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破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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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情定北平

临近北平,水灾的影响逐渐消失,然而战争的阴霾却日渐隆重。听沿途的一些乡民讲,今年三月日本人就占了热河省城承德,承德驻军司令汤玉麟无心抵抗,全线溃逃。热河沦陷后,平津失了门户、彻底暴露在日本人面前,只怕也是朝不保夕。

更让人气愤的是,六天后,李丹青开了他的凯迪拉克V-16想要进入北平时,北平城外的车辆人流一概被拒之门外、禁止通行。理由是一伙日军正在北平城内观光旅游,而且这次“旅游”还得到了行政院院长汪精卫和北平驻军司令徐庭瑶特准。所以北平城全城戒严,以保证入城日军安全。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喜峰口的二十九军将士正在与入侵的日军殊死搏斗,偌大的北平城却放了鬼子入城观光旅游,而且还不准中国老百姓进城。尔等军人难道不知道‘耻’字是怎么写的吗?”人群之中,一位眼镜男登高一呼,顿时引得群情激奋。

“乡亲们,请稍安勿躁。”一位看似军官的人试图安抚激动的群众,“日军下午就会离开,请大家耐心

可是愤怒的人群却不买账,纷纷拿着石块、菜叶砸向守军,宣泄心中的不满。

“打倒卖国贼!”

“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

反日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李丹青坐在车上,顾及晓兰的安全,他没有下车。并且这样的请缨抗议,他已经历过太多,深知面对枪口与屠刀,任何怒吼都是徒劳。

果然到了最后,守城的军队终是开了枪,那名带头鼓动的眼镜男也被抓了捆走,抗议的人群最终土崩瓦解。

到了下午四时,城里传来消息,入城观光的日军已经乘车离去,城门处又重新恢复了通行。

李丹青在廊坊搞车牌的时候,也顺带搞了一张通行证。当城门处的哨兵看着他那印了青天白日徽章的LF市政府参事的证件时,立马恭敬的行了军礼,躬身放行。

入了城,按照之前约定的地点,李丹青找到了六里屯的学渊书店。于航现在是这家书店的老板,实际身份是中共北平地下交通站站长。书店外边临街,里屋套了个小院和四间正房,一切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于航没在家,于慧、于东都在门店里帮着收捡柜台里的书刊。她们乘火车,四日前就到了北平。此刻见了李丹青和晓兰平安抵达,二人都是非常高兴。

李丹青为了兑现自己的话,放下行礼就要出门寻找落脚处。李丹青未到北平之前,于航就和于慧有言在先,为了交通站安全起见,人太多住在一起确实太过显眼,不利于隐蔽的开展地下工作。所以李丹青要出门时,于慧虽然面有难堪,但略微迟疑后,就领着他们一块出门寻找住处。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李丹青怀里揣着真金白银还怕找不到房子?并且眼下时局动荡,北平沦陷已是迟早的事情,北平城里的那些富家老爷、官家太太们早搬了家去了上海、香港等地躲避战乱。城里空置售卖的房子很多,而且一水的跳楼白菜价。李丹青他们很快就在朝阳门外的芳草地找了一处四合院。

院落隐匿在沙井胡同深处,虽无学渊书店位置显眼当道,却独享一份难得的清净。院门两侧立了一对抱鼓的门墩,黄铜门首上已有了斑斑锈迹。据领路的牙行伙计透露,这家宅主去年就搬去了香港,房屋寄在牙行里代卖,然而过了半年也没有寻到买主。

李丹青抬脚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为之一怔。房屋布局规整而大气,庭院深深,透出一种大院深宅的庄重与神秘。一进院里,照壁、倒座房、垂花门等一应俱全。再往里走,三间气派的正房映入眼帘,厢房游廊设施完备,两旁的月亮门别致而典雅,连带着佣人老妈子住的后罩房也是一样不少。房间里家具都是现成的,一水的黄花梨家具彰显着这座宅子全盛时期的辉煌。

“买了﹗”李丹青豪横的一口买下。四根金条就能置下这么大的家产,相较于上海的房价,这确实是一笔“划算”的买卖。随后,几人又上街置办了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当晚就在这宅子里安顿了下来。

说起这北平,它曾做了几百年的国都,承载了无数的繁华与历史。然而,在1927年那国民军北伐后,它就像是卸了妆的美女,终于脱下了“首都”那身华丽的外衣。各国领事和那些达官贵人们随着国民政府一同迁往南京,北平这地儿一下也变得清闲下来。

北平人历经了无数政权的更迭,看惯了城头上不断变换的大王旗,也受够了王爷提督们的欺压与白眼,如今终于落了个清净,心里也释然了。即便他们生活依然艰辛,时常仍需饿着肚子,即便长城一带的枪炮声犹如紧箍咒在耳际炸响。但无论如何,只要他们闭了眼,关了门,也能安贫乐道、自得其乐。

要说北平城里现在最为闹腾的便是那帮学生。北大、清华以及燕京等几所大学并未随政府南迁,血气方刚的学生崽子们有的是精力,三天两头也要上街游行一回,也让这有些没落而略显懒散的胡同院里多了些青春与奋进的气息。当然,还有那沈从文与徐志摩等一众文化名流,也让那禁锢着皇权神圣的颐和园里弥漫着自由与文艺的味道。

李丹青住在这沙井胡同的深巷之中,没过几天便品出了四合院里的闲适与乐趣。他可以爬上屋顶,眺望蓝天中成群飞过的鸽子,聆听那悠远清亮的鸽哨声响彻天际;他也可以搬来一张藤椅仰卧在院中,懒散的晒晒太阳,听那寂静悠长的胡同里偶尔传来清脆的叫卖声。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了,四合院中的大门一关就是清幽山谷,就是整个世界。

在这座千年古城里,既有江南水乡的柔美与灵动,也有北国风光的雄伟与壮阔。历代留下的名胜古迹让李丹青流连忘返,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带着晓兰逛遍了北平的街头巷尾,游历了故宫长城,探访了王府旧院。早间,他们会在南锣鼓巷品尝一碗地道的酸豆汁;午后,他们再来到朝阳门享用一碗正宗的猪肠卤煮。老BJ的味道全都沉淀在了鲜美的汤汁里,让李丹青那颗漂泊动荡的心也渐渐安宁下来。

不过,让李丹青不解的是,自从他和晓兰搬到沙井胡同后。于慧一家仿佛消失了一般,除了在第一次看房时,于慧曽露过一面,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她们的人影。兄妹俩成天守着空荡荡的四合院,晓兰还误以为哥哥和于慧一家闹了别扭。

李丹青更是莫名其妙,他千里迢迢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北平,全是为了于慧,而且他自觉并没有哪里得罪过她们。

难道于慧和于东又去念书了?还是工作太忙抽不开身?李丹青抓耳挠腮不得其解,最终还是晓兰数落了哥哥一番,决定第二天约了于慧一起逛颐和园,也为哥哥撮合一下。

李丹青和晓兰一早便来到于慧家。交通站里新来了一个伙计,而今日于航正好也在家,他见了李丹青兄妹二人,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自家妹妹在家大门不出的宅了一月,而这李丹青也有月余未见,他不禁好奇,往日里形影不离的两个油盐罐子不知较了什么劲?

和于航打过招呼,晓兰便拉了李丹青直往里屋窜,进院便看见那一道熟悉而又娇小的身影。于慧今天穿着一件腰身紧窄的浅蓝色连衣裙,喇叭形的短袖露出了她的胳膊肘。她正提着一把铜壶,给墙角几簇刚刚发芽的金盏菊浇水,神色幽幽间却有些心不在焉,闪烁的长睫下好似装着重重心事,直到晓兰走到身后,才把她吓了一个激灵。

“走,于慧姐姐,我们出去玩吧。”晓兰大大咧咧的一手挽了于慧的胳膊说道。

“哦……不了……”于慧惊讶的看了一眼兄妹二人,眼神扫过李丹青后却是急急的躲开。她说话间有些吞吞吐吐,礼节性的抿嘴微笑后,随即又露出忧郁伤感的底色。

李丹青呆立一旁,除了嘿嘿傻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一时也搞不清楚媳妇为啥对他这么冷淡。

“于东,走啦……”晓兰被拒绝后并未气馁,立时嚷嚷着叫出了小舅子帮场。二人一番软磨硬泡下,于慧终于答应跟了他们一起出游。

今日里却是秋游的大好时节。碧空里万里无云,阳光和煦,波光涟漪的昆明湖水清澈照人,万寿山上的佛香阁金碧辉煌,堤花岸柳和高阁长桥相映成趣,远山近湖遥相呼应,美不胜收。

李丹青一行人悠然地漫步在昆明湖边的长堤之上,深深地陶醉在这湖光山色之中。清风徐来,带着湖水的清新与远山的芬芳。这风,轻轻拂过脸颊,仿佛恋人的手,轻柔而多情,撩拨着心底那根最为敏感的情弦。于慧站在堤坝上,闭上眼睛,尽情感受着这香甜凉爽的秋风。她张开双臂,仿佛要将这片壮丽的山水紧紧地拥入怀中。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与轻盈飘逸的长裙一同随风起舞,宛如彩蝶翩跹。

李丹青呆立一旁,这一幕绝美的画卷让他不禁睁大了眼睛,眼里尽是痴迷与倾慕。恐怕若干年后,这一刻的美好也将如同璀璨的星辰,永远在他的心空中闪烁。

后来,晓兰和于东提议划船游园。他们两人却故意先行划了一只小船离开,留下李丹青和于慧共乘一舟。

绿水行舟,李丹青搅动着船桨在湖中荡起一片涟漪。二人已经月余没有说话,李丹青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干咳几声后,打破了沉默:“于慧,你最近怎么对我这么冷淡?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于慧避开李丹青那灼灼的目光,颔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道:“丹青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处处护着我,让着我,只是……”

见于慧欲言又止,李丹青挤了眉,一脸焦急,“只是什么呀?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心里有什么话就直说,你知道我是为了你才来到北平。你要是没有那个意思,我立马就回四川,绝不纠缠。”

于慧不觉双眼垂泪,掩面哭泣道:“丹青哥,我们这辈子可能有缘无分。只怪我于慧命苦福薄,配不上丹青哥。”

听到这里,李丹青心中充满了疑惑,莫不是这一月又有变故?他挑着眉头有些莫名其妙,急切地想要找到答案,“于慧,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弄个明白。”

于慧悲楚的看着李丹青,梨花带雨的甚是可怜,“丹青哥,我身子那晚已被人看过,我实在是……”她的话语中断在喉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李丹青看着她,内心一阵绞痛。他伸出手,紧紧地把她拥入怀中,低声安慰:“嗨,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你还是个老封建,被人看了又能咋的?更何况那个人已经死了,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这一辈子都非你莫娶。”

于慧抬起头,痴痴的望着李丹青,神色间已是由悲转喜,“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李丹青笑着,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你说你还念过大学,咋还这么封建守旧。我十多岁还光着屁股在水塘里洗澡啦,看我的人多了去了。照你这么说,我也不娶媳妇啦?”

于慧这才破涕为笑,她轻轻别过头去,假装生气地嘟囔:“就你那样,也有人看?”

“怎么没有人看?”李丹青立着眉毛说道,“你不信?十里八村,喜欢我的姑娘可多啦。”

于慧立刻转过头,噘着嘴娇嗔道:“以前你喜欢谁我不管,今后只准喜欢我一个。”

“好好好,我的乖媳妇。”李丹青笑着,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你就回家等着我用八台大轿抬你过门吧。”

“真的吗?”于慧一脸娇羞,眼里闪烁着希冀和幸福。

“这事能开玩笑吗?我明天就来你家提亲,你跑不掉了。”李丹青说完就要去抱于慧,于慧躲闪不及,被他抱在怀里一阵拥吻。于慧起先还有些羞涩,后来也没再拒绝,躺在李丹青怀里温顺得像只小绵羊。

再上岸时,于慧挽着李丹青俨然一对情深意切的情侣,引得于东和晓兰惊愕连连。刚才还互不理睬,现在却如胶似漆,二人变化也太快了吧!

“哥,今天没白来吧?”晓兰打趣道。

李丹青朝着晓兰俏皮地挤了挤眼,“等明天我去于慧家提了亲,哥给你记下一功。”

“姐,你要嫁给丹青哥啦?”于东惊讶的问道。

于慧微笑着点头,嘴角尽是甜蜜的笑容。

“怎么,你小子还不乐意?”李丹青扬眉看了一眼小舅子,似乎有些卸磨杀驴的得意。

于东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地嘟囔:“我当然高兴,不过没有我,你们也不认识。我可算半个媒人,不给我点打发钱,我可不干。”

“哟呵,姐姐还没过门,就被小舅子讹上了,你小子是欠揍吧。”李丹青假装生气地扬起手,作势要教训于东。

“丹青哥,你要是敢打我,我就让姐姐不理你。”于东连忙躲闪,嘴上威胁道。

“小兔崽子,还不改口,叫我什么?”李丹青一把逮住于东,假装生气地训斥道。

“姐夫、姐夫,我错了还不行吗。”

……

李丹青回家兴奋得彻夜未眠,第二天天不亮就急急的备下彩礼到于慧家提亲。因为双方父母都已经离世,于航作为兄长,便代替家人答应了这门亲事。接着,他们又找了个算命先生看过日子,时间就定在农历的八月初二。

尽管离大婚之日还隔了一个来月,但李丹青和晓兰已早早地开始筹备婚礼所需。两边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婚礼俗事一切从简。晓兰张罗着布置婚房,而李丹青则叫上于慧一同上街,精心挑选衣物和首饰。新娘子该有的耳环项链、手镯发簪,李丹青一件不落的都给制齐。李丹青现在可是家财万贯,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家媳妇,倒是于慧左右抠着银子,俨然居家过日子的小媳妇。

到了新婚那天,李丹青家张灯结彩、红毯铺地,装点得一片喜庆。四个壮汉抬着迎亲的花轿立在门前,一阵炮竹声后,烟雾缭绕中,六个吹鼓手把那唢呐吹得震天响。

李丹青身着华丽的红绸马褂,头戴黑色礼帽,帽檐上镶嵌着一尾绚丽的锦鸡尾翼,他喜气洋洋地走在队伍最前,引领着迎亲队伍向于航家走去。

到了新娘家,于航、于东早已一身盛装,笑呵呵的等在门口。走进正屋,媒婆牵着于慧款款走出。看着于慧莲步轻移,一身凤冠霞帔,红绸盖头,李丹青仿佛好似梦中,傻笑咧开的嘴角一天也没合上。

接下来便是一套繁琐而庄重的礼仪流程。二人向堂上高坐的于航鞠躬施礼后,放过鞭炮、跨过火盆,媒婆便牵着盖着红盖头的于慧坐上了花轿。

巷子里一曲高亢的《凤求凰》响起,在欢喜的唢呐调子中,李丹青带着迎亲队伍踏上了返程。街坊邻居们纷纷走出家门,围在街道两旁观看这场热闹的婚礼。

李丹青家里摆了两桌丰盛的酒席,虽然亲友不多,但每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吹鼓手、媒婆和轿夫们也被邀请上桌共饮喜酒,大家举杯畅饮、谈笑风生。

入夜,于航领着众人辞别而去,将这幸福而美好的夜色交给了新婚的恋人。晓兰嬉笑着将有些微醉的哥哥拉进了婚房,自己便悄然退出。

屋内,红烛摇曳,光影交错。一张精美的雕花大床矗立在房间中央,红色的帷帐轻轻垂下,如梦似幻。那绣着红绿龙凤图案的大红棉被整齐的叠在床边,显得格外醒目。床头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散落一地,寓意着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于慧静静地坐在床头,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花。她身着一袭大红金凤长袍,金凤图案在烛光中熠熠生辉,下摆的散花烟纱裙轻盈飘逸,仿佛为她的美丽增添了几分仙气。鲜红的盖头轻轻盖在她的头上,遮住了她的面容,却遮不住她那份羞涩与期待。

李丹青喝的醉眼朦胧,步履蹒跚,却难掩内心的激动。他手中拿着喜秤,小心翼翼地挑开了于慧的盖头,只觉一阵醉人的清香扑鼻而来。红烛下,于慧面若桃花,肌肤似雪,樱唇微启间口吐兰香。绝美而娇羞的姿色看得李丹青血脉喷张。

“媳妇,我来了……”李丹青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爱意与期待。他转头吹灭了红烛,一把猴急的抱起于慧,鲁莽间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觉。黑暗中,于慧一声呢喃,二人便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

四个月后,于慧正在院子中翻晒衣物,突然间,她感觉一阵恶心,蹲在角落呕吐不止。晓兰见状,连忙跑过来,轻拍着她的后背,关切又焦急地说道:“嫂子,你有了身孕就别做事了,哥知道了还不打死我。”

于慧直吐得胃中空无一物,眼中泪珠翻涌,难受的摆手道:“不碍事。”

“哥也是,家里大小事情一件不做,成天就往外面跑。我早就让他请个佣人回来,可他就是不听。””晓兰口里埋怨着。

自从于慧住到李丹青家后,交通站里有些时候忙不过来,也让李丹青出去跑腿送信,这两天他就被于航派到承德去了。这些事情晓兰不知情,但于慧心里清楚,也不能怪到李丹青头上。而且,家里请佣人的事情,她已经拜托隔壁的宋大婶替她物色着。

傍晚时分,李丹青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他身上落满了雪团子,鼻头通红、全身冷得直哆嗦。尽管出门时于航还提醒了他这两天要变天,他还是只穿了一件单褂子就出了门。

一进屋子,晓兰早已准备好饭菜。李丹青盘腿往炕上一坐,也顾不得浑身的一股汗馊味,倒了杯烧酒往喉里灌下,只觉得身上寒意俱无。紧接着,他馋嘴的拿起一张葱油大饼,狼吞虎咽的吃得哼唧哼唧。也就出门两天,这人胡子拉碴的活像大山里出来的野人,看得晓兰一脸嫌弃。

都说婚姻是男人的坟墓。婚前的男人温暖、体贴、帅气、浪漫,这个时候的他们就像一匹驰骋江湖的野马,浑身的鬃毛散发着青春不羁的野性,总想啃上那口没有吃到嘴里的嫩草。可是一旦等媳妇进门、配种成功,这种生物就像退了毛的公鸡,邋遢懒散,胡子拉碴,色泽也不再那么光鲜亮丽,再后来就淡泊寡味、酗酒赌博,浑浑噩噩不知所为。晓兰看着眼前的哥哥,无奈的摇了摇头,感觉他已经一脚踏进了坟墓里。

这时,于慧端着一盘酱肉走进来。李丹青见状,抱着于慧无赖的一嘴猛亲在她脸上,嘴里还包着一口饭菜,“媳妇,可想死我啦。”

于慧被吓得花容失色,一把撇开李丹青的脸,嗔骂道:“一天没个正形,你妹妹就在屋外啦。”

李丹青不依不饶,依旧是一脸坏笑,搂着于慧的腰,痞气的说道:“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谁在我都不怕!”

夜幕降临,屋内灯火温馨,李丹青小心翼翼地趴在于慧的肚子上,贴着肚皮聆听着。突然间,他眉毛微挑,带着一丝调皮和期待说道:“嘿,媳妇儿,里面有动静呀。”

于慧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李丹青的脸庞,柔声纠正道:“才两个多月,哪里听得到动静呢?”

李丹青一嘴调皮的咬上于慧那纤纤玉指,得意的笑道:“我的儿子肯定像我,生性活泼好动,腿脚灵活。”

于慧娇嗔地瞥了他一眼,“你就知道是儿子呀,万一是女儿怎么办?”

李丹青瞬时瞪大了眼睛,“是女儿更好呀!那我就有个小棉袄了,我会天天宠着你们母女俩的。”

“油嘴滑舌﹗”于慧嘟起嘴,美目流盼。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兴致勃勃地问道:“丹青哥,你看于东和晓兰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李丹青有些摸不着头脑。

于慧一把嗔怪的打在他手臂上,“就你是个傻子,你这种人怎么能找到媳妇!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俩之间有点意思吗?”

李丹青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笑着点头说道:“于东这孩子不错,把晓兰交给他,我放心。不过,这事你们家是男方,你就让你家于东主动点,难不成还要我来说呀?”

“你说得对。”于慧柔声应道,“但要成家总得有个房子。我打算在附近给他们看个小院子,你觉得怎么样?”

“这事你决定就好,只是别累着我家小宝贝。”李丹青说完又爱怜的摸着那微微凸起的肚皮。

自古美女爱英雄,李丹青在于慧眼中,始终是那个能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然而此刻,他却依偎在于慧怀间,儿女情长的就像个没长大的男孩。于慧轻抚过男人那高挺的鼻梁骨,不禁悠悠的问道:“丹青哥,‘男儿自当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你那么大本事,却在家里守着我,过这种平淡如水的生活,你真的不感到委屈吗?”

李丹青闻言,眉间微微一蹙。他深知于慧饱读诗书,也不是那平庸低俗的凡桃俗李,当下揽过媳妇,深情的说道:“我十四岁就没了爹娘,弟弟也下落不明,你和晓兰就是我的全部,是我的生命。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陪伴你们更重要了。我只希望我们一家人能永远相守相依,将来把儿女养大,看他们读书学习,结婚生子。能和你白头到老,此生足矣。”

于慧轻靠在李丹青的额头,幽幽的眸间闪过一丝忧色,“我又何尝不想和丹青哥共度余生?但眼下的时局如此动荡不安。日本人已经占了东北,还建立了满洲国,对华北地区更是虎视眈眈;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被迫转移,江西的根据地也被国民党攻占。我真不知道还要发生什么事情,我害怕,害怕将来有一天会失去你?”

李丹青紧握着她的手,眼里满是坚定,“未来的事情我们无法预知,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护在你们身边,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和我们的孩子。”

“丹青……此生与君同携手,唯愿余生共白头。”于慧扑闪着眼睫、泪光点点,对自己男人选择了无条件信任。自从当年在上海吴记钟表行初次相遇的那一刻起,李丹青就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守护神。

……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是1936年。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北平城装点得如诗如画,银装素裹的街道和房屋都披上了洁白的外衣。在自家的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像一层柔软的地毯,前年新栽的一颗杏树上挂满了一节节晶莹的冰条。

于慧披着一身红色的斗篷,静立于雪中。那曼妙的身姿亭亭玉立,就如降落凡尘的仙子。虽然已为人母,但她那瓷白的皮肤仍然光洁得叫人嫉妒,那无暇的眼眸还是如同少女一般冰清玉洁。她伸手接住一朵朵漫天飞舞的雪花,就似看着自己调皮的孩子,看着它们在手中慢慢融化。

这时,大门嘎吱一声缓缓推开,一股寒风夹杂着雪花吹了进来。李丹青穿着厚实的裘皮大衣,头戴毡帽,从屋外走了进来。他抖落身上的雪花,穿过垂花门,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的于慧,“敏儿啦?”

于慧拉过李丹青的手,抱在嘴边暖心的哈着热气,“刚吃了奶,睡着了。”

两人携手走进屋里,看着熟睡中的女儿李于敏,李丹青的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柔情。他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蛋,生怕惊扰了她的美梦。

“你把方林婶送到晓兰那里了吗?”于慧转身体贴的给夫君端来一杯热水。

李丹青接过水杯,两腿仍是不住地跺着脚。虽然他在北平已经过了两个冬天,但作为南方人,他仍是有些受不了这北方的风雪,“送过去了,晓兰现在也有五个月了,于东经常不在家,有方林婶在,我也能放心些。只是你这边得重新再找个人来。”

“我早跟宋大婶说过,她已替我在乡下寻了户人家,隔几天就到。”

“于东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好几天都没回家了。实在不行,我跟晓兰说说,让她搬过来住吧,你们也好搭个伴。”李丹青提议道。

二人正聊着话,门外传来敲门声。

“姐、姐夫!”于东推门而入,声音洪亮而热情。仅仅两年的时间,于东已经彻底脱去了稚气,长成了一个魁梧的北方汉子。他的肩膀宽阔而结实,走起路来更是大步流星,嗓门里带着北方人的豪爽与大气。

于慧面带愠色,责怪道:“我们正说你了,晓兰怀着孕,你怎么不多抽点时间陪陪她?”

“这不没空吗。”于东随口应付了一句,接着把目光转向了李丹青,“姐夫,大哥叫我们去一趟。”

李丹青已经脱了外套,盘腿坐在暖和的炕上。听于东这么说,他眉头微皱,心里不禁有些不快,“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啊。我又不是你们组织的人,这么大的雪,懒得出门了。”

听李丹青一口拒绝,于东只得求助的看向于慧。他这个姐夫犯起性子,就是大哥于航说话也是不管用。

“快去吧,哥找你,说不定真有什么急事啦。”于慧坐在李丹青身边,轻柔的拉着他的手,眼眸深如秋水。那一口吴侬细语,瞬间就能将人衣间的冰雪融化。

李丹青无法拒绝于慧那一眼秋泓,只得骂骂咧咧的下了床,重新披上外衣,“真是的,屁股都还没捂热乎,上辈子真是欠了你们兄妹的。”

于东得意的眨了眨眼,冲着于慧咧嘴一笑,紧跟着李丹青出了房门。

“于东,晚上和你姐夫一起过来吃饭吧。”于慧微笑着追到门外叮嘱,她深知夫君对自己几乎是言听计从,而这一点现在竟成了于东拿捏的短处。

“嗯,知道了。”于东在屋外回着话。

两人一同来到了于航的新家,交通站去年从六里屯搬到了天桥,于航也从书店的老板变成了杂货铺的掌柜。天桥里人声鼎沸,平日里敲大鼓的、拉洋片的、耍把式的、捏泥人的,三教九流啥人都有,是北平城里最热闹的一片。今日下了大雪,街面上较往日冷清了不少。

门口伙计见二人进屋,随即关了店门,把二人引进内院,搞得神神秘秘的。

正屋里除了于航,还端坐着两位生人。他们都裹着长袍大袄,其中一位头戴大耳扇皮帽,遮住了半边脸颊。

于航一见李丹青,就热络地向他介绍:“这位是刘清阳同志,这位是涂捷同志。”接着,他指着于东和李丹青为两位新朋友介绍:“这是我们的交通员于东同志,这是我妹夫李丹青。虽然他不是我党党员,但智勇双全,觉悟很高,值得信赖。”

李丹青脱下熊皮子手套,大大方方的和二人握了手,便自在地坐到一旁。

带着大耳扇皮帽子的刘清阳,揭下帽子后露出一副马脸,活像一块鞋拔子。只见他笑着首先开口,“李丹青同志,你的英勇事迹于航同志都跟我说了。要不是你出手替我们寻回了黄金,弄到了药品,当年我们苏区红军的伤亡恐怕会更为惨重。在此,我代表党组织,对你的义举表示最真诚的感谢。”说完,他再次起身与李丹青紧握双手。

李丹青莞尔一笑,客气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刘清阳指着李丹青,打趣道:“看看这觉悟,这么大的事也不贪功。不是我说你,老于啊,你怎么不早点把你妹夫吸收进我们组织里来,我党现在正缺这样的人才呀。”

于航嘿嘿一笑,回应道:“我妹刚生了娃,就让他在家多陪陪孩子,带两天娃。其他的事情,也不急这一两天嘛。”

“哈哈,老于,我是看出了,你有私心,还是心疼自家妹子呀。”刘清阳笑道。

于航也不和刘清阳多说,转向李丹青,正色道:“丹青、于东,这次让你们来,有项重要任务要交给你们。”

李丹青随手拿了桌上的一颗青枣放在嘴里嚼上,含糊地应道:“有啥事,大哥你就直说吧。”

“东三省沦陷后,中共满洲省委一直在敌后带领东北的抗日武装与日寇进行斗争。现在根据新的斗争形势,我们要把东北人民革命军改名为东北抗日联军,并对原有部队进行改编。同时,原先的中共满洲省委也将撤销,成立中共南满、吉东、北满省委,这样可以更好地领导各区域的抗日武装。刘清阳同志和涂捷同志就是受中共中央委托,派往东北完成此项重大任务。你们的任务就是把他们安全护送到吉林通化,和通化县兴发商行的胡掌柜交接,任务就算完成了。”于航一脸严肃地看着两人,“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没意见,保证完成任务。”于东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不就送个人吗,放心,大舅哥,保齐一根头发丝不掉的给你送到。”李丹青可不像于东还站直的身子回话,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清阳同志,你别见怪,丹青他就这副德行,别看他没个正形,但他说到做到,绝对靠谱。”于航知道李丹青的个性,替了解释道。

“没事没事,有真本事的人都这样,不拘小节。”刘清阳笑着摆手,并不在意。

“好,相关身份证明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于航详细地介绍道,“刘清阳同志将化名刘子山,身份是北平福元商行的老板。涂捷同志化名黄东江,而李丹青你化名杨云烈,于东你化名刘松,你们都是福元商行的伙计。到了山海关之后,你们还需要办理满洲国的身份证明。”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们此行是以到通化兴发商行贩运购买皮货为掩护,从山海关进入伪满洲国后,可坐火车到奉天,然后再步行至通化。此去一千余里,沿途关卡众多,又是在敌占区活动,所以必须要特别小心。”

等于航交代完细节,刘清阳笑着说道:“于航同志,我相信李丹青和于东一定能不负重托,圆满完成这次任务。”

李丹青瞧刘清阳说话做事还对脾气,便依着江湖规矩抱拳拱手,“大舅哥放心,我保证把二位同志平安送到吉林通化。”

“这次是在敌后行动,你俩的身份是伙计,所以你那一身貂毛大衣就别显摆了,枪也别带了。我已给你们准备了衣物和所需费用。切记,你们的任务是保护二位同志到达通化,看不过眼的要忍着点,少惹事。”尽管于航对李丹青这两年的表现很是满意,但想到他那冲动惹事的脾气,还是忍不住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

“知道了,你那点经费我就不用了,我自个有。”李丹青回应道,“我和于东走后,没事多去看看于慧和晓兰。”

听着李丹青的话,于航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不过事实又的确如此,这两年李丹青不仅把于慧和晓兰养的白白胖胖,交通站里也没少用他的私钱。于航也有些纳闷,这小子怎么就跟财神爷似的,总有用不完的金条银元。

于航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和他争辩,“行吧,你们各自回家和妹妹、弟妹交代一声,明早的火车。特别是晓兰,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我算了时间,于东应该是能赶回的。如果实在不行,就让她们两姐妹住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几人商议完要事后,便各自回家准备。李丹青回到家中,一把宠溺的抱起了李于敏,用了磕头轻轻的蹭着她那稚嫩的小脸蛋,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听到丈夫即将赶往东北的消息,于慧立刻打开柜子忙碌起来。从内衣到外套,从手套到棉鞋,她一样不落地为李丹青收捡出两大包衣物。

“丹青啊。”于慧轻声叮嘱道,“小鬼子杀人可不眨眼,你这次去满洲可得万分小心。还有,那边天寒地冻,记得多穿点衣服,别着凉……”

李丹青听着于慧絮叨着,嘴里轻松的回道:“放心吧,去的也不长,最多一两个月,我就回。我走之后,你就把晓兰接过来住吧。”

“嗯,我明天就去接她。”于慧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镜面瞎子,“对了,这把枪给你放在包袱里了。”

“不用,在鬼子的地盘,带上这玩意儿倒是麻烦。”李丹青摇了摇头,回应道。

于慧收捡完衣物,走过来紧紧的拉着李丹青,眼里满是不舍和担忧,“丹青,答应我,平安回来。我和于敏可等着你呀。”

李丹青揪了一下于慧红润的脸蛋,“遵命,媳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