若醉入房中,气竭伤肝。”易导致妇女月事衰少不行。《灵枢·邪气藏府病形》称:“若入房过度,汗出浴则伤肾。”可见,《内经》关于过劳所伤的描述,涉及形劳、神劳、房劳等方面。⑤养生调摄方面:《灵枢·师传》提出:“食饮衣服,亦适寒温。”力求寒无凄沧,暑无出汗,食饮热无灼灼,寒无沧沧。认为“寒温中适,故气将持”,使邪气不易侵袭。《素问·宣明五气》指出“五味所禁”,如辛走气,气病无多食辛;咸走血,血病无多食咸;苦走骨,骨病无多食苦;甘走肉,肉病无多食甘;酸走筋,筋病无多食酸。强调“是谓五禁,无令多食”。《素问·生气通天论》倡导“谨和五味”。《灵枢·九针论》谆谆告诫,口嗜而欲食之,“不可多也,必自裁也”。均强调注重适寒温、调五味,切勿“过用”在保健中的意义。《内经》的诸多论述,如“顺四时而适寒暑”“饮食有节,起居有常”“寒温中适”“心安而不惧”“和喜怒”“形劳而不倦”等养生法则,无不反映出“生病起于过用”的深刻内涵,抑或“生病起于过用”疾病观在养生理论中的巧妙诠释和延伸,也充分体现出养生立足于勿“过用”原则的合理性。⑥临床治疗遣方用药方面:注意皆须适度,勿使之“过用”伤正,补偏救弊刻刻不忘顾护脏腑阴阳气血之平衡。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将其明确表述为“以平为期,而不可过”。《素问·至真要大论》则进一步将药食对人体的作用综合分析,概括言之,五味入胃,各归所喜,因此“久而增气,物化之常也,气增而久,夭之由也”。将五味之有益功效,与过用之弊端作了深刻揭示,为临床药食遣用应记取的重要格言。再如《素问·腹中论》说,芳草之气美,石药之气悍,二者气急疾坚劲,故非缓和人,不可服此二者。因此“数言热中,不可服高梁芳草石药”。《素问·六元正纪大论》倡导“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亦同法”,将药食的使用与天时结合,告诫人们“反是者病”。文中还强调在治疗中,即使是“大积大聚”可攻之邪,也宜“衰其大半而止”,勿使过之而遗后患。《素问·五常政大论》亦指出,病有久新,方有大小,有毒无毒,因宜常制矣。列举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骨肉果菜,食养尽之。其原则在于“无使过之,伤其正也”。《灵枢·五禁》也谆谆教导“补泻无过其度”。可见,临床辨证施治用药方法的正确固然重要,而本于《内经》“生病起于过用”之原理,治疗中强调“以平为期,而不可过”,倡导“无使过之,伤其正”的指导思想,对于遣方用药提高疗效、防止不良影响等,亦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意义。
高某,男,22岁,未婚。1991年6月5日初诊。
年壮火盛,素有失精走泄之患。有朋自远方来,馈赠红参一大盒,置放床头,每晚在临睡前嚼服,经过数日,感觉周身烦热,躁动不安,口中干渴,晨起鼻衄。更为苦恼的是,阴茎勃起,阳强不倒,酸胀疼痛,精液频频走泄。心烦少寐,小便色黄,面色红赤,口唇深绛。舌边尖红,脉弦细数。刘渡舟辨为阴虚阳亢,水不制火,相火妄动之证。
生地 20g,龟甲 20g,知母 10g,黄柏 10g,当归 10g,白芍 10g,生甘草6g,炙甘草 4g。
服药7剂,则身不躁热,鼻衄停止,阴茎变软。又服5剂,以上诸证尽退而愈。(刘渡舟医案)
肾寄真阴,又藏元阳,为“水火之宅”。且肾中水火本既济而相衡,若肾水一亏,则肾阳必亢。本例患者年壮火盛,素有失精走泄之患,加之妄补误服温补之红参,犯实实虚虚之戒,使其相火更旺,阴精更虚,水不敌火而见强中之变;治遵王太仆“壮水之主,以制阳光”之法。所用方药乃为朱丹溪之大补阴丸加味。是方滋补真阴,承制相火之力,较之六味地黄汤功效更捷。又乙癸同源,肝肾同寄相火,水亏火旺,肝血必伤,故加当归、白芍以养肝中阴血,滋降相火。方中炙甘草与生甘草同用者,在于清热泻火,厚土坚阴,以缓阴火之势,并泻心而又对宗筋起到弛缓之作用。诸药合用,共奏滋阴降火及弛缓之效而病瘳。
陈某,女,32 岁。
因母病愁思不解,郁而生病。其证为心烦,头晕,失眠,胸胁苦满,午后低热,欲手足贴近砖墙凉而始爽,饮食无味,口苦,时时太息,经期前后不定,量少,色紫,夹有血块,曾服芩连四物汤等寒凉之药无效。其人面容消瘦,面颊色赤,舌红而少苔,脉弦。此乃肝郁化火,血虚不柔所致。又屡服寒苦之药,损伤脾阳,清阳不能升发,而阴火反乘土位。治仿东垣之法。
粉葛根 3g,升麻 2g,羌活 2g,独活 2g,防风 3g,白芍 12g,生甘草 6g,炙甘草6g,红参3g,生姜3g,大枣3枚。
服2剂,发热渐退,心烦少安,余症仍然不解,此乃肝郁血虚所致。
柴胡 12g,白芍 12g,当归 12g,茯苓 9g,白术 9g,炙甘草 9g,丹皮 6g,黑栀子 10g,煨姜 2g,薄荷 2g,香附 5g,郁金 5g,鳖甲 9g,牡蛎 9g。
服药后,一夜酣睡,心胸豁然,渐能饮食,但觉神疲乏力,心悸不安,脉来缓而软,改投归脾汤间服逍遥丸,调之数日,午后之热全退,体力渐增,又以参苓白术散3剂善后,病愈。(刘渡舟医案)
本案因母病愁思不解,情志内伤,郁而生病,属气郁化火之证,治当遵“气郁达之”“火郁发之”之旨,宜用疏达肝胆气机之品,反投苦寒,则不但闭阻气机,使火郁更甚,且内伤脾胃,遏抑清阳。审时度势,治当升脾胃之清阳,兼泻心中阴火,故选用升阳散火汤,俾脾气升发,则木郁自达。然血虚肝郁,其势未已,故再用丹栀逍遥散加鳖甲、牡蛎,以养血柔肝而建功。而脾胃虚弱也是本证存在的问题,故又以归脾汤、参苓白术散而收全功。
(二)
《素问·经脉别论》中有论饮食过饱、情志过惊、负重道远、行走过急、劳力过度而致病理汗出,因而警示人们“春秋冬夏,四时阴阳,生病起于过用”。
俗话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生命在于运动。这是针对那些贪图安逸、四肢不勤、庸懒无为的人而言。在当今,社会竞争,节奏紧凑,心身过劳的情况下,医经的告诫凸显其重要性。过,为过度,超过。人的体力、精神等过度使用,过度消耗,饮食不节,过度甚饱,均会因超越身体的生理限度而引发疾病。早在几千年前,古人就已经有“过用”致病的认识。
当今社会,“过劳死”的实例比比皆是,就近而言,中医界的才子何某意外猝死均是超负过劳所致。故人贵平和,神情要保持安闲清静,寡欲无求,元真之气要守持内固,不可轻易妄耗,形体要适度活动,使气血要保持运行通畅,如此则人体正气就能坚固,真元之气充实,精神充沛,疾病则无以而生。
人之所用太过,可包括以下几方面:
其一,情志太过。《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人的喜、怒、忧、思、悲、恐、惊,是人所应有的精神意识对外界事物的反应,在正常限度内,并不会致病。但当情志波动过于激烈或大起大落或持续过久,则会内耗精气,扰乱气机,影响脏腑功能,导致机体正常生理紊乱而致病。故《素问·举痛论》说:“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
其二,风寒暑热燥湿,六气太过则为病。六气是四时季节变化的气候,正常情况下人与自然谐和,“人禀五常,应风气而生长”(《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但若风寒暑热燥湿,太过则“风气虽能生万物,也能害万物”(《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所以疾病发生和六气的太过有着密切关系。“心恶热,肺恶寒,肝恶风,脾恶湿,肾恶燥”(《素问·宣明五气》),所以六气太过则会伤及脏腑,出现相应病证,如气候湿度太过,则易内困脾土,而使脾之运化失常,会造成纳呆、腹满、泄泻等病证。
其三,饮食太过,暴饮暴食。饮食甚饱,使肠胃负担太过,超出其正常运化功能的承受力,则食谷不化,壅滞难消。《素问·痹论》云:“饮食自倍,肠胃乃伤。”
其四,过劳过耗,包括劳力、劳心、房劳,均不可太过,太过则内耗精血,损伤脏腑,外耗神气,消削形体。《难经·四十九难》云:“饮食劳倦则伤脾。”《素问·宣明五气》有言:“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则是其中之例也。
我因工作多与文字打交道,本以劳伤眼力,又因日以夜继地读书、写文章,用眼更多,睡眠又少,仅仅几个月视力急剧下降。切身体会到“生病起于过用”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