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破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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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初到矿区

列车稳稳停下,劳工们未及下车就听见车厢外的日本兵大喊道:“车厢缝里有人,快,快抓住他!”紧接着站台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尖锐的口哨声。

大约十分钟后,混乱逐渐平息。一个尖嘴的二狗子打开了车厢门,李丹青一眼便看见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他们手持明晃晃的刺刀,整齐地站在站口,神情严峻。

“所有人带上衣物,排队下车,到前面的报到处集合!”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汉奸,举着大喇叭凶神恶煞的对着车厢里喊道。

李丹青走在队伍最前,一个瘦高的伪军在前带路。他们来到报到处,只见两个军官模样的日本兵站在桌子旁,目光冷峻的审视着过来的劳工。。当他们的目光落在身材高大的李丹青身上时,神色颇为满意。其中一个高个子军官还伸手拍了拍李丹青粗壮的手臂,点头赞道:“哟西,小岛君这次送来的劳工非常强壮!”

另一个鬼子军官问道,“前一批送来的没干几天就趴下了,特别是三矿区,一场瘟疫病死了不少,这批劳工都送到三矿区吗?”

“不,中国人喜欢扎堆,扎堆了就爱闹事,还是把人打乱分配,除了一、二矿区,三矿区多分些人补充一下。”高个子军官背着手,沉声说道。

“嗨!”另一名鬼子军官答应道,朝着身后的翻译官勾了勾手。

翻译官听了军官的话,接着便走到桌子前对着执笔登记的伪军耳边低声传达了军官的指示。

伪军听后连连点头,随即转向李丹青,大喊道:“你,过来!名字、籍贯、年龄?”

“李青,四川人、32岁。”李丹青用了一口四川话回答道。

伪军抬眼瞥了李丹青一眼,脸上写满了疑问,“你一个四川人,怎么跑到山西来了?”

“回长官的话,来投奔亲戚的,看见北平城里的招工简报就报了名。”李丹青诺诺的说道,“老总,这里管吃饱吗?”

“嘿嘿,当然管饭,保证你吃得饱饱的。”伪军脸上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那边一矿区报道,下一个。”

“狗娃、大同人,16岁。”站在李丹青身后的狗娃说话时故意垫了脚跟、挺直了腰板。他担心自己年纪太小会被伪军拒绝,因此故意多报了几岁。

然而,他的担忧似乎多余。伪军只看了他一眼,也没嫌他人矮,低头便在纸上记上了狗娃的名字,“怎么没个人名吗?”

狗娃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嘿嘿,爹娘死得早,村里人都这么叫。”

“也行,好记。贱名活得长。”伪军面无表情的招手示意下一个,“二矿区报道去。”

李丹青和狗娃报过名字,来到前边伸开双臂接受两个伪军搜身检查。就在这时,一队日本兵拖着一个不省人事的男人走了过来。

前面的士兵走到高个子军官面前,敬礼后报告:“报告北村大佐,我们抓到一个企图逃跑的中国人。他藏在车厢外连接处,进站时被我们抓获。”

李丹青回头望去,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愕,被两个鬼子架在中间的那人竟然是姜志鹏,只见他脸上一片血污,闭着眼好似昏厥了过去。

高个子军官抬手拨开了姜志鹏低垂的脑袋,冷冷地命令道:“带到审讯室,严加拷问。”

“嗨。”士兵答应后,便拖着姜志鹏走开。

“一矿区的,别愣着,站这边来排队。”一个戴着毡帽的黑脸汉子冲李丹青喊道。

李丹青恭顺的点点头,站到了黑脸汉子身后。黑脸汉子上下打量了身形高大的李丹青两眼,但见他低眉顺眼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也就转过头没太在意。

“姜志鹏不是没上车吗?怎么又被鬼子抓到了?”卢咏春紧挨着李丹青,小声地问道。他们两人都被分到了一矿区。

李丹青低下头,捂着嘴轻声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后来爬上的火车。”

“现在该怎么办?万一姜志鹏把我们都供出来……”卢咏春一脸焦虑,忧心忡忡地望着李丹青。

李丹青警惕地瞥了一眼前面的黑脸汉子,示意卢咏春不要轻举妄动,“沉住气,待会再说。”

一个小时后,伪军把新到的一百六十个劳工逐一分配到各自矿区。李丹青、卢咏春、谭东生和杨启茂被分配到了一矿区;狗娃、韩云、吴春晓被分到了二矿区;秦明、冉二官、杨大虎、吴金斗、张杰分到了三矿区。

“都站好了,现在有请北村大佐训话。”刚才负责登记造册的伪军走到人前带头鼓掌。

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后,先前那位高个子日本军官一脸严肃的走到高台上。他双手示意劳工们保持安静,随后用蹩脚的中国话说道:“大家好,我叫北村秀男,是夹金山矿区的负责人。欢迎各位来到这里和我们一起共同建设大东亚共荣圈。从今天起,你们吃住都将在这夹金山里,只要大家卖力干活,皇军不仅包吃包住,更不会亏待你们。但是,如果有人装病偷懒或是妄想逃跑,一旦发现通通处死。”

北村的话刚讲完,人群中便有人窃窃私语。

“招工的时候可说是来去自由呀!”一个劳工不满地嘟囔。

“对,说好了还给工钱。””另一个劳工附和道。

……

“别吵,安静!”伪军咳嗽了两声,接着和矮个日本军官低声说了几句,便大声说道:“时候不早了,各矿区把自己的人带回矿区,明早统一上工。现在,都散了吧。”

“一矿区的,跟我来。”黑脸汉子随即走在前面,向身边的一队人招手示意。

李丹青回过头,冲了分到其他矿区的战友轻轻的挥了挥手,坚毅的眼神里充满信任与期待。刚刚进入矿区,十来个战友便被分作三批,各自前往不同矿区。由于彼此断了联系,接下来的行动必定充满未知和变数,也将会更加艰难曲折。

李丹青对前往一矿区的道路并不陌生,几天前他曾跟着吴成安的车队走过。从三矿区到一矿区,需要穿过二矿区,整个行程差不多要一个小时。每个矿区的分界处都有伪军把守,还拉了铁丝网将各个区域隔开。因此,每个矿区都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日本人不准劳工在不同矿区间随意走动。

二矿区因为位置居中,而且还关押着一千多个战俘,所以鬼子矿区里的指挥部也设立在战俘营的对面,并派了重兵把守。近期,由于二矿区劳动力短缺,鬼子在战俘营旁边,隔着铁丝网搭建了一排新的劳工营。包括狗娃、韩云、吴春晓在内新来的三十几个劳工直接被监工带进了这处营地。

二矿区和一矿区的分界线上,靠山一头拉了铁丝网,而挨着公路这边因为有条水沟流过,所以只在分界处两头设立了几个岗哨。面对岗亭上黑洞洞的枪口,劳工们也没有谁敢去踏越这条红线。

当他们来到一矿区北坡劳工营地时,劳工们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劳作,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各自的住处。对于这些新来的劳工,除了窝棚外围的几人木讷的站在路边观望,其余人竟是司空见惯一般的躺在草棚里无动于衷。

窝棚区进口的道路已经被几千劳工踩得湿滑泥泞。黑脸汉子厌恶的看了一眼脚边的烂泥,在地上刮蹭了两下,隔了窝棚五十来米就停住了脚步。

“这里就是你们的住处,哪里有空就住哪里。”黑脸汉子挥舞着手中黑色的牛皮短鞭,指着前方杂乱的窝棚莽声莽气的说道,“老子叫马王爷,一矿区这一片归老子管。下面老子就来定一定规矩,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明天起,你们早上5点起床,5点半吃饭,6点准时上工,11点下工。吃过午饭后,12点再开工,下午6点收工。上工期间不准偷懒说话,否则就别怪我的皮鞭不认人。今天时间不早了,明早开工时我再给你们分组。现在,都去找自己的住处吧,还有问题吗?”

“马王爷,啥时候开饭啦?昨晚上了火车,我就饿着肚子。”一个劳工摸着干瘪的肚皮,显然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严峻。

“问得好,你过来。”马王爷似笑非笑的冲那发问的年轻人勾了勾手指。

等那人走近后,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鞭子挥了下去,“行啊,老子就让你尝尝牛鞭子的味道。”

“哎哟……”年轻人吃了一鞭子,嘴里叫喊着往了边上跑去。

“还不给老子滚,自己找狗窝去……”马王爷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冲着最近的一人又抽了一鞭子,只吓得人群“轰”的一声向了窝棚里跑去。

“嘿嘿嘿……一群猪猡,不打不长记性……”马王爷讪笑道,挥舞着皮鞭走回。

新来的四十几个劳工冲进窝棚区寻找住处。正如李丹青所预料的那样,靠着后山的窑洞和木屋早就住满了人,连外围的草棚子都是十分打紧。

李丹青带着卢咏春三人连看了十几处,都是人满为患。并且棚子里,空气污浊,气味难闻。地上堆了杂草,劳工们人挨着人,头挤着头,甚至连翻个身都有些困难。最后,他们终于在紧挨着二区边上的一个草棚里找到了几个空位。

起初,李丹青和卢咏春等人还庆幸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但很快就发现了这里空位的原因。原来,草棚子外边隔了七八米远就是一个大粪池子,一矿区两千多人的屎尿几乎都顺山流到了这里汇集,再通过边界上的水沟排出。周边草棚子里的劳工也是三三两两排了队到这里来拉屎拉尿,讲究一点的还会走近一些尿到粪池里,不讲究的则是走到草棚子外边,扒了裤子拉上了。

眼下正是冬天,气味便熏得有些辣眼,很难想象春夏季节里,这里蚊蝇遍地,会是怎么一个场景。

李丹青捏着鼻子走进草棚子,本以为里边会好受一点,可是进了屋只觉得气味似乎更重了些,除了粪便的臭味,还夹杂着臭脚丫子和腐尸的味道,熏得人反胃想吐。

棚子里横七竖八的躺了些老弱病残,有些裸露了下身,腿脚处的伤口已经化脓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有些抱头缩成一团,全身裹了一件破布衫瑟瑟发抖。听见有人进来,门口处的一个人翻身观望,昏黄的眸子里空洞而绝望,赤裸的上身干瘪的突兀着一根根肋骨,整个人仿佛只是一具还能转动眼珠的行尸走肉。

突然,他旁边的人仰面剧烈咳嗽,鼻子眼睛里涌出鲜血,脸上表情分外狰狞恐怖。他的一只手像鸡爪一样拼命抓挠胸口,眼睛瞪得几乎要掉出眼眶。痛苦之中,他竟然伸手抓住了床铺边的杨启茂,嘴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救……救……”

“哇……”杨启茂没忍住竟是一口吐了出来,叫喊着挣脱了那人跑了出去,“队长……我受不了了……”

李丹青见状也跟着掩面而逃,出门跑出几十米,深呼了几口空气才觉得胸口顺畅了些许。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营地,除了偶尔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整个营地变得死寂无声。在这寂静中,只有几十名新来的劳工仍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寻找着避风的地方,看来今晚他们只能露宿荒野了。

李丹青裹着秋衣在山风中哆嗦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带头跑回刚才的草棚子。他捂住口鼻,从空位处扯了一捆稻草就往外跑。其他几人也纷纷效仿,每人抱了一捆稻草。他们找到了一处木棚子,背靠背地抱着稻草坐在门外,打算这样将就着过上一夜。

这间木棚子里也挤满了人,睡到半夜,各种声音此起彼伏,说梦话的、咳嗽的、上厕所的、打呼噜的一样不少。夜里的寒气袭人,二更天又下了一阵小雨,使得枯草根子也浸了水。再加上姜志鹏被抓后生死未卜,李丹青竟是一夜都没有合眼。

清晨时分,李丹青刚刚眯上一会,矿区里的监工就准时敲响了铁盆,“起床了!搞快点!都起床了!”

天刚蒙蒙亮,微弱的晨光下,李丹青和战友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营房前的空旷地。劳工们争先恐后地涌向洼地那处水井,一时人群嘈杂,仿佛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据身边的矿工透露,整个一矿区仅有这里和靠近山体的窑洞边各有一口珍贵的水井。李丹青放眼望去,只见水源边人头攒动,两三个汉子甚至为了争水而大打出手,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在这里,能够喝上一口清冽的井水竟然成了一种难得的奢望,更别说洗脸搓澡了。

不一会儿,几个系着脏兮兮的白布围裙的伙房师傅提着沉甸甸的两个大木桶步入了空地,接着用了饭勺敲响了木桶,嘴里吆喝着:“都排好队,开饭了!”

这声吆喝如同魔法一般,刚才还围着水井争抢水源的人群立刻如同一团找食儿的麻雀,“哄”的一声,纷纷舍弃了水井,涌向了木桶边。

“居然有窝窝头!”有人惊喜地喊道。

“黑米糊下窝窝头,今天日本人发善心啦……”

劳工们两眼幽幽像饿狼似的泛着绿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热气腾腾的窝窝头,喉头不自主地滚动,咽下一口口涌上来的唾液。

然而,排列的队伍中突然一阵骚动,一两个不守规矩的人推搡着往前插队。

“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老实点!”监工手持木棍,大步走了过来。

插队的小年轻见到监工,一把扯开身后的卢咏春,蛮横地挤到了谭东生和卢咏春之间。

“你小子哪儿来的,给我滚出去!”卢大头可不惯着他,瞪了一双铜铃大的眼睛,一把将小年轻推了出去。

小年轻身形矮小干瘦,长了一双死鱼眼、尖头嘴,看起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并且这小子也不知仗了谁的势,回头见了五大三粗的卢大头居然一点不怵。他昂首挺胸的又走了回来,鼻尖几乎要顶到卢大锤的下巴,瞪了眼珠子蓄意挑衅。

“你敢推老子,看我待会不弄死你!”小年轻压低了声音,凶巴巴的威胁道。他脸上一道一寸长的刀疤随着嘴角肌肉抖动而突兀出来,就像一只呲牙的野狼。

“嘿,罗二蛋,你小子又在惹事,看我不抽死你。”监工直接喊出了小年轻的名字,显然这小子平日里没少在矿区里找事。

“嘿嘿,五爷,我闹着玩啦,这就回去。”罗二蛋立时换了副嘴脸,冲着那五爷嬉皮笑脸的说道,接着便灰溜溜的退到了队伍后面,走时还不忘狠狠的瞪了卢咏春一眼。

很快轮到了李丹青打饭。帮忙的伙计给他拿了一个土碗,盛了半碗黑豆糊,还给了他一个颜色发黑的窝窝头。李丹青并没嫌弃,他和卢咏春几人端着碗,学着旁人找了个土坎子蹲在一角,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黑豆糊糊里夹杂着砂砾和石子,一不小心就会磕到门牙。

李丹青几人腰间还系着备用的干粮袋,所以并不在意,捡着面上一层的黑豆糊喝了便将空碗放到一边。没想到剩下的土碗居然也被旁人盯上,还没等几人离开,一位白发老者便抢过土碗,并将碗里剩下的汤水舔得干干净净。

看着老者饥不择食的模样,李丹青有些于心不忍。他本能地想从自己的干粮袋中拿出一些食物分给这位老者,但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深知自己肩负着重要的使命,并且这么多饥饿的劳工,自己又能救下几人呢?现在只有确保行动成功,才能真正将这些劳工救出火坑。所以他咬了咬牙,放弃了自己这个冲动的念头。

早饭过后,昨天那位黑脸大汉马王爷叉了腰再次威风凛凛的立在人前。旁边一个监工翻开名册开始点名,并将这些新来的劳工分配到各个队伍之中。李丹青被分到了二队,谭东生和卢咏春被分到了三队,杨启茂则被分到了六队。

劳工的编队也大致按照日军的编制而来,整个一矿区共有九个大队,各有九个工头分别管辖。每个大队又分五个小组,每组约有50人,设小组长一名。这些小组长都是劳工们推选出来,负责每日清点人数、收发工具,并带领劳工们一起上工干活。

站在二队前排的工头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与李丹青年纪相仿,不过这人颧骨突出,棱角分明,一对黄豆般大小的鼠眼从眼缝里迸射出一道寒光,让人不寒而栗,仅从面相就能感受到他的阴狠与狡诈,大家都敬畏地称他为“江爷”。

李丹青被分到二队后,又被江爷编入了一组。一组的小组长是个有些跛脚的老头,他面容和善,额头上爬满了饱经风霜的皱纹,全身瘦骨嶙峋,一双大手长满老茧,一看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老农。

李丹青也是后来才得知,九个大队分工各有不同,一至六队主要负责上山挖煤,七到九队则负责把挖出的煤炭搬运下山,像李丹青这样年轻力壮的汉子一般都会分配到采矿组。

进入矿区后,一千多人围着山体一字排开,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一区挖矿的作业层都裸露在外,只要有一把子力气,他们便能从岩层中挖出煤炭,相较于二、三矿区下井作业,这里安全了许多。

尽管这里还能见着蓝天,但是每两组劳工就有一个监工提着木棍和皮鞭在旁监督,各队工头也会带着一两个手下在附近巡视。劳工们稍有偷懒或是劳累倒下,就会招致监工打手们一顿毒打。

小组长为人老实,话也不多,带着一组来到作业区后便闭了嘴抡着铁锤开干。

李丹青初来乍到,只得紧挨着小组长老老实实的挖煤,幸亏他体格强壮一膀子肌肉,挥舞着手里的铁锤开山凿石也是一把好手,只干了小半天就赢得了小组长的好感。

“组长,咋称呼呀?”李丹青趁着喝水的功夫闲聊道。

“朱同奇。”

“嘿嘿,朱大爷,我昨天刚来,有啥不懂的,还请你还多多关照。”

“好说。”朱同奇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诶,大爷,你是哪里人,听口音不是本地的。你是怎么进矿区的?”

“河北保定人,去年年末和有富到镇上卖草鞋,结果一起给抓了拉到这里做苦力。”老头喝了一口水,重新抡起了铁锤,“不想挨打就别歇着。”

“好嘞。”李丹青在石缝间插进了楔子,继续喋喋不休的说着,“招工的时候说干完三个月就放我们回去,是不是真的?”

“年轻人,你脑袋是不是进水了?到了这里就别想出去,要想活得长久,少说话多干活!”老头白了他一眼,就像遇见了白痴。

他一边抡着铁锤,一边说道:“遇上监工、工头的时候,少挨鞭子就是添寿。”

“没错,那些无赖刺头你也要小心点,别惹事、别托大。”旁边一个比狗娃还矮上半头的半大小子插嘴道。

这个小孩是老头朱同奇的小儿子朱有富,瘦骨嶙峋的好似山中窜来的一只猴子,干黑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孩童的红晕与光泽。或许老头为了护着儿子,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这也许就是工头“江爷”让他当组长的原因。

“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做牛做马,白叫人使唤。”李丹青看准石缝上楔子重重的抡了一锤,愤愤的怼道,“你们就不想逃出去吗?”

他这句话一出,朱同奇竟然停下了手中的活,转头好奇地看了李丹青一眼,仿佛看见了一只外星生物,“哎……年轻人,你还是先熬过这第一个月再说吧。我这组的人,半年来已经换了一半。命长的像我一样在这里干了快一年了,命短的顶多也就撑得过三五个月。”

“大哥,你小声点。”朱有富靠近了一些,小声说道,“你才来,可能不知道,你看看两边山顶上都站满了鬼子和二狗子,往哪里逃嘛?以前不是没人跑过,半夜出去还是活生生的,第二天一早拖回来就被喂了狼狗。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不远处,一位扎着头巾的中年汉子正在用铁锹将挖出的煤炭铲到小车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娃站在旁边,扶着独轮车不让它倾倒。汉子颧骨突出,眼眶深陷,身形消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铁锹在他手里无力的挥动,看上去很是虚弱。尽管孩子多次提出想要替换他铲煤,可汉子咬牙坚持着就是不让,宁愿自己累点也要护着孩子。

二人装满一车煤后,孩子在旁扶着车筐,汉子在后推着扶手,艰难的推动着独轮车“吱吱呀呀”的往前滑动。昨晚刚刚下了雨,山路本就崎岖不平,现在还有些湿滑,独轮车很快卡在了一处石缝里。汉子让孩子扶住车子,自己往车轮下垫了一块片石,重新鼓足劲想要一口气冲过石缝。然而,也许是用力过猛,汉子脚底打滑,连人带车一起翻倒在路边。

汉子这一跤想是摔得不清,脑袋也磕在路边的石头上,额头上鲜血直流。孩子趴在父亲身边,哭泣着拽住他的胳膊想要努力扶起他。然而,汉子似乎已经精疲力竭,倒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他娘的,你们俩少在这里偷懒,给老子起来!”监工注意到了父子俩的情况,他挥舞着鞭子,恶狠狠地走了过来。

“老总,俺爹太累了,让他休息会吧!”小孩哀求着挡在监工面前,一双眸子盈盈的充满泪水。

然而,监工并没有因此而心慈手软。小孩的哀求并没有换来他的怜悯。

“给我滚开!”监工一脚踢开小孩,手里的皮鞭狠狠地抽在了汉子的身上,“快给老子爬起来!别想偷懒!”

皮鞭“啪啪啪”地接连猛抽几下,汉子起初哀嚎了两声,但很快就没有了声音。

“你以为装死就能骗过我吗?”监工依然没有停手,又朝汉子狠狠地踹了两脚。

“求你别打俺爹了,求你了,呜……呜……”小孩一把抱住监工的大腿,痛哭流涕地哀求道。

周围的劳工们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纷纷替父子俩求情。

“老张头这两天身体不行,可能真是累坏了。”

“你就别再打了,会出人命的。”

监工看汉子的确也没有了动静,便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拉回去吧,没干活中午就别想吃饭。”

小孩见监工走开,立刻爬到父亲身边,哭着呼唤:“爹……爹……你醒醒呀……你怎么啦……爹……”

几个好心的劳工走到汉子身边,俯身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无奈地摇了摇头,“哎……人已经死了。”

“不,不会的,爹……”小孩抱着汉子的身体拼命的摇晃。

监工本已走开,听说人死了,又重新走了回来,脸上看不出一丝丝愧疚和怜悯,只是冷漠地说道:“死了就抬下去,今晚拉到后山,你们几个搭把手,别让死人挡着路。”

李丹青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他原本想上前看个究竟,却被朱同奇一把拉住。

“别管闲事,搞不好连你一块打!”朱同奇警告道。

“真的会打死人吗?”

“哎……矿里哪天不死人?”

李丹青明白老头的好意,但小孩实在哭得凄惨揪心,让他无法置之不理。李丹青内心斗争了片刻,还是一甩手挣脱了朱同奇,执拗的想要上前阻止。然而,当他走到汉子身边时,汉子已经断了气,只剩下小孩趴在他身上哭泣。

“都散了,干活去!”监工冷漠地呵斥了一句,说完跟没事一样转身走开。

几个好心的劳工拉住小孩,抬着汉子的尸体缓缓走下山去。

李丹青铁青着脸,咬着牙关“吱吱”作响。他深知现在做什么也于事无补,但内心的愤怒和悲痛却难以平息。正如朱同奇所说,在这劳工营里,每天都会有人死去,有的甚至走着走着就倒地不起。劳工们的命在工头、监工眼里就如蝼蚁一般卑微,要想彻底拯救这些同胞,就只有打破这吃人的牢笼。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送餐的师傅敲响了手中的铁盆。劳工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工具,一窝蜂的往山下跑去。

李丹青没和卢咏春几人分在一队,但他身材高大魁梧,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卢咏春一眼就看见了他,高兴地举起手打招呼。

然而,当李丹青寻了声音望去时,卢咏春却似人海波涛里翻滚的一片树叶,转身便被卷入了激流之中。等李丹青在一处煤堆后面发现了卢咏春,这小子已经痛苦的倒在地上呻吟,身上被人踹了几脚,头上还被砸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妈的,谁干的?”李丹青扶起卢咏春大喊道。

“没看清楚,好像其中一个是早上插队的小子。”卢咏春捂着伤口,满脸愤懑。

李丹青迅速检查了一下卢咏春的伤口,并“呼哧”从身上扯下一根布条替他包扎止血。随后赶到的谭东生和杨启茂骂骂咧咧的要找到那小子为卢咏春出气,可是两千多的人堆里哪还看得见肇事者的人影。

今天中午供应了高粱糊,卢咏春头上包了布条,一脸血渍的端了饭碗,傻呵呵的喝了一口,好似全然忘了刚才的不快。然而,就在这时,罗二蛋带着两个人嬉皮笑脸地走了过来,不等卢大头反应,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饭碗,将里面的高粱糊倒入自己的碗中。

“怎么样,刚才那顿打很舒服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老子作对。”罗二蛋晃荡着小腿,痞里痞气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每天碗里的粮食得给老子留一半,不然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卢大头看到不远处的李丹青,大眼一瞪顿时有了底气,“刚才的帐还没算啦,把碗还我。”

“你们干什么!”身后的谭东生和杨启茂见有人找事,立即放下碗筷,气势汹汹的护在卢大头身边,撸起袖子准备动手。

“哟呵,敢跟你二大爷叫板,活腻歪了!”随着罗二蛋一声大叫,人群中顿时跳出五六个汉子,其中为首的一人体格彪悍、浓眉大眼,直奔卢大头而来。

眼见又有一场恶斗即将上演,周围的人群纷纷端着碗后退,给几人腾出了空地。劳工们也不喊叫,生怕引来了监工,错过了一场精彩的好戏。和李丹青蹲在一处的朱同奇见状,忙拉着儿子躲到了一边,有富还好心的拉了李丹青一下。

刚才三对三,卢大头还有些底气,可是对方一下又跳出了五六人,卢大头不得不求援的往着李丹青这边喊道:“大哥,刚才就是这人打我。”

李丹青一碗高粱糊还没吃完,放在旁边指不定又会给谁端了去。他本想着吃完了再出手,可是现在卢大头向他呼救,只能端了碗缓缓地站起来,挡在了赶过来的那帮人面前。

“嗯……大头,刚才他是怎么打的你,就给老子怎么打回来!这边算我的。”李丹青说话间还不忘朝着碗里扒拉了两口高粱糊。

“你敢!动老子的人试试?”浓眉大汉停下脚步,瞪着眼睛吼道。

听了李丹青的话,卢大头顿时信心大增。他抢过罗二蛋手里的瓷碗,不等他反应,劈头就向他脸上狠狠砸去。罗二蛋一声惨叫,头上顿时沾满了高粱糊,殷红的血水顺着眉骨冒了出来,样子滑稽而狼狈。而他身后的谭东生和杨启茂也跟罗二蛋旁边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打得好,揍他鼻子!”李丹青端着饭碗“呼呼”又刨了两口,“杨启茂,你小子打输了,今晚就别吃饭啦。”

“他娘的找死!弟兄们,今天非得弄死这几个新来的。”浓眉大汉看那个叫“大头”的居然敢当了自己的面儿把弟弟打冒了烟,而且挡在他们身前的李丹青竟是事不关己的端了碗在自己面前呼呼的喝着高粱糊,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觉火冒三丈,迎着李丹青飞身就是一脚。

李丹青虽然背对大汉,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背后的风声。他闪身挪步躲开了大汉的攻击,然后单手接住大汉踢来的右脚,顺势一扯,居然直接拉着大汉在地上劈了个一字马,疼的那大汉哇哇大叫。更让人好笑的是,李丹青完美复制了卢大头的招数,把手里的土碗往了那大汉头上一扣,虽然碗里的高粱糊已经快被李丹青吃完,没有罗二蛋那滑稽的效果,但是那大汉头上也是顿时血流如注。

“好!好!”

“打死这帮狗日的!”

周围了劳工见这些人不是李丹青对手,这才开心的喝彩叫好。他们平日里被这帮人欺负惯了,敢怒不敢言的憋了一肚子火,今天借着李丹青的拳头,总算也出了一口恶气。

“娘的,给我打死他们!”浓眉大汉被扶起后,嘴里依然咆哮着。然而,剩下的几个汉子正要动手时,不远处却传来了监工的声音。

“干什么,干什么,不许打架,都想关禁闭吗?”五爷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带着两个监工气势汹汹的赶了过来。

“小子,给我等着,咱们晚上见!”浓眉汉子丢下一句话,狠狠的瞪了李丹青一眼,带着几个手下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了看热闹的人群中。而那罗二蛋两眼被高粱糊和血水遮住,被卢大头按在地上一阵猛锤,这时连撩句狠话的气力都没有,竟是被一伙人抬着出去。

五爷拨开人群,只见了李丹青和卢咏春二人站在中间,误以为是这两人干架,横着眉厉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李丹青淡定的说道:“我这位兄弟不小心摔了一跤,头给撞破了,刚刚包好了伤口。”

“滚一边去,我没问你,你说是怎么回事。”五爷一把推开李丹青,指着卢咏春说道。

李丹青并没有反抗,而是假装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一旁的谭东生和杨启茂想要上前搀扶,却被他摇头制止。

“回五爷的话,小人的确是没站稳,自己摔了一跤。”卢咏春按照李丹青的话回道。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要是让我逮到你们打架,看我不收拾你们。走!一群贱骨头。”五爷见卢咏春自己也这么说,转身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下午上工后,朱同奇便好心的提醒李丹青晚上当心,这帮人在一矿区是出名的恶霸,无人敢惹。虽然中午打架时,朱同奇带着有富躲到一边,但李丹青理解他的选择,毕竟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是人之本能。

经过中午的事情,朱同奇也看出李丹青是条铮铮的汉子,虽然自己不敢和这些恶霸作对,但心眼里还是对李丹青有些佩服,在随后的交谈中也逐渐打开了话匣子。

听朱同奇讲起,那浓眉大汉叫罗大仁,罗二蛋是他弟弟。这两兄弟原本也是河南保定人,跟他算的是老乡。鬼子侵占保定后,两兄弟便逃难到了大同,一年前又被招工进了矿区。罗大仁手上有些功夫,进矿后便纠集了一帮河南人成立了一个河南帮,在劳工圈子里恃强凌弱,横行霸道。监工里有个叫“山驴子”的是监工头目五爷的拜把兄弟,正好是罗大仁同乡,论起辈分还得给罗大仁喊叔。所以五爷在矿区里对罗大仁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惹着日本人,也懒得管他们的事情。

罗家兄弟借着“山驴子”的照应分到了相对轻松的搬运组。劳工们每天上完工回到窝棚,那里却是河南帮的天下。河南帮常常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其他劳工,尤其是嚣张跋扈的罗二蛋,虽然劳工们都穷得身无分文,但他不仅打饭插队,而且还经常抢夺别人的口粮,一些新进来的劳工还被他扒了衣服,抢了他们的随身财物。本就悲惨的劳工不仅要忍受日本人的压榨,监工的皮鞭,还要忍受这些恶棍的欺辱,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看来不铲除这个河南帮,就无法在一矿区立足,更无法聚集民心。李丹青听了朱同奇的话气的直咧嘴,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即便是那罗大仁今晚不来找他,他也会寻上门去。

傍晚下了工,劳累一天的矿工们忙着打水洗漱。朱同奇给李丹青找了一处空铺,但其余几人依旧没有找到落脚之处,所以几人将随身衣物放下后,又在棚区里四下游窜碰碰运气。

此时,两个监工拖拽着一人来到水井边,接着将那人随意的扔到了路边,便不管不顾的转身离去。那人浑身是血,蜷缩着身子趴在泥浆子里气若游丝。

在矿区里,要是有人受伤染病,无异于被宣判了死亡,劳工们自身不保,也无暇顾及别人的死活,受伤者只能自生自灭,命大的扛得过病害,命短的一命呜呼。随后,棚区里的收尸队会将死人抬上板车,直接扔到后山万人坑里草草了事。

在这里,死人便是最为常见之事。劳工们神情麻木,呆愣的看着地上那人艰难的翻过身,伸出手无力的扬在空中,但是却没有一人伸出援手。或许他们早已看透生死,与其活得如狗,不如死了解脱。沉重的劳作已让他们消瘦脱形,无情的鞭打让他们遍体鳞伤,没有希望的未来更让他们心如死灰,死去的人在死亡里腐烂,活着的人在现实里腐烂。

“姜志鹏﹗”眼尖的谭东生挤进围观人群一眼认出了地上那人。他立刻叫上卢大头几人一起将姜志鹏抬回了朱同奇所在的窝棚。

窝棚里条件简陋、阴冷潮湿,监工又不许生火。李丹青只得用了一件白短褂和临近的劳工换得一张稍许干燥的草垫,并将姜志鹏搬到了窝棚边通风的地方,热心的有富还打来清水为他清洗伤口。

姜志鹏被鬼子折磨了一天一夜,全身都是皮鞭留下的道道血痕,嘴里虚弱得只剩一口气。当他看到李丹青时,勉强睁开眼,微弱地呼唤了一声,便再次昏了过去。

“怎么办?”卢大锤用手探了一把额头,惊呼道,“哎哟,烧得不轻。”

“有富,再去打点清水来。”李丹青皱起眉头,叹息了一声,“哎……待会用湿布巾捂在他的额头帮他退烧,这里缺医少药,这小子能不能扛得住,只有看他的造化了。”

“围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老子今天要扒了他的皮。”

“没错,今天也让这几个新来的见识一下我们河南帮的厉害!”

门口传来一片嘈杂声,李丹青眉头紧锁,已经猜到了这是白日被打的那些人寻仇上门。正所谓是祸躲不过,李丹青轻轻起身,为了不影响窝棚里其他劳工和姜志鹏休息,他留下谭东生照看着姜志鹏,自己则带上卢大头迎了出去。

三十几个赤裸上身的汉子气势汹汹地将李丹青和卢大头团团围住,其中罗二蛋更是挥舞着木棍,嚣张地叫喊着要将二人打成肉泥。

虽然李丹青这次进矿没有携带武器,连他贴身的飞镖都没有带,但面对二三十人,他依旧昂首挺胸、气定神闲。环视众人时,他一眼乍现的精光,夹带着不可轻视的威势,让罗二蛋不敢上前。

“都给老子闪开﹗”人群之中一个黑脸壮汉炸呼呼的走到了人前。来人正是白日里被李丹青用瓷碗砸中脑门之人,看样子也是这帮人的头领。此人出场的嗓门极大,脑袋上破了一道一寸长的血口,半边额头也肿得老高,看人时都只能眯着半只眼睛。

“怎么,又想挨揍?”李丹青神情自若,只说了一句却让那人气炸得汗毛树立。

“你小子别狂﹗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老子给你个机会报上姓名、留下遗言,不然到了阎王爷那里,别怪老子不讲江湖规矩。”

“哼,我打人从不废话,但既然你要讲规矩,我就教教你。”李丹青神态从容地挽起袖子,目光瞥向罗大仁、罗二蛋二人,“你二人纠集匪众,在矿区胡作非为,今天只要你二人立下誓言痛改前非,我便放你一马,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哈哈哈……好大的口气,是龙是虫,今天就让你尝尝俺的拳头。”罗大仁愤怒地咆哮着,一招泰山压顶直取李丹青的面门。

“不自量力!”李丹青冷冷一笑,迎了上去。既然罗大仁亲自出手,他正好可以擒贼擒王,省去与一群小喽啰纠缠的麻烦。

罗大仁的拳法好似少林长拳,刚猛有力,攻防兼备,招式灵活多变,是一种实用性很强的拳法。李丹青的师傅慧明也是少林弟子,少林长拳自是认得。不过罗大仁这一套拳法好似不全,招式中还夹杂其他路数,运用起来也是全凭一身劳力,刚猛有余却破绽百出。这样的拳法欺负老百姓还可以,真要遇上高手,三招之内便见分晓。

高手出招,一招半式便知对方虚实。李丹青看出罗大仁不过是个勇夫壮汉,甚至都懒得避让探底,瞅准空挡一招擒拿手,扣腕锁喉轻松将罗大仁拿在怀中。

罗二蛋见状,急得举起木棍想要上前解救大哥。然而,李丹青却只是侧身一闪,顺势扯住罗大仁的后背往前一推。木棍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罗大仁的头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顿时,罗大仁的头上血流如注,双眼一翻,昏倒在地。

罗二蛋眼见弄巧成拙,误伤了自己哥哥,愣了神不知所措,忽觉左颊一道疾风袭来,身子便如同断线的风筝飞出,将旁边的窝棚砸塌了一半。

“大哥﹗”

“二蛋……”

剩余河南帮的汉子见己方首领只在瞬间便被对手打趴,顿时失了胆气,其中一两个胆小的甚至直接转过身,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娘的,给我住手。”罗二蛋捂着胸口从坍塌的窝棚里狼狈爬出,头上顶了条破裤衩,身上插了些枯草,一瘸一拐的很是滑稽。他看着李丹青俯身探手把弄着罗大仁,顿时又急红了眼,“给老子一起上﹗”

李丹青此时正掐住罗大仁的人中施救,侧脸瞟向罗二蛋冷冷道:“罗二蛋,如果你还想救你大哥的命,就不要再添乱。”

“你会救人?老子信你个鬼……”罗二蛋举着木棍越走越近,可是愤怒的眼仁里却开始变得有些不可思议。

只见李丹青掐过人中后,又扶起罗大仁,在他后背推揉了两下。随后,罗大仁喷出一口淤血,眼皮颤动两下,竟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大哥,你没事吧?”罗二蛋扔掉木棍,惊喜地扶住罗大仁。

“伤口会有些肿胀,这两天不要剧烈活动,应该没事。”李丹青看着罗家兄弟,拍了拍手轻轻起身,“罗二蛋,如果你想动手,我随时奉陪,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此事因你而起,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操你大爷的﹗”罗二蛋操起木棍,“老子就不信你打得过几十个……”

“给老子住手……”罗大仁轻喝一声,咧着嘴按住还在流血的伤口。自己都不是李丹青的对手,兄弟那点三脚猫功夫就更不够看。罗大仁遭了一记闷棍,现在却好似开了窍,一是确实打不过别人,二是刚才人家救了自己的命,再恩将仇报也过意不去。

李丹青站起身,手中已握了几块石子。他心中已有打算,如果罗二蛋等人还敢纠缠不休,即使没有飞镖,他手中的石子也足以让他们终生难忘。

罗大仁挣扎着站起身,拱手道:“多谢大哥救命之恩,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李丹青见对方已放下敌意,也客气地回礼道:“多谢不必了,我叫李青。”

罗大仁继续道:“白日里的事情都是我家兄弟不对,还请大哥海涵。今天真是不打不相识,大哥的拳脚、为人让在下佩服,现在窝棚已毁,如果大哥不嫌弃,就请搬到山后的窑洞,也算小弟赔礼了。”

李丹青看着坍塌的窝棚,想着姜志鹏的确也需要一个舒适的地方疗伤,便顺口答应了。

当晚,李丹青便带着卢咏春几人住进了罗大仁的土窑。虽然窑洞里简陋得只有两通大炕,但比起外边的窝棚却要好上许多。

一张大炕能同时住下十来人,一间窑洞就能住下二十人,河南帮总共四十来人却占着五间窑洞。李丹青和罗大仁商量后,决定腾出空余的窑洞,让矿区的老弱病残住进来,虽然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也算尽了微薄之力。

听罗大仁讲起,他兄弟二人本是河南保定人,罗大仁这身功夫是跟着他那少林寺还俗的二叔学了点皮毛。后来鬼子占了保定,父亲被鬼子拉去修炮楼后,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两个月后母亲也得了一场重病撒手人间。当年正巧遇上了河南大旱,兄妹三人便一路逃荒到大同,可是妹妹在半道走丢,所以罗大仁不得不带着罗二蛋一边在大同做苦力,一边寻找妹妹的下落,哪想后来却被鬼子拉进了苦窑。

罗大仁在矿区组建了河南帮,初衷是为了抱团不受欺负,也是为了能活着出矿找妹妹。虽然他们言行有些粗暴过激,但李丹青设身处地思考后也表示可以理解,毕竟。兄弟二人并没有害人性命,而且在这暗无天日的苦窑里,要想活得长久,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李丹青和罗大仁聊了半宿,罗大仁这人虽然有些霸道蛮横,但也是苦难出身,并且他还能审时度势的让出多余的窑洞,本质上也不是坏透了底。这人虽然和监工“山驴子”沾着点老乡关系,但二人却是不同世界的人。罗大仁和李丹青一样都是矿区里被奴役被压迫的矿工,二人身份一样、目标一致。因此,当李丹青提出带领大家逃离矿山的想法时,罗大仁毫不犹豫地表示支持。虽然罗大仁也曾想过逃跑,但缺乏办法和勇气。现在,李丹青为他指明了方向,如同黑夜中的明灯点亮了他心中的希望。李丹青暂时没有透露具体计划,罗大仁也表示将保守秘密,等待李丹青的指示。

至此,李丹青在一矿区算是打开了局面。此后的几天,矿中的一些老弱矿友陆续搬进了窑洞,而且矿工们惊奇的发现,曾经霸道的河南帮不再插队欺负人了,长期被河南帮霸占的靠山的水井也全面开放了,新来的李青还为矿工们免费治疗跌打扭伤。

姜志鹏在李丹青几人的悉心照料下,退了烧,伤口也开始好转愈合。这小子被小鬼子抓住后,咬牙声称自己只是想搭上去大同的顺风车,不知道这趟车是开往矿区。鬼子问不出有用的东西,就把他扔到了劳工营,也算捡回了一条命。

与此同时,李秋阳每隔两日就要进一趟矿区,并且这小子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策反了伙房的胖厨子。

这个胖厨子在给矿工打饭的时候,居然挑眉挤眼的暗地里往李丹青手里塞了张纸条。等他拿在偏僻处打开查看,只见纸条上写着:“有事可通过此人联络,三区已联系上,二区尚在努力。”

这次暴动必须全盘联动,二区不仅是一区撤退的通道,而且战俘营里这些拿过枪上过战场的俘虏更是成功发动暴动的关键所在,只有发动并武装了这些战俘才能成功掩护劳工大军撤退。

李丹青当初进矿之时,只让了众人散在各个矿区,但是串联互通的渠道和方式却只能观机而作,眼下鬼子对战俘营的防守格外严密,因此尽快与二区的狗娃取得联系已成了燃眉之急。

为此,李丹青曾试图在深夜翻过粪池边的铁丝网潜入二区。然而,鬼子的探照灯将分界处照得如同白昼,并且夜里巡逻的鬼子伪军来往如梭,让他实在没有下手的机会。

救援行动一时陷入了僵局,每日里下工之后,隔壁的二区虽然抬眼可见、相隔咫尺,可是却如同隔了层层山峦远在天边。李丹青望着那天边的余晖,眉头紧锁就如同那一道道缠扭的铁丝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