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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独揽梅花扫腊雪
陈钢
丰子恺先生在我们心目中似乎离我们很远,因为我们没见过他;但他似乎又离我们很近,因为很多前辈音乐家都是读了他的《音乐入门》才入音乐这个“门”的(如聂耳、李德伦、朱践耳)。所以文学家徐迟说:“没有他,中国音乐家哪有这样的成绩?”他出版过三十多种音乐理论书籍和音乐普及读物。(如《音乐十课》《音乐初阶》《开明音乐讲义》《生活与音乐》《西洋音乐知识》《音乐知识十八讲》《西洋音乐楔子》等。)其中1926年由开明书店出版的《音乐入门》是流行最广、影响最大的音乐启蒙读物,曾被当时各中小学定为教科书,发行半世纪,再版33次。他还为十几首歌填词,并在1925年为复旦大学谱写了校歌(作词:刘大白)。当2005年复旦百年校庆恢复使用了这首百年老校歌时,校友们无不感到既陌生又亲切:“复旦复旦旦复旦,巍巍学府文章焕;学术独立思想自由,政罗教网无羁绊……”
丰子恺不仅是漫画界的泰斗和音乐启蒙教育的祖师,而且是通晓散文、翻译、书法、装帧的大家。他能将各类艺术融会贯通后用他特有的风格打造出一个新的模样。如用浅显通俗、生动风趣的语言来讲述音乐:将“1234567”讲成“独揽梅花扫腊雪”;将上行、下行音阶,上行的“1351”说成“乘风破浪,排山倒海”,下行的“1531”说成“雨过天晴,烟收云散”。真是音中有诗,音中有画。
丰子恺和他的老师李叔同一样,很喜欢通过填词将古今中外糅为一体,使音乐文学完美结合。李叔同填词,选用约翰·P·奥德威作曲的美国歌曲《梦见家和母亲》为旋律的《送别》是这方面的范例。(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送别”的意象——长亭饮酒,古道相送,是千百年来送别诗中的常用意象,也是中国人表现离别的文化符号。这首歌有极强的跨时代的辐射力,以后还被用于电影《早春二月》与《城南旧事》。而丰子恺像李叔同一样,也曾填过十几首词。有意思的是,他也写过一首《送别》,那是根据爱尔兰民歌填的词(前途水远又山长,送君一步一心伤。今朝此地一声别,从此天涯各一方。珍重一声魂欲断,怎禁别泪下千行。愿君不负平生志,莫为功名利禄忙)。此词颇有李叔同的意味。更有意思的是,他还将奥德威作曲、李叔同填词的《送别》的曲调,另外填了首题为“游春”的歌(星期天,天气晴,大家去游春。过了一村又一村,到处好风景。桃花红,杨柳青,菜花似黄金。唱歌声里拍手声,一阵又一阵)。前者流连、惆怅,后者欢快、舒畅。
丰子恺先生在我的心目中和李叔同一样是一个“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也是一个“最像人的人”。丰子恺先生十分崇仰弘一法师,因为他是“十分像人的一个人”。“凡做人,在当初,其实本心未始不想做一个十分像‘人’的人;但到后来,为环境、习惯、物欲、妄念等所阻碍,往往不能做得十分像‘人’。其中九分像‘人’,八分像‘人’的,在这世间已很伟大;七分像‘人’,六分像‘人’的,也已值得赞誉;就是五分像‘人’的,在最近的社会也已经是难得的‘上流人’了。”而“像弘一法师那样十分像‘人’的人,古往今来,实在少有。所以使我十分崇仰”。(《弘一大师全集·序》)丰子恺不仅学李叔同那样做人,而且他的作品中充满人情味和人性美,被人称为“人间画家”。特别是他有颗童心。他说:“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他特别爱画孩子,也为孩子特别编译了一批音乐读物(如《孩子们的音乐》《小朋友唱歌》《音乐的听法》等)。因为儿童既是人类之初,又是人类的明天和人类的希望。同时,他们又是一张未经漂染的白纸,而美育又本该从儿童抓起,是培育“像人的人”的基础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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