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谁是这场家庭舞蹈的主角
由于布莱斯家的注意力都在克劳迪娅身上,卡尔的下一步行动便使父亲和他的家人大感惊讶,但这却正中我的下怀,而且如果卡尔不这么做的话,我也会去做。“我现在相当清楚克劳迪娅的情况,”卡尔说,他的语气坚定无比。“我想暂时先不谈她,你能不能谈谈整个家的情况?你觉得这个家如何?”
我们谈到克劳迪娅时给她造成的那股压力,无疑与她在家中感受到的压力无异。她已觉得被审查和责备,所以卡尔想要让她喘口气,不把她视为理所当然的“病人”,并且暂时避开不谈她,等一下再绕回来。
父亲被问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卡尔很快回答:“你觉得你的家庭是什么样的?是安静的还是吵闹的?是井井有条的还是混乱不堪的?是充满怒气的还是充满爱意的?它是如何构成的?有没有形成什么小团体?每个人的角色又是什么样的?”
父亲仍然很困惑:“你希望我回答这其中哪个问题呢?”
卡尔的语气稍微缓和些:“随便你呀,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对家的整体看法。”
布莱斯先生努力思考着卡尔的问题,“我想我们家大体来说是相当平静的,也很传统。我是个十分忙碌的律师,工作很忙,所以我总希望家里的事情都能很平顺,实际上事情通常也都是如此。”他思索这个问题时,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我太太和我相处得很好,对大多数的事情都有相同的看法,除了……克劳迪娅。”然后他了停下来,似乎无法继续。显然他本来只打算谈克劳迪娅,像家里的其他人一样,所以谈别的话题对整个家庭来说是意料之外的,他毫无心理准备。
丹此时正坐立不安地绑着他的鞋带,我对他说:“你能帮帮他吗?你对这个家有什么样的看法?”
他抬起头,“还好啦,我只是觉得它有点糟。”
“怎么个糟法?”我们的工作多半是刺激人们说话。
丹抱怨了那些兜圈子的争吵。我问丹知不知道是谁先挑起的,还是每个人都有份。他愤世嫉俗的态度对治疗的帮助很大,他承认每个人都有份。我们又问他是否能辨别每个家庭成员在这场家庭舞蹈中所扮演的不同角色,以及事情是如何开始的。
丹似乎听懂了我的问题。“嗯,通常克劳迪娅会做些事,例如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把课本忘在学校、在外面待得很晚……这些是在事情还没有变得现在这么糟糕前发生的,然后妈妈就会对她大叫,克劳迪娅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爸爸回来以后,克劳迪娅还是在楼上的房间里,爸爸就会去问她怎么回事,妈妈便跟我抱怨爸爸袒护克劳迪娅,再不然就是干脆不作声。等爸爸下楼大约半小时以后,克劳迪娅也会眼泪汪汪地走下来,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这简直造就了一顿棒极了的晚餐!”这个十一岁的家伙真的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们问到最近几个月来事情又是如何变化的,他居然也很明白:“现在克劳迪娅不常在家,她一生气,就会对妈妈吼两句,然后摔上门就走了,一两天都不回来。如果爸爸也在家,克劳迪娅走后不到十分钟,爸妈就一定会吵起来。哦,我不该说那是吵架,应该是种温和的争执。妈妈想要报警或什么的,爸爸却说由她去吧!她会回来的。”我们问他在这些争吵中有没有做什么,他表示除了把妹妹弄哭以外,他也做不了什么。
“有时候,爸妈看到劳拉哭了,他们就会停止争吵!”
卡尔和我短暂对视,为识破这种模式会心一笑。然后卡尔说:“听起来好像是克劳迪娅负责引发爸妈吵架,而你和劳拉则负责充当和事佬。”丹歪着头,傻笑着,还没意识到那其实不是个好主意。
我们问丹,克劳迪娅是不是爸妈吵架的唯一原因,他说是的。他们吵了多久?6个月。在那之前是否见过爸妈争吵?没有。最近看到的争吵是什么样的情况?吵得多厉害?丹说:“不是很厉害。就像我说过的,很温和。妈妈比较大声,爸只是喃喃抱怨。”
我们又问他,除了克劳迪娅之外,有没有其他使父母互相生闷气却没吵架的事?丹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想了一会儿以后,终于说:“好像有!妈妈非常不喜欢爸爸过度工作,然而爸爸却总是在工作。他回到家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屋里加班,他真是喜欢工作!但妈妈从不对他抱怨,只跟我说。”
突然间,我看出一个相似点。“所以,使妈妈生克劳迪娅气的一个原因,是她上楼躲到房间的举动。跟爸爸很像。”“哦?”丹故意拖长声音。父母双方和克劳迪娅都听得很清楚,我望着布莱斯夫妇,他们那退缩害怕的眼神,就像突然踩到了一条蛇,却不清楚那条蛇有没有毒一样。卡尔和我就像是那条蛇,正在向丹盘问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丹的知无不言必然使他们感到尴尬,也许这正是他们有意无意中不愿带丹来参加第一次面谈的原因。丹已经长大,善于观察,又未卷入家庭纠纷,正好可以成为我们了解布莱斯家的突破口。
卡尔问丹:“有没有你爸爸自己生闷气,却没有对你妈妈当面说出来的事情?”
丹又陷入沉思,然后似乎想到了,“我外婆!”
他停顿了一下,“你知道,我外婆很老了,她非常难侍候,又好管闲事。她经常打电话给我妈,所以我妈就得常常去探望她。爸爸不仅气外婆支使妈妈做这做那,也无法忍受电话费和机票钱!”
“你是怎么知道的?”卡尔问。
“我无意间听到爸爸跟克劳迪娅说的。”
“这么说,爸爸跟克劳迪娅诉苦,妈妈跟你诉苦,家里是不是就这样分成了两派?克劳迪娅跟爸爸一派,而你就跟妈妈一派,是不是?”
“我想是吧!但我试着不加入任何一派,真的,我不想卷进去。”在提到小团体的时候,丹显得十分忧虑,他似乎觉得他是造成家人分裂的原因。
“我了解。”卡尔用同情和开玩笑的语气说。他了解这些,但他并不想将自己困在同感的情绪里。此刻他正保持着距离,保持距离就像偶尔发生的摩擦一样,在治疗中都是必要的。如果不是因为卡尔的洞察力、及时抽身和转移焦点,我们也许到现在还在揪住克劳迪娅不放,想办法找出她到底有什么毛病。取而代之的是,我们探究了整个家庭,试图发现它的结构、节奏和模式,这些跟克劳迪娅的问题一样严重,甚至更深刻、更重要。这是次探索性的手术,对布莱斯一家,特别是父母而言,一点也不轻松。
对克劳迪娅来说,这却是不同的体验。因为我们已经把话题从她和她的问题上转移开,她看起来不太一样了,更机警、好奇,也更轻松了。她安抚着自己的情绪,开始倾听每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