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慕土之城
出了醉春楼,付锦本不愿意回去,但必须要尽快赶回去,她害怕她不在的时候,曲姜应付不过北靖官府的核查。
虽然对待姑墨国人的搜铺已经结束,但谁又知道是否明修栈而暗度陈仓呢?
可能就连她也不会相信姑墨数十万国人会在灭国半年之间全数灭亡,毕竟现实里她家就藏了两个,而像是她已取得北靖边民的身份,实则某种血脉一说也算姑墨国人,或许就有同她一样取的北靖边民身份的其他姑墨国人也说不定。
买完风与浓所需的药材,幸亏店老板是个好糊弄的良善之辈,只要理由合理便并未多问及。
付锦回到家推开院门,司泽同曲姜各自立在院子一角,虽不能说是因为什么而僵持但是真的看起来是在打发时间,这不付锦回来,两个人才动。
付锦转身往门外多瞧了几眼,保证没有问题,才将门合住,把手中药材递给迎来的曲姜,并看向司泽,含了几分阴阳怪气,多少是为这曲姜。
在她看来,曲姜才是她的人。
“你很闲?”
司泽侧眸在对上付锦的目光时,浅浅浮动了一瞬,似有质问,但随即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儿盯着曲姜手中的药材。
付锦对此很疑惑,只好看向曲姜,而她拎着药材这才向她解释,风与浓醒了,但竟然失忆了。
而似乎一瞬付锦对司泽的表现有了答案,他在怀疑她的药。
“曲姜,你先去熬药。”
曲姜迟疑了一下,但在付锦的坚持下选择离开,可进到厨房时,刻意甩了门,那响动便是她的态度,已经尽量在克制脾气没有将两人赶出去了。
“她怎么会失忆?”
司泽终于开口,语气虽压制但依旧是令人不爽的质问,付锦淡淡瞥他一眼,“人都救活了,你在问我她怎么失忆了?”
“可事实是她忘记了一切。”
司泽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始终冷漠的瞳孔里多了一丝愁绪,像是黎落一样的情绪,甚是难得勾起了付锦的好奇,“你害怕她忘记你还是忘记姑墨国。”
司泽沉默,但却给了付锦答案,她建议:“既然都害怕,那你让她想起来不就好了。”
“你现在很开心吗?”
司泽反其道而行之的态度令人唏嘘他的目的,付锦不免觉得疑惑,重复强调她的想法,“我只是在建议。”
“你接受与否都无所谓。”
“看到姑墨国灭,看到我们这样你很开心是吗?”
司泽像是突然钻进某一处死胡同,只一味儿的挺进他所认为的死理,宣誓着自己的坚持,“你很开心对吗?”
“开心我们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让姑墨国三百年社稷付之一炬。”
付锦有一瞬怔愣,她确实有过,但现在已经没有了那种想法,相反已经安于现状。
她诚实的回答,“我确实开心过,但现在并没有。”
“因为你们的国家灭不灭,都不值得再牵动我这种毫无利处所得者的心绪,你能知道吗?”
“之前的北靖也不会。”
“可现在的北靖才会,而我仍然只会关心我会不会安逸的生活在这湘潭城里,而不是没有我的长平城。”
司泽双手握拳,想必是已经在忍耐他的愤怒,不过也是正常,像他这种身居高位的王室,自然不会明白巅峰会产生虚伪的拥护,所以一时很难接受失败后的忠诚原来只会是假象。
他坚持己见,又像是维护自己那对国家可笑的虔诚,又像是不舍属于他的尊荣付之一炬。
“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有国才有家,只要是流淌着这个国家的血液就要为他所牺牲?”
付锦笑了笑,也只是笑了笑。
可能她真的无法理解司泽,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所以她认真反驳,“那不是属于你们这种行驶国家权利的人的责任吗?”
“毕竟,你们享受特权。”
“而现在,我只想吃饱饭,不饿肚子很重要。”
司泽想说什么,但沉默了下来,他看着付锦,眼神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付锦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冷意而缩了缩胳膊,迎上司泽的视线,不管他是否认同她的道理,依旧有践行她不需要为姑墨而死的理由。
“但是现在看起来并不是,狗喝了汤也要和主人一起承担吃肉的责任呢。”
“那狗多委屈呀。”
“都不是同一个物种。”
司泽眼里的冷意有一瞬散去,却似是被戳中了伤处,已经转为愤怒气到红了眼眶,怒声道:“你别偷换概念,你是人怎么能和畜牲相比。”
付锦叹了口气,并不想理司泽对她来说那不痛不痒围着尊严而就的言辞,她只想不被饿着。
但转瞬进屋时看见躺了两春月的风与浓终于下地而失忆的症状却像是一个孩子。
是天真吗?
不,她简直是淘气的没法描述与形容。
付锦几乎不敢相信,什么时候矜持端正的国师风与浓会喜欢爬树上房顶了。
而曲姜倒是很开心,有人能陪她玩了,便忘记了司泽的为难,而照顾人的活计一但放下,好像她也只是一个不到十五六岁正在贪玩的小姑娘。
这样煞是难得的日子,日复一日的过去,似乎让人也有所忘记风与浓的身份。
司泽经过上次的谈话,也有所改变,更加的沉默,继续寸步不离的跟着风与浓,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选择成为了北靖边民的一员,便对外宣称是哥哥的身份照顾着,而没有人知道他始终冷漠的那一张脸下是怎样的情绪,是不是想要继续复国,是不是在等风与浓恢复记忆。
深夏的午后,天高云淡。
付锦枕着胳膊睡在院中槐树荫下的桌案上,近来长平新上任的城主淮阴侯一度让人觉得头疼,那人是个及爱谄媚的主,举城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上赶着都送去了平遥帝都献宝。
一夕之间,本来才从废墟一片的长平城勉勉强强恢复过来的湘潭城,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废墟一样的长平城,而此起彼伏的怨声载道并未改变淮阴侯巴结上位者的手段,只让其有了借口大抓姑墨国遗民,的确有控制住了一部分反对的声音。
观其行而避之利剑,付锦藏在家中尽可能的不招摇,尽可能谨小慎微的苟且,免得被误伤到。
其实,透过现象看本质,付锦明白这不过是北靖官府的有意纵容罢了,到底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总是喜欢这般试探再行试探。
曲姜窝在家里待的有些烦了,但有风与浓陪着,倒也解闷了很多,但是司泽却是一声不吭的消失了多日。
付锦暂时将风与浓扔给曲姜,追了上去,她不能允许司泽将风险甩给她,对于她来说,这是随时要暴露的存在,她不能允许美好的生活被打破,那将会是致命。
那死的人,不止一个她,还会连累曲姜。
然而,付锦在湘潭城中打探了两日,没有找到司泽,倒是撞破了淮阴侯被杀,也知道了为什么北靖官府会一再试探,原来真正控制这座湘潭城的主人仍然是姑墨国人。
不过不是司泽一行人而是那黎,上一任国师,风与浓的师傅,也是消失了多年的失踪者,几乎这么多年来整个国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而忽然出现,却是姑墨家国沦丧。
胡同口,夜色微阑,星河斗转。
付锦靠在墙壁之上,视线落在天空之间的银河星轨,轻轻深吸了口气,她没有好奇那黎为什么会失踪又突然出现,且是否能扭转乾坤,复姑墨重立长平,只是担心她的小命活不过今晚。
或者应该说,在撞破淮阴侯被杀时,已经做好被灭口的准备,这不是某一种预想,该是一项必须的结论。
而不待有所准备留几句临死状言,那黎已经立在了她面前,惯有的青衫又半面面具遮掩容貌,衣边绣着竹云青白的纹路汇成翠竹与霞白,透着月光裸露雅而清幽之态,哪怕手执刚沾过血的剑刃也无法将这抹清雅剜至刚刚他杀死过人的暴虐与血腥之上。
他缓缓伸手便屏退影卫和那具冒血的尸体隐于夜间,视线随即下落付锦,目光打量,勾唇时扯出一抹不屑的轻笑,手中的剑刃转手提至她脖间,同时漫不经心的开口,“司泽会心慈手软的毛病很多,但这并不是很好的习惯。”
付锦听到司泽的名字而抬眸的瞬间是那把剑刃划破她脖颈的血管,她深切的能体会到那锋利的冷仞切破薄薄的皮接下来是血管,最后卡在喉骨的痛觉,却在视线看到那黎近乎碧色的瞳孔时像是痛觉消失,她随手一握便握上他执剑的手腕,可想要说什么已经近乎艰难,鲜血比字词更早一步冒了出来,留下断断续续未能拼凑出来的狗崽子一词,但除了付锦没有人能知道她说了什么,也没有人在意她会说什么,包括那黎,也只是利落的抽剑而已,像是对那淮阴侯没有什么两样。
夜无限的漫长,时间像是突然停滞了一样,付锦顺着墙壁滑落地面,意识从清晰到模糊,她伸手捂住脖颈涌出鲜血的伤口却连呼吸到空气都是疼的气味,在她的人生观念里所认为的死亡几乎就是这样开始。
而消失多日终于出现的司泽却是告诉她死亡不一定会是这样开始,或许也能不疼,他管这种死亡唤做寿终正寝。
但是……最终付锦并未有享受到司泽所说的寿终正寝,也是归功于那黎的剑刃少了一寸,让她勉强的捡了回半条命。
但却比起死亡更加揪心动魄,她又看到湘潭变为了长平,意味着姑墨死灰复燃又占据了这里,而新的战争和牺牲又将开始,虽为溃败之残部但顶着北靖派出复剿的二十万兵马决然的将根硬生生扎了下来,仅仅以六万残军一次又一次的抵御,巩固,反围剿,直到入秋才缓了下来半月安宁,但逡巡却一日比一日加剧,似乎现在的安宁只是储蓄日后某一日大战的爆发,而城中军和民都将清楚,但只能是清楚,按理说这不是好预兆,可只能如此。
付锦的伤势历经两月到初秋时褪了最后伤痂,剩下一道儿细密的白色痕迹,而许久未开的嗓音,难免生涩,在今晨司泽负责的逡巡并无其他发现,她同终于可以休息下来的司泽强调道,“我不会谢你。”
司泽依旧没有多少言语,过分美感的桃花眼里,眼神毫无情绪波动的冷冷垂下,安静的擦肩而过,而他已经不住她家里,包括风与浓。
可每每轻易相见却是在他允许之内,和住在她家里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付锦想来这人真是坏不彻底,她目送司泽的背影完全消失,眸光动了动,还是说了一句谢谢,便往相反的方向回家。
这半月少有的安宁,使她不是很想浪费时间,只想睡觉,因为她也不知道往后会不会活着,也是这段时间精神的紧绷,以及历经过生死一线的伤害,她真的做不到不去讨厌这一切的本质还是源于这场抗战,关于成千上万姑墨国人的这场抗战,没有完胜,只有无可避免的杀戮,没有胜利的希望只有反抗来守护本属于姑墨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