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猎猪杀虎
斗转星移,三年后的一个清晨,林间晨雾还未散去,一滴晶莹的露水顺着叶尖滴落。叶缝间隙,一头黑背野猪正舞动着锋利的獠牙拱食着泥土中的根茎,从头部一直延伸到脊背,刚硬而又稀疏的鬃毛如钢针般抖立,看上去很是硕大威武。
灌木丛间,李丹青和薛义趴伏在低处,头上戴着草环遮盖,全身涂抹了泥土草汁掩饰气味,乍一眼根本无法分辨出来身形,只有四只乌溜溜的眼睛密切的盯着野猪的一举一动。
野猪还在原地刨食,根本没有察觉近处埋伏的两人。薛义对李丹青做了个绕行的手势,李丹青点点头表示明白。只见李丹青手握弓箭,拉弓搭箭瞄准了野猪,薛义则匍匐着往后退出半个身位,弓起腰轻脚绕至野猪侧面,行动中虽然极为小心谨慎,但双脚踩在干燥的枯叶上还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时,野猪似乎感觉到了异常,一双小眼警觉的四处打探,拱着嘴在空气中嗅闻,片刻呆立后猛然间一个转身蹬腿狂奔,吓得林间飞鸟四处扑腾逃散。
李丹青不再犹豫,手臂一松,‘嗖’的一箭飞出,射中野猪后腿。那野猪吃痛,嗷嗷大叫着往林子中窜去。
显然这一箭未中要害,李丹青迅速起身和薛义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快步围攻。只见他跨过枯树、钻过树缝、跳过土坑,身形灵动,步伐矫健,犹如一只林间飞奔的巨猿,奔袭中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又是‘嗖’的一声,箭矢穿过丛林,直直的插入猪背。
这是一只离群独自觅食的大野猪,长的膘肥体壮、皮糙肉厚,体重至少在三百斤以上。野猪身中两箭还蔚然不倒,着实也让李丹青大吃一惊。
此时,薛义已绕至侧前方挡住去路。野猪见前路被断,再加上两箭之仇,野猪一扭身,红着小眼、举着獠牙,发力朝李丹青正面扑来。
李丹青一箭射出,还来不及取箭,见眼前一道黑影扑来,立马本能的侧身滚地,躲过野猪的奋力一扑。然而,李丹青也是反应极快,就在滚地的瞬间,他手腕抖动,甩出一把飞镖直插猪眼。
几乎就在同时,薛义抢射的一支飞矢也射中野猪的脖颈。这一箭是薛义在情急之下射出,力道极大,箭矢几乎从猪颈对穿而过,只留箭羽露在外面。野猪瞬间倒地,狂奔的力道却没能止住,跌在地上翻滚两圈,嘶叫着不停的蹬腿。
薛义放下弓,拿着匕首走过来,俯身在野猪颈部猛地一刀子扎下,放出了一摊子猪血。三两分钟后,他又往野猪身上踩了几脚,确定断气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说道:“野猪这种畜生凶得很,林子里的豺狼虎豹都要避让三分,所以不要正面硬杠。对野猪这种大型猎物,射箭时要瞄准头、胸等要害处,如果要皮毛,好的猎人只会射眼睛,还要保证一击即中,不给猎物反扑的机会。你看你第一箭射在哪里了?”
薛义蹲下身查看着中箭的位置接着说:“你这镖法不错,箭法还差点准头,第二箭后,上箭的速度太慢,还要多加练习。”
李丹青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解释道:“刚才第一箭,距离太远,野猪转头就跑,没来得及瞄准;第二箭是在跑动中射出,所以也没射中要害。”
薛义拍了拍李丹青的肩膀,“出箭要的是稳准快,这就是差距,不过你没学几年,已经不错了。这血腥味太重,怕引狼来,我们立刻收拾收拾,抬上野猪回家。”
“好勒。”李丹青二话不说,麻利的提起一只猪脚,用力一甩扛在背上,三百斤的家伙就跟拎鸡似的轻松,而且走在路上大气不喘,步履稳健。薛义笑盈盈的看着前面精壮的小伙,眼里满是喜爱。
从薛义家回来,时间便有点晚了。李丹青侧头探进大门,快步穿过前院,猫身别进二门,沿着游廊墙角踮着脚正准备溜回房间处理一身的油腥味。本来一早出门时,和师傅请了假,但毕竟又是杀生又是沾荤的,在这佛门寺庙总是不妥,所以李丹青不想被师傅看见。
“丹青,偷偷摸摸的干什么。”慧明早已察觉了动静,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从房门走出。
见已被发现,李丹青只有笑嘻嘻的转身朝师傅走去,“没做什么,只是回来晚了,怕师傅责罚。”
刚才李丹青脸上涂了泥巴树汁,现在洗净擦干后,不觉让人眼前一亮,好一个眉清目秀的英俊小生。只见他棱角分明、剑眉飞扬、鼻梁英挺,乌黑深邃的眸间有种狂野不羁的热情,微笑间又让人觉得如同阳光和煦,自带一种令人沉醉着迷的独特魅力。三年前,李丹青入寺时只有十四岁,还没赵炳和肩高,如今却已长成一米八的大个头,加上常年练武,又没断荤腥,所以长得魁梧强壮,早已不是当年弱不禁风的柔弱少年了。
“午时都过了,这么晚才回来,今天都打到什么猎物啦?”慧明不动声色,眼睛里静逸得如同一潭秋水,也不知心里是喜是恶。
提到猎物,李丹青立刻来了精神,“师傅,今天可了不得!我们打到了一头三百多斤的大野猪!薛义叔叔前后投了三次饵食才将它引来,我们一共射了三箭,那野猪居然不死,还向人扑来。我一招懒驴打滚迅速躲开,最后还是用了您的无影飞镖,一招回首探月,飞出一把飞镖正中那畜生眼睛,才将它射杀。”他说的眉飞色舞,唾沫直飞,双手不停的比划着,仿佛那惊心动魄的猎杀场面就在眼前。
慧明一直冷眼旁听,突然反问道:“那今天可是又吃着野猪肉啦?”
李丹青一怔,随即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出家人不沾荤腥,我可是牢记在心的。”
慧明师傅一把拉过李丹青,凑近他闻了闻,眉头一挑,板起脸来,一手袖袍高高举起,却又缓缓落下,佯怒道:“死小子,还敢说没有?”
李丹青急忙躲闪,歪了头调皮道:“薛叔做了红绕肉,实在太好吃了,我只尝了一点点。”
慧明双手合十,面露不悦之色,但语气中却透露出对李丹青的无奈与宠溺:“阿弥陀佛,罢了罢了,你也不是我佛家弟子,我也不与你过多计较。”
李丹青略有些歉意,上前挽着师傅衣袖,轻声道:“师傅,其实我是看您床铺上太过单薄,所以想跟薛叔叔一起猎张上好的兽皮回来,垫在您床上驱寒。师傅不喜欢我杀生吃肉,徒儿今后不吃就是了。”
人非草木,三年相伴,师徒两人早已情同父子。丹青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也不是佛家弟子,对于吃肉这事,慧明心里早就默许,现在听丹青打猎也是为自己着想,心中很是欣慰,语气也缓和了些,“你有这番心意,为师很高兴。只是要记住,天地万物因果循环,切莫滥杀无辜。这件事就不提了。现在,你把为师所授的武艺打一套让我看看。”
“是,师傅。”李丹青双手抱拳,退开五步后,先是一招苍龙出水拉开架势,然后一招饿虎擒羊威猛伶俐,再来一招鹞子翻身灵动迅捷……
少年身形矫健,在方寸间龙蛇游走,出拳刚猛,铁臂生风,看得慧明不住点头称赞,“徒儿打得好,气韵十足、拳脚到位,不过还需在实战中灵活应用,今后可与你慧远师叔、薛义叔叔多切磋一下。”
“是,徒儿明白。”李丹青收身站定后脸不红气不喘,好似身上聚了无穷的精力,又缠上慧明说道,“徒儿还有一事请师傅首肯,眼下开春,山中野物很多,我想这几日多走几趟,弄几张好皮子,给你和慧远叔都铺上。”
慧明今日心情大好,爽快的挥了挥拂袖,“行,你去吧,注意安全,走时和你慧远师叔说一声,还有,不得贪玩好耍,莫耽误了练功。”
“谢谢师傅。”李丹青说话间得意的做了三个后空翻后,单手在门梁子上一钩,整个人如同荡秋千一般飞进了自己的厢房。然而,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也不知撞了什么东西,听得慧明师傅不住摇头,“罪过,罪过呀,也不知是收了何方孽畜……”
回到屋中,李丹青琢磨着要猎一张什么兽皮送给师傅。上等皮毛中,紫貂、水獭、棕熊和老虎的皮毛最为保暖,但烟霞山附近却难觅它们的踪影。退而求其次,狐狸或金钱豹的皮毛也是不错的选择。但转念一想,狐狸个头太小,扒下皮子也没多大。于是,他决定弄张豹皮,铺在师傅床上,一定又暖和又厚实。
提及豹子,李丹青不禁回想起两年前与豹子的一次惊险邂逅。那是一个清晨,他下山挑水,这畜生伏在水池边的枯草丛里,待他打满水抬头之际,这家伙扭腰就消失在了丛林深处。后来,听薛义叔说来,那次他竟是无意间躲过一劫。或许豹子见他身形魁梧,手持扁担,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放弃猎杀。薛义叔还告诉他,豹子性情孤僻且狡猾,善于伪装,白天常潜伏在岩洞或树梢,专在夜间出击捕猎。它们身上的花斑在丛林中极难辨认,一旦发现,那必定是场恶战。豹子体重逾百斤,动作迅捷,爪牙锋利,若没有足够的准备,即便是多人联手也难以匹敌。
正当李丹青沉思之际,山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锣鼓声。这荒山野岭的,平日里几个月都不见一个香客,哪来的锣鼓声?李丹青心中好奇,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下,紧跟着慧明师傅和慧远师叔一起走出了寺庙。
只见寺门外站立四人,其中三人猎户打扮,手持钢叉,背负猎枪,显得孔武不凡。而另一个老头,相较之下则显得干瘪矮瘦,他的裤腰带上插着一根银亮的烟枪,手里提着一面铜锣,正扯开嗓子大声喊话。
“附近的山民们听着!”老头敞开嗓子喊道,脖间青筋崩凸,“近日烟霞山有猛虎伤人,村民要减少外出,修好门院,看好牛羊,日间劳作应结伴而行。当地猎户勇士应为民除害,凡能猎杀猛虎者,赏银元三十。”
慧明待老头一嗓子喊完,上前施礼道:“施主一路辛苦,请进院喝杯茶水?”
老者躬身还礼,“茶水就不喝了,我们还要赶往别处。只是老方丈平日需小心,少出山门。最近烟霞山来了一只白眼猛虎,附近几个镇子都遭了灾,已连续害了九条人命。罗松村一家三口一夜之间全被这畜生叼走,其中还有个三岁的娃。真是作孽呀!”说完,他示意同伴在寺门前张贴告示。
李丹青不等猎户贴好,便上前查看。只见告示上写道:“悬赏令,查本县烟霞山各临近山区,时有猛虎出没,伤及人畜,为害乡里。特召各乡壮士猎户上山猎虎,为民除害。凡有猎杀猛虎者,奖赏银元三十。县佐:吴光宗。民国十九年三月。”告示边角还落有县佐官印,看来此事不假。
送走老者一行,慧明双手合十,闭眼说道:“额弥陀福,时有军匪为乱,又出猛虎伤人,这世道不太平,不太平呀,哎……慧远、丹青,从即日起,紧闭山门,护好庭院,不得随意出寺。”
“是!”慧远、丹青同声应道,但李丹青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好像自有一番打算。
薛义家中,丹青兴致冲冲而来,进门便将寺门告示内容告知了薛义。
听闻“山中有猛虎”的消息,薛柔脸上露出惊愕之色,但薛义却好似并不意外,缓缓开口说道:“我前日在镇上售卖山货时,就已有耳闻,只是当时未及确认,现在看来传闻不假呀。”
众人都是谈虎色变,哪知李丹青却是满眼的兴奋之色,仿佛这凶猛的老虎只是他养的小猫小狗一般。他激动地说道:“我正想着为师傅猎张上好的兽皮,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你我二人近日就上山,合力杀了这只老虎,如何?”
见李丹青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薛义略微迟疑,皱眉说道:“这可不是杀鸡杀猴,儿戏不得。六年前,烟霞山也来过老虎,县里组织附近乡民猎户百多号人,分十人一组进山猎虎,围山月余也不见有所收获。最后还是动用了县城的保安团,提着长枪短炮才把老虎乱枪打死。光靠你我手中的弓箭长矛,恐怕很难应付呀。”
“难道就任其横行山林,伤害人命,没有办法了吗?区区一只大虫,你怕,我可不怕。”李丹青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裸露的手膀上鼓动着虬扎的肌肉。
薛义知道李丹青年轻气盛,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恐怕即便是天王老子下来,这小子也敢上去搂他两根胡须。薛义自然不跟他一般见识,但又怕他贸然行事,瞪了一眼说道:“小屁孩,你懂什么?一只成年老虎足有三四百斤重,山里的豹子、豺狼都不是它的对手。这可不是你我二人能够轻易对付得了的。你千万别乱来,此事得从长计议。”
李丹青冷哼一声,眉眼间流露出几分不屑,瞥了一眼那广袤而深邃的山林,“那你就慢慢从长计议吧,我明日便上山会会这畜生。”说完,他转身就要回寺。
薛义看李丹青说得真切,担心这混小子耍愣,一把拉住李丹青说道:“你以为就你急呀,老虎一天不除,我一天上不了山,我可靠着烟霞山讨饭吃,不出门还不得活活饿死呀。这老虎是一定要除掉的,只是我们要仔细想个周全的办法不是?”
李丹青随即笑了笑,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那好吧,就听叔的,我还以为你怕了那畜生呢。”
薛义没好气地瞟了李丹青一眼,嗔怪道:“真是个愣头青!要不是看你天天给我家挑水,我才懒得管你,让你被老虎叼了去!”
丛林深处一片草木稀疏的空地,薛义领着李丹青轻脚走了过来,二人躬下身子,仔细搜寻着动物活动的蛛丝马迹。只见泥地上散落着一些凌乱的蹄印,有些浅浅的印在泥土里,有些已被枯叶遮挡。
薛义用手丈量着蹄印的大小,眉头微皱,片刻后开口说道:“这里应该经常有山鹿活动。你看这蹄印还很新鲜,旁边还有山鹿的粪便,我们就在这里挖陷阱吧。”
李丹青犹豫道:“薛叔,我们可以再找找,在老虎进出的必经之地或是在溪边动物喝水的地方设伏,这样也许机会更大。”
薛义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道:“丹青,老虎来无踪去无影,又没个固定的巢穴,哪里会是它的必经之地呢?至于溪边,虽然是个不错的设伏点,但那里的土层松软,不适合挖陷阱。而且,老虎也不是每天都要喝水,它更多的时候是通过猎物来获取水分。”
李丹青眨眼想了想,佩服地说道:“是呀,还是薛叔想得周全。”
在山林转悠了一辈子,对于打猎这事,薛义还是颇有些心得。他笑了笑,继续说道:“这老虎喜欢吃鹿,我们跟着鹿群找老虎,准没错。那我再考考你,你看这里是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如果你是猎物,老虎会选择从哪个方位发起攻击呢?”
李丹青抬头环视了一圈,只见空地东、西、南三面都有灌木林,只有北面树木较少。他略一思索,然后信心满满地说道:“这个可难不倒我,老虎擅长偷袭,捕猎前都会隐蔽好自己,然后慢慢接近猎物。此处只有北面树木稀少,老虎不易隐藏,所以首先排除北面。”
接着,李丹青蹲下身,用手抓起一坨干燥的泥土,轻轻搓散后往空中一扬,观察着泥土的飘散方向,以确定风向。他略一沉吟,然后说道:“这里刮的是东南风,老虎通常会在下风口发动攻击,以便更好地藏匿气味。所以,攻击方向应该是西北方。而北面树木稀少,不利于老虎藏身,因此可以排除。这样一来,就只剩下西面了。薛叔,我说得对吗?”
薛义面露微笑,“你小子学得挺快的嘛,都知道分析地形和风向了。不过你只答对了一半。”
李丹青有些不服,“怎么会呀,这些可都是你教的。错也是你教错了。”
“呵呵,你小子倒是挺会赖账的,错到我头上来了。你给我听好了,叔再教你一招。”薛义指着地形说道,“这山势东南高、西北低。不错,此刻吹的是东南风,但山谷的风向,白天和晚上是相反的。白天从山顶吹向谷底,晚上则从谷底吹到山顶,晚上下风口在东南方向,你想想老虎捕猎是在白天,还是晚上?懂了吗?”
李丹青听了薛义的解释,闷头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我明白了,所以我们应该在东南方向挖陷阱。不过薛叔,这些你又没提前跟我说过,错不在我!”
薛义拍了拍李丹青的肩膀,“好吧,这次是我没说明白,算我错了。现在不说这些了,我们开始干活吧,挖陷阱去!”
李丹青虽然还有些这个年龄段孩子的特点“倔强、叛逆、不服输”,但薛义的心里却没拿他当外人,什么都教他,什么好吃的都给他留着,心里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点意思,只是李丹青还不明白。
二人忙了整整两天,终于挖好了陷阱。考虑老虎可不是一般的猛兽,二人挖的陷阱直径三米,深达五米,比一般陷阱大了一倍。井内四壁都铲得光滑顺溜,陷阱顶端拉上几根藤蔓,铺上些细树枝做掩饰,再把早已备好的一大块鹿肉轻轻的架在树枝中间,老虎想吃到鹿肉,就一定会踩到陷阱里。
隔了一日,二人来到陷阱处查看,鹿肉没有动,陷阱也未触发。但陷阱周围却发现一排拳头大小的梅花足印。
“看来,这畜生昨晚来过。”薛义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道。
李丹青盯着脚印有些疑惑,“我看这脚印的确比豹子的要大,但是它为什么没有上当呀?是不是我们有什么疏漏?”
薛义也没有猎杀过老虎,但凭着多年的经验,很快得出了自己的判断,“这畜生也许是闻到了人的气味,也许是还不饿。从脚印看,我们遇到的是一只成年老虎,这家伙兴许以前上过陷阱的当,警惕得很,来来去去围着陷阱转了好几圈,到嘴的肉都不吃,都快成精了。”
二人经过一番商量,决定今夜在此处蹲守,一探究竟。他们考虑到老虎不会爬树,于是选择了一棵近处的大树,并在离地六米的树杈处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窝棚。窝棚四周用树叶进行了遮挡,以便隐蔽观察。这样一来,他们不仅可以窝在树上观察树下的情况,而且人的气味也能随风消散,不易被老虎察觉。
窝棚搭好后,薛义又重新在陷阱周围布置一番,他不仅拉上了一条绊脚绳,挂上铁片,还在陷阱前后安放了几个兽夹。这次,二人下足了血本,拉来了一只活羊拴在陷阱后。
临近黄昏,二人上树前,特意将周身涂满树汁和泥土,以掩饰气味。薛义还在羊屁股上插了一刀,放了点血,疼的山羊“咩咩”直叫。
当夜无月,山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满山的虫鸣此起彼伏。二人窝在树上纹丝不动,两双眼睛警惕的盯着陷阱周围。临近子时,李丹青伸手连着打了两个哈欠,只觉困意袭来,可是薛义却猫在树窝里,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着陷阱四周。
有时候狩猎比的就是个耐心,人和猛兽间较着劲,比谁更沉得住气,就这一点,李丹青赶薛义就差了一大截。
突然,一阵冷风刮来,树杈子上的叶子“哗啦啦”直响,直叫人背脊发凉。绊脚绳上的铁片轻微的响了一声,一股刺鼻的腥骚味在树上都能闻见。
树下的山羊察觉到异样,吓得“咩咩”直叫,一个劲的上下猛窜,想要挣脱绳子。
李丹青鼻翼翕动了两下,只觉得鼻孔发痒,张大嘴巴差点打了个喷嚏,却被薛义一双大手死死捂住,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二人屏住呼吸,瞪了眼睛,透过树缝寻声望去。只见一团黑影悄无声息的来到陷阱前,铁锅大小的脑袋四下张望一圈儿,便侧身绕过陷阱,直奔山羊而去。刻在基因里的恐惧吓得山羊不顾一切的上蹿下跳,猛烈挣扎。
没想到狡猾的老虎愣是没有踏上遮掩的陷阱一步,即便山羊就在眼前,这畜生还是小心翼翼的抬腿沿着陷阱边缘绕了半圈儿。
二人不禁暗叫不妙,眼见老虎并未上当,再不动手,等老虎叼走了山羊就为时已晚。二人互递眼色后,迅速搭弓上箭,两只离弦的箭,嗖的划破长空,从天而降。
夜间视线不好,二人放箭只能凭了感觉,准头上也差了些许。两支箭,一支擦头而过射在地上,另一支射中虎背,却并未击中要害。
老虎吃痛,“哇呜——”咆哮一声,露出血盆大口。也许是二人放箭时弄出了动静,这畜生竟然寻声抬头,直接望向二人藏身的树窝子,两只绿色阴森的眼睛在黑夜中泛着幽光,仿佛死神的凝视。
二人不敢动弹,生怕弄出丁点声响吓跑了老虎,哪知这畜生竟然退后几步后突然加速,三两步便窜到树前,强有力的后腿猛力一跃,前爪抱树,顺着树干想往上爬,爪子划过树皮发出“呼呼”的响声。
好在二人做足准备,选的是一根高大的泡桐树,树干笔直,树枝分叉点较高。二人把窝棚搭在树干第三分叉点处,即便老虎能窜上第一处树杈,后面的树枝越来越小,越来越直,老虎也爬不上来。
果然,老虎窜至第一处树杈后,就再也无法借力向上攀爬,只在树干上留下一排排爪印。
老虎巨大的身形在树间窜动,二人虽无危险,但树干晃动的厉害,二人只能紧紧的抓住树枝,无暇再腾出手来射杀老虎。老虎尝试几次无果后,也只得放弃,朝着二人“哇呜——”咆哮一声,窜回地面直扑山羊而去。
李丹青从未见过老虎,薛义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感受老虎的咆哮,虽然老虎下了树,但仍然觉得心有余悸,只待回过神来,手心里已经布满了细汗。
“咩……”
山羊只叫了半声,就被老虎一口咬断了脖颈,想那锋利的犬齿一定是刺穿了它的脊髓,所以山羊竟没有一丝反抗就被老虎叼在了嘴里。
山羊一头系着一根麻绳,老虎虽然没有解开麻绳的手段,只是猛地晃头一拉就轻松扯断了手指粗的绳子,转身快步离去。
李丹青也没多想,沿着树干哧溜滑下。他抬起弓箭,对着老虎远去的屁股又是一箭。老虎中箭,回头见李丹青人已在树下,丛林之王被眼前的两脚怪兽彻底激怒。它丢下山羊,张开血盆大口猛的呼啸一声,回身直向李丹青扑来。
“快上树,快上树!”薛义在树上焦急的喊道。
李丹青却并未理睬,一个箭步跑到陷阱前,迎着老虎,屏气凝神,弯弓上箭。转瞬间,人虎之间已不到七八米。
老虎见这两脚兽居然不闪不避,顿时感觉自己“森林之王”的威名受到了侮辱,猛吼一声,蹬腿腾空而起,挥动巨掌迎面扑来。
眼看锋利的虎爪已至面门,李丹青弯曲双腿,随势后仰,一箭自下而上贯穿老虎咽喉。伴随着一声闷响,老虎巨大的身躯随即跌进了李丹青身后的陷阱之中。
二人立即迅速跟进,站在陷阱边上,瞄准虎头连补了数箭,直到老虎彻底不再动弹。
“李丹青,你不要命了!”薛义突然转身对着李丹青怒斥,口水都溅到了他脸上。
李丹青嘿嘿的干笑两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刚才没想那么多,就怕老虎跑了,这不是没事吗?”
薛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也就你小子够胆、命大,换别人早死了几百回了。赶紧回家,明天再处理,待会再钻出一只老虎,可真是要命了。”
“打死老虎”的喜讯层层传遍乡里,连着后两日,薛义家不大的院坝里早已人头攒动,附近的山民纷涌而至,来看这只吃人的老虎。
那日夜黑,薛李二人也没看清老虎长啥模样,第二天抬回家中,把老虎往门前一放,二人也不由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畜生身长两米开外,全身花纹黄白相间,头如灯笼,腿如木柱。个别胆大的村民好奇的扳开老虎那血盆大口,一排利齿让人不寒而栗,左右犬齿比人的手指还长,这一口下去,任何猎物都得瞬间毙命。
这时,只听一通清脆的锣声,半山腰三五个人身着青色长袍,手拿锦旗,抱着木箱远远走来。围观山民见是官差模样,纷纷退至两边让出道来。
一行人径直来到老虎跟前,围着老虎好奇的查看了一番。其中一身着中山装,头戴眼镜的高个子官差拉上薛义和李丹青来到人群中,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我乃万源县丞吕先德,受川康军事委员会刘委员及县佐吴光宗委托。我代表烟霞山乡民,对薛义、李丹青二位壮士不畏性命,扑杀猛虎,为民除害之义举表达由衷的敬意和感谢,现在特嘉奖银元三十,以兹鼓励表彰。”说完,他命人为二人带上红花,奉上银元,并合影拍照。
第二天,这张印有老虎和薛李二人头像的照片就登上了川东日报的头条,在川东一带引起不小的轰动,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热议的新闻。
虎肉就地分与乡民,虎头、虎胆和虎掌被吕先德取走,说是回去呈交县衙里做印证,本来还要拿走剥下的虎皮,但李丹青死活不同意。
李丹青打虎本就是冲着虎皮而去,吕先德遇到这个愣头青也没办法,幸得薛义从中说和,那县丞才最终作罢。至于那奖励的银元李丹青却分文不取,薛义知道他的脾气倔,回头便在灵隐寺捐了十五元香火钱。
打虎的名声出去后,各地慕名而来看打虎英雄的乡民络绎不绝,也有乡绅地主家出了高价聘请二人做护院长随,更有外地县衙邀请二人下山打虎。但薛义知道此事万般风险,自家还有薛柔要照顾,便一一推脱,一来二去,登门的人也少了,日子渐渐趋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