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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昔为我怀
暮色漫过教室窗棂时,我合上最后一本泛着墨香的教材。
蝉鸣渐歇的九月携着梧桐叶落在课桌上,初三的晨光就这样漫过教室的玻璃,在粉笔槽里积攒的尘埃上镀了层金箔。
考试如常而至,数学卷翻动的沙沙声里,我忽然想起后墙黑板那道无人能解的几何题——它仍用白色粉笔潦草的笔触悬在墨绿的黑板角落,如同某些蛰伏在岁月褶皱里的未解之谜,在值日生遗忘的板擦下安然栖身了整个夏天。
中考录取结果是在某个暴雨初霁的午后抵达的。
电话铃声第五次划破凝结的空气时,母亲将听筒轻轻推向我。本市顶尖高中的招生主任正用丝绸般柔滑的语调编织着诱惑:重点班名额、全额奖学金,最优的师资力量。
我望着窗台上被雨水打湿的凌霄花,花瓣上滚动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却照不亮心底那份早已笃定的答案——志愿表上工整填写的,始终是另一所百年老校的代码。
去年初雪时瞥见它哥特式钟楼尖顶刺破铅灰云层,鸽群掠过彩绘玻璃的刹那,某种宿命般的震颤攫住了十五岁的灵魂。
那日冰晶在雕花栏杆上凝结成鸢尾花纹,图书馆穹顶投下的光影里,连尘埃都像是中世纪手抄本里飘落的金粉。
陌生号码如夏末骤雨般频繁叩响门铃,我总在来电显示亮起的瞬间按下静音。那些镀金的承诺在茶几上堆积成无人翻阅的传单,最上层印刷着某校新建的恒温泳池,水波在铜版纸上泛着冷冽的蓝光。
直到某个蝉蜕粘着纱窗的黄昏,班主任的短讯伴着晚风翩然而至:“成绩卓然,如愿以偿。“父亲将烫金封面的录取通知书递给我时,檀木书柜的阴影正斜斜切过。
我们去了动物园,在那里遇见开屏的孔雀,尾羽上三百余个眼状斑在阳光下流转虹彩,像极了那所百年名校礼堂穹顶的马赛克拼花。
后来我常在晨雾未散时翻开学校寄来的书单。
羊皮纸纹路的信笺上,《巴黎圣母院》泛黄的扉页插图里,卡西莫多的独眼倒映着玫瑰花窗,恰似那日参观时透过老校彩绘玻璃望见的流云。
抄录拜伦诗集的钢笔在宣纸上洇开墨痕,校歌旋律便乘着八月的风攀上琴键,二十四字箴言化作母亲绣的鎏金小楷书签,别在《理想国》浸着油墨香的章节里。
偶尔笔尖停顿的间隙,会听见楼下传来快递摩托的轰鸣——那些执着的高中仍在往信箱投递宣传册,封面少年们捧着奖杯的笑脸,在七月的烈阳下泛出过度曝光的苍白。
录取季的喧嚣最终沉入时光褶皱,如同教室后墙那道无人问津的几何题。深秋整理初三笔记时,会从草稿本夹层翻出当时拒接的来电记录,褪色的数字排列成通往平行时空的密码。
若是当初按下某个接听键,此刻书桌上映着夕照的,该是另一所学校的烫金校徽了吧?玻璃镇纸下压着的,或许会是泳池某个学校的课程表,而非此刻随晨风轻颤的银杏书签——那上面还沾着去年钟楼飘落的初雪。
蝉鸣穿透纱窗的午后,我将最后一张英语试卷收进文件夹。母亲端着冰镇酸梅汤推门进来时,水珠正沿着玻璃杯壁蜿蜒而下,在实木书桌上洇出深色的地图。
父亲在客厅擦拭他的紫砂壶,茶匙碰触杯壁的清响里,听见我说:“暑假想去学些特别的。“
次日清晨,露水还未从栀子花瓣上蒸发,母亲已抱着牛皮纸袋归来。各色宣传册在餐桌上铺展成彩虹,烫金的“精英培养“与素雅的“传统艺能“在晨光里交织辉映。
我们一同研究课程表时,母亲正把某家培训机构的简介折成纸船——那艘载着礼仪课与民乐课的小船,最终漂进了我指间的漩涡。
七月蝉声最盛时,我们推开绘有缠枝莲纹的玻璃门。
横笛如月光凝结的秋水横卧在绒布上,而母亲选了支湘妃竹箫。当教务老师惊讶地确认两份报名表时,我才读懂母亲的深意——她总说“仪态是流动的诗词“,此刻正将珍珠耳钉换成素银耳钉,旗袍盘扣一丝不苟地系到锁骨上方。
三十六个晨昏在宫商角徵羽中流转。礼仪教室的檀香浸透我们的白绸衬衫,母亲绾发的木簪逐渐染上沉水香。
当我能完整吹奏《姑苏行》时,她的箫声已能惊动窗外合欢树上栖息的蓝鹊。在一个暴雨突至的黄昏,我们躲在琴房看雨线击打树叶,母亲忽然说:“你爸爸当年追我时,也总会在宿舍楼下吹奏一曲。“
开学前夜,父亲书房亮着暖黄的光。锦盒里的白冰玉笛流转着冰裂纹,篆刻的“扶摇直上九万里“在月光下泛起青霜。
我摸着笛孔边缘细微的莲花浮雕,忽然想起那些母亲悄悄早起熨烫练功服的日子,想起她为矫正我执笛姿势磨红的掌心,想起暴雨天我们并立在镜前练习屈膝礼,积水倒映出的身影像两株并蒂莲。
清晨离家时,玉笛锦囊里除了松香,还藏着母亲手抄的工尺谱。校门口银杏叶纷飞如雨,我听见背包里两支竹制笛膜轻轻相碰,发出只有我们懂得的和鸣。
九月飘香桂,清风拂秋来。开学第一日,匆匆了匆匆去,最后在迷茫恍惚中找到了自己的教室。学校环境的确是不错的,后山是一片银杏树林,在我看来这是意外之喜,无事之时可有一个好去处。
当天晚自习我见到了未来三年的班主任,一位年龄只比我大十岁的女性教师。开学第一天是统计入学名单的日子,我们学校也不例外。
那天晚自习应当是有事情发生的,但我确乎是不记得的了,迷迷糊糊的感觉是登记学生信息之类的事情,她随机点名班上某位男生协助她填写资料,也是没有印象了。直到第二天,李梦琦组织全班开始选班委,也就是我的班主任,这时我才开始对于高中的生活真正的有记忆。对于职位我没有什么多余的兴趣,不过她应该是看过了我们前一天所写的个人介绍,在介绍中我写了对自己的简单认识,或许是提交的内容有哪一点与人的确不同,班助这个职务就莫名其妙的被我得到了。
是的,在李梦琦展示的竞选职务中是没有的,临近上课的时候她告诉我:冯浩睿同学,我昨天看了同学们的自我介绍,现在班上有一个班助的职务,我想你可以先担任一段时间。
从某种角度来看,我应该是去拒绝的,只是对于高中生活的新鲜感我又鬼使神差的答应了。除此之外,我还为自己谋了一个寝室长的职务,因为我希望我未来,至少未来四个月所居住的环境可以在我的管理下保持良好的卫生。我的寝室号很幸运,5201。
当晚学生公寓管理员又召集所有五单元和六单元的舍长开会,得到一个好坏掺半的消息,每单元第一间寝室的舍长还要担任学生公寓的学生宿舍管理员。学生公寓一楼是没有安排学生宿舍的,所以我们寝室就是整栋宿舍楼第一间,没错,我成为替公寓管理员跑腿的那位同学了。
故事很漫长,就像在夜晚期盼躲在云中的月亮一样。
高中初入时为期半个月天的军训结束了,一切都在步入正轨。那晚,我如同以往一般完成当天的学习任务,再去挨着清点各个寝室的人数和回寝情况。在考虑到我们公寓有十层学生宿舍,每层又有十二间寝室的情况下,在学校的支持下,设立了每两层楼一位同学协助查寝,而我便只负责二楼与三楼以及最后的统计工作。
按照惯例我是要挨着每间寝室去查人数情况的,不过我有一个奇怪的规矩,我负责的那些楼层,相应的室长需要自己来寝室找我登记,每天晚上十点二十之前结束查寝登记。因为我需要在每晚十点半之前把登记册交到管理员那里去,或许有的人也因为这些原因而反感我吧,不过只要不是妨碍到我,也便不去理会。
看一眼时间,已经十点二十一分了,除了5202寝室都已经登记了,对于已经安排好的任务,我向来是不愿去与别人抢夺的。清点好登记册,也就直接交到管理员去了。
“阿叔,这是今天的签到记录。5202寝室的室长未登记,5412有一位病假,5703一位晚归,名字都登记在册了。”
“202怎么回事?不是你们隔壁的寝室嘛,把室长叫过来。”五单元管理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平时对我们都是不错的,说话也从不拐弯抹角。
在阿叔安排职务的时候,我就已经将我管理寝室的想法告诉他了,所以也就没有询问我其他的原因,只叫我通知相关的负责人。
敲响隔壁的寝室门,开门的不是室长,而是另一个成员,202的室长赵志远正在和其他人打闹。
“明叔找室长。”
听见此言,倒也稍稍正经了一点。
“小林啊,明叔找我什么事情?”赵志远嬉笑着问道。
“晚上十点半了,已经是休息的时间了。”盯着另一个男生说了一句便离开了,心中的确不想理会他们,但是对于在休息时间打闹这件事情我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或许是说话时的语气有一些生硬,让人感觉不适,他们也没再继续打闹了,至于赵志远会发生什么和我有关系吗?或许是有的。
但是我明白,他的心里面肯定是对于这件事情持一个埋怨我的态度。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见他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楼道传来,无非就是觉得我不近人情,又或者大题小做,我并不想顾及他的想法。一项分工明确的事情,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最后的结果当然只能他自己去承担。
紧接着寝室的房门被敲响了,无奈之下又得起床给他开门,迎面却来了一句劈头盖脑的“问候”。
“你是不是一个班的同学?看着挺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你是专往粪坑里跳的吗?又臭又恶心。狐假虎威的东西……”
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已经入睡了,周围基本没有声音,是一个极其安静的环境。于是乎,这段近乎是用吼出来的话就传遍了整个楼道。话语本身可能有道理,不过我对此并不感冒,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如果你已经去纠结他人所说的坏话,那你岂不是就正如人所愿了吗?
不过在大家都休息的时间去为此理论,我是更不愿意的,何况我本就希望能够好好的睡一觉,缓解一下这一天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