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黄沙林里
月黑风高,阴气逼人。
黄沙林横亘在孤烟城和北门关之间,密林幽暗,鸟兽出没。如果不是着急赶路,不仅黑夜无人取道于此,就连白昼也没几个人会闯进去。
李临天骑着傍晚才买下的白色骏马,一头扎进了黄沙林。他天生大胆,连那极寒的蛮人营地都敢孤身潜入,自然不会害怕这一处“破林子”。马背上的他思绪万千,进到幽冥的密林深处竟浑然不觉。
北风穿梭在林中,发出刺耳啸叫。猫头鹰飞窜林间,嘤嘤呜呜似幼儿啼哭。好一个凄婉恐怖的画卷,却也只是冷血无情的边关一角。“我怎么会以这种方式回家?一定要和他生离死别才行吗?”李临天忍不住伤心,眼泪不住地落在马背上。“爹爹身强体健,武功又高,怎么可能暴毙?想来肯定是被人暗害。身为人子,即便不受宠爱,也绝不能漠杀父之仇。”他朝天恣意呼喊。忍不住想起十岁那年告别家门的一刻,独坐于马车之内,见不着父母,无人送别,好不孤独,好不凄凉。过去几年,他总是询问自己,为什么讨不到父亲欢心,心里到底恨不恨他。
好在他遗传了母亲一族豁达脾性,深处晦暗阴冷的边关,陷入彷徨无助的情绪时,总能找到让自己心情舒畅的办法。
李临天幼年来到边关,白天跟着卢伦学习骑术,晚上又由康秦教授剑术,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疲惫不堪,睡也只能睡五个钟头。那卢伦是养马出生,教授马术很有一套也很有耐心。李临天自然很喜欢他。反观康秦,不仅样貌凶狠,脾气同样暴躁,只要他学得不好便会施以一顿毒打。可偏偏李临天骨子里是个倔骨头,越是挨打,越是不肯好好学,以至于到了今日仅仅学得一身高超的骑马之术。至于剑法,恐怕连那些江湖中的末流剑客都不如。好在卢伦从不嫌弃他,总是会耐心地锻炼他的敏锐听力和骑术。
一道道树影擦肩而过,伴随着踏踏作响的马蹄声,而黄沙林却愈发幽静。李临天隐隐察觉到气氛异常,但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他侧耳倾听,怎么也听不见方才猫头鹰的啼哭。
“唉呀!就是这马蹄声不对。”李临天突然一惊,立马意识到问题所在,不由得勒紧缰绳,猛地停下脚步。马鞭扬在手中却停在半空,他在回想算命老人的话。
“三日之内必有一劫。”
此刻在这死寂的丛林想起,平添他的不安。李临天百思不解:为什么没有一丝鸟兽逃窜的声音呢。他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剑,两脚轻轻蹬向马肚,警觉地扫视周遭。
骏马随着月光缓缓向前迈步,迟迟不见树林出口。李临天心神不宁,总觉得再也冲不出这密林,好似有一张天罗地网困住自己。踌躇间,那骏马忽然前蹄跪倒,马头猛然栽进沙里。他也顺势从马背上滚落在地上,好在地面铺满落叶,又是沙地,人并未遭受大伤。他正要爬起身子,却听见四周沙沙作响,紧接着一道道明晃晃刀光射入眼中,几条黑影窜出密林,徐徐向他靠拢。
李临天急忙跃起,抽出宝剑扬于身前。他扫视一圈,共有七人,均穿着夜行衣,蒙着黑面巾。居中之人矮矮胖胖,与墨青身形不相上下。李临天右手隐隐作痛,想是在坠马时弄伤。他换成左手持剑,大声喝问:“大胆,胆敢拦本公子的去路,你们到底是谁?”
七道黑影你看我,我看你,无人回话。那矮个胖子短手一挥,其余六人便缓缓退步,发出哼哼笑声,全然未把他放在眼里,好像群狼玩弄羊羔一般得意洋洋。
月光洒在矮胖子的刀刃上反射出耀眼银光。他的刀又宽又长,与其矮胖身形十分不配。刀尖托在沙地上,发出“呲呲”声响。他步步逼近李临天,比那行刑前的刽子手还要瘆人。
骏马瘫在地上喘气,四脚无力地朝天乱蹬。李临天瞪着矮个胖子,再次喝问,“是你吗,墨青?你可不要乱来。”那人依旧默不作声,双眼里泛出浅浅蓝光,宛如一具活死人,麻木地迈步。李临天连连喝道:“站住,站住,快离本公子远点。”
那人却是充耳不闻,越逼越近,刀光越来越亮,气也越来越寒,不由得想起算命老者的三日预言,李临天这才感到些许害怕,两脚隐隐发颤,徐徐往后退步,“你再不停下,我可要对你拔剑相向啦。”
那人冷笑一声,矮短腿脚接连迈出几个大步子,转眼贴到李临天身前,那口大刀横在身前,只需一刀便能要了他性命。二人冷眼相对,一人后退,一人前进,始终保持在一步之内。忽然间,李临天一脚退进沙坑里,立足不稳向后跌倒,模样很是狼狈。
李临天又急又气,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又知不知道自己拦的人是谁?”
那人道:“能叫我们兄弟七人守在黄沙林里不扑空的人除了李公子还能有谁,天下人都知道你李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唯有你敢夜闯这黄沙林。”
李临天道:“奇怪,你们在林中守我做什么?”
那人说道:“自然是向李公子讨要一件东西。”
他的谈吐优雅从容,却不像装扮的那般不善。
李临天暗想:“这几人在荒郊野外截我的道,口口声声说要借东西,哼,分明是想夺我的红玉宝剑。”
那人又道:“我说过李公子必肯借吧,罢了,何必浪费口舌,李公子,拔剑吧。”
李临天道:“你怎么肯定我不愿给?不就是一把宝剑么。”
那人道:“宝剑?哈哈,我可没说要你的红玉剑,即便你肯给,我也不敢接。”
李临天疑道:“那你想借什么?”
那人冷笑道:“我想跟李公子借一条命,不知肯不肯借?”
李临天这才明白对方是要取自己性命,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大胆,本公子的命是你能借的吗?”尽管武艺平庸,他却忍不可忍拔出红玉剑扬在半空,它通体赤红,在月光下闪耀下,宛如覆上一层滚滚热血。
“铛”的一声,那把银刀竟然被切开一个豁口。
矮胖子又气又笑,“血玉剑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放在你小子手里真是浪费,就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里。”
那矮胖子第二次把刀举过头顶,这一次力道又加了三分。接着用力抡下。却听卡嚓一声,银刀竟然断成两截。然而由于这一刀力道实在太足,李临天被震的双膝跪下,半边剑刃也切入肩膀。
鲜血流在血玉剑上,瞬间没了血迹。
李临天忍着剧痛,把剑向上用力一扬,从肩膀里取出。他双膝埋在沙里,徐徐向后滑跪,咬牙说道:“几位是为了我这把宝剑而来么……”他哎哟两声,接着道:“倘若只是为了银子,大可不必取我性命。”
矮胖子看着手里半截断刀,说道:“好剑,真是好剑,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稀世宝剑呐。”
李临天道:“还有,你们可知道我的身份?”
那矮胖子道:“知也要杀,不知也要杀。谁叫你的命值钱呐,正好我们兄弟又缺钱。”
“看剑,”李临天口里喊着看剑,却起身抬起一脚,踢出一缕黄沙,径直飞向矮胖子眼中。眼见矮胖子慌忙用手护住眼睛,他随即长剑直出,刺向他的肚子。
矮胖子万没料到身下追来一剑,再也顾不得眼睛,急忙向后翻滚。好在李临天肩膀受伤,刺出一剑速度并不快,只破开一点肚皮。
余下六人静静围观,发出哼哼唧唧的轻笑,喊道:“大哥,要不要兄弟们出手相助呢?”
“要个屁,”矮胖子滚到最后一圈,身子向前一挺便站立起来,“哎哟,我的眼睛。这杂种竟然朝我眼睛仍沙子,待会非得挖出你的眼球,当鱼泡踩。”他一边哎哟声连连,一边不停地揉着眼睛,过了好一会才重新睁开眼来。
此时李临天已退到骏马身旁,朝那马脖子连揉数下。那骏马忽然四蹄连蹬,支起身子。李临天见状立时翻身上马,双脚朝马肚子狠狠一蹬,连人带马便飞奔而起。
只是没跑多远,那马身忽然一矮,顿在原地。四条马腿竟全被斩断,散落在一旁。
李临天浑身是血,心里有说不出难受。“除了墨青,还有谁想我死呢?”李临天想不出来,尽管自己平日里不受人待见,但真正想他死的人却不多。“莫非是康秦?”“哎呀,好像薛晴也料到我有性命之忧。”“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临天手在颤抖,血玉剑随时可能跌落于地。
“你害怕了么?”矮胖子忽然开口,口气温和,听起来却十分瘆人。“我就用这截断刀挖你眼球,取你心脏,割你脑袋。”
他越说越恐怖,李临天终于吓得手一软,宝剑掉进沙里。凭他的剑法,反抗是死,不反抗也是死,无非是死的有多惨的区别。他索性摊开双手,认命道:“天意,想不到爹爹前脚刚走,我后脚便追来。父子终是要再相见的。只是没有替他报仇,不知道他会不会怪罪我。”
矮胖子见状,哈哈大笑,喊道:“老鼠已经认命,猫儿们还不快过来食之。”
密林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矮胖子加大音量又喊了一遍,除了回音,仍无他声。死寂的压迫感紧张到令人窒息,却不是袭向李临天,而是那矮胖子。他变得急躁不安,近乎祈求地喊道:“弟弟们别逗哥哥啦,赶紧办完差事,拿钱去花楼快活啦。”然而周遭比墓地还要安静,任凭他如何喊叫,说些什么,也无一人回他。就像是他是死人,或者余下六人是死人。
所以死人又怎么会回他呢?
矮胖子脸色惨白,冲过去捡起血玉剑,慌张地扫视周遭,喝道:“出来,快给我出来。”
喊声颤颤巍巍,也不知道是在冲谁喊叫。
许久幽静之后,一群乌雀突然窜出密林,矮胖子与李临天同时惊出一身冷汗。
矮胖子见势不对,便想要动手杀了李临天独自逃走。他急吼吼道:“对不住了,李公子,冤有头债有主,到了地府伸冤就找那姓……”
话未说完,话音犹在,他圆圆的脑袋已滚落到李临天身前。
李临天目瞪口呆,两眼死死瞪住那具尚在站立的无头尸身。
只见那尸身后悄然地立着一位八尺有余的大汉,面色如霜,肤白如雪。
李临天定睛一看,惊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