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看不见。
生闷气的理惠子将嘴巴悄然撅起，双手也抵在栏杆之上，撑住自己的脸颊。
这嘴唇间微妙的弧度变化不大，却十分醒目地反应出她此刻的心情。
夜幕早已降临，除开一盏盏灯发出的光亮外，目光眺望处的漆黑连月光也难以覆盖。
蝉鸣声还是不间断地阵阵袭来，清脆动听。
越是清脆，越说明气氛的静默。
神川灿安静地注视着她的侧脸，也将她几乎写在脸上的心思读得清楚。
他自然不是丧气的人，和她散步聊天也绝不是为了诉苦，分享负能量。
这算是一个预防针。
因为他没有过去的记忆，想要不引起怀疑，便要找一个理由。
失忆，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借口。
当然，这也不是真失忆，就是一个话术上的万能盾牌罢了。
不过由此他也能察觉出理惠子对自己的关心。
哪怕已经这么多年没有来往接触，她似乎还是念着儿时的旧情。
这说明她的性格属实比较稀罕。
多少人别说十年八载，光是几个月不来往交情就已经淡薄下来。
如果要选一个儿时好友作为关系缓和的对象，那理惠子应该就是最佳的选择了。
神川灿目光一转，预防针已经打完，也是时候掀开新的篇章。
他眺望着远处漆黑的山林，轻声道：“我这几天其实想了很多事情。”
“甚至不夸张一点说，我还想过就这样了结自己。”
还在生闷气的理惠子闻言，娇躯猛地一震，有些慌张地看着他：“喂，别做傻事啊。”
“只是想一想。”
神川灿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笑道：“这几天脑子很乱，总想找一个能解决所有烦恼的办法。”
“但这个世界又怎么会有失忆药呢。”
他叹了叹气道：“没有失忆药，也没有能一次性解决所有烦恼的办法。”
“之所以产生这种念头，不过是想着逃避，不愿意去面对现实罢了。”
“说起来，我过去一直都在逃避。”
用逃避这个词来概括以前的神川灿无疑是最恰当的。
哪怕他没有继承相关的记忆，但他还是能准确地得出这个结论。
能选择自我了断的人，称得上极有勇气。
因为迎接死亡并不容易。
但同时，他们也是懦弱的逃兵。
在所有办法中选择了最不负责任，也最可耻的一种。
同样的，逃避这个词也能用来解释为何神川灿的性格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至少在理惠子听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小时候的神川灿是一个自信又勇敢的男孩，所以她才愿意跟他玩，愿意和他成为好朋友。
自他的父母离婚，家庭破裂之后。
那个自信又勇敢的神川灿就从此消失不见了。
他变得冷淡，孤僻，沉默，极为抗拒与人交流。
以上，都是理惠子通过各方面打听才得到的信息。
也正因此，理惠子才没有过多地责怪神川灿对自己的冷淡。
哪怕他做得再过分，说到底也是因为家庭发生了变故，而非无缘无故。
跟家人比起来，再好的朋友又算得上什么呢~
何况那个时候的他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据说他的父母一离婚，他就被他的母亲带走，离开了日本，到国外去定居。
理惠子能谅解他在诸多道路中选择了逃避。
她好奇的是他为什么要选择逃避。
即便是父母离婚，也不至于会影响这么大吧？
不过这份好奇在此刻还不能显露。
理惠子觉得自己得先安抚好他的情绪，这个家伙估计把心里话憋了很久，需要一个释放的时机。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嘛。”
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开心的也好，不开心的也好，都已经成为了历史。”
“我爷爷常说背着包袱的人是很难前进的，你应该抛开那些让你痛苦的记忆，只记得好的，这样才能一直继续往前走。”
神川灿嘴角扬起：“嗯，我也是这样做的。”
“我试着忘记那些不快乐的，然后记住那些让我快乐的，比如你。”
理惠子嘴角忍不住咧起：“我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有啊。”
神川灿柔声道：“当我决定抛下过去的纠结与苦恼，选择重新开始之后，你是我找的第一个倾述对象。”
听着是挺甜言蜜语的。
但理惠子歪头：“胡扯，你哪有来找我，明明是我来找你。”
“所以你承认你是专程来找我，而不是吃饱饭四处逛一逛？”神川灿眨了眨眼。
啊这..
自己似乎被他算计了！
理惠子红着脸，却没反驳。
她轻哼道：“我觉得我自己是傻子。”
“何出此言？”神川灿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理惠子瞧他这反应，更是羞恼：“不是傻子怎么会主动热脸贴冷屁股呢！”
“有吗？”
神川灿十分无辜地说道：“我这不是陪你散步了嘛。”
“呵，你还好意思说！”
理惠子双手交叉翘起，眼眸有怒气在闪烁：“两年前，在国际饭店，你忘了吗？”
不好意思，神川灿不是忘了。
他是压根就没这方面的记忆。
“额，两年前，我...”当着理惠子的面，他假装心虚地支吾起来，等着理惠子自己说出口。
“呵呵，呵呵呵！”理惠子脸色变冷：“我就说吧，你根本就没有当回事！！！”
“不是，我失忆了。”
神川灿当即掏出万能盾牌，理直气壮道。
理惠子嘴角微抽，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
她忍不住上前抬起皮靴，有些用力地踩住神川灿的脚。
嗷的一声，神川灿立马做出“剧烈”反馈，以彰显理惠子的“惩罚”很有效果。
理惠子这才有些消气地松开脚，背过身幽声道：“那天我还专程在走廊里等你，想着这么久没见，和你打个招呼什么的。”
“我等了大半个小时才见到你出来。”
“然后呢？”神川灿假装很痛地捂着脚。
理惠子瞪了他一眼。
他心虚地低下头。
“哼，当时我就站在门口前，刚举起手想跟你打个招呼，你竟然毫无反应地直接走出门口。”
“神川灿，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尴尬，有多想揍你吗？”
嗯。
神川灿只能凭空想象这个场景。
确实很尴尬，也很膈应人。
再怎么不喜欢，打个招呼这种表面礼貌也是得做的。
看来之前那家伙确实很冷淡，活该被理惠子“记恨”这么久。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理惠子愿意把藏在心里的不满说出来，这也证明了她虽记仇，但只记一点点。
并且老朋友再重逢，最怕的就是彼此不知道近况，想聊天也不知道从何谈起。
一旦能把气氛拉回到从前，或者说起码营造出了一个轻松的气氛时。
接下来的相处很快就会自然而然地熟络起来。
“我现在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理惠子盯着他的脸：“那天为什么要装没看见我！”
“我...”神川灿想了想：“我不是装没看见，我是真没看见。”
理惠子：？
她头上仿佛在冒烟。
他在所有解释中，选择了最让理惠子爆炸的一个。
于是迎接他的，就是理惠子暴风骤雨般的铁拳攻势。
“没看见？神川灿，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我这么大一个人，当时门口只有我站着，你怎么可能会看不见。”
“混蛋，想敷衍也找个稍微合理一点的借口行不行？”
一边铁拳攻势，理惠子一边还絮絮叨叨个不停。
等挨了不知道多少下，理惠子都有些喘气之际，神川灿才缓声道：“现在解气了吗？”
“没有！”
理惠子再度嘟起小嘴。
“那我也没办法了，你这拳拳到肉的，再揍下去我怕是顶不住了。”
神川灿捂着受伤的胸膛与肩膀，可怜兮兮道。
“我都没用力！！”理惠子哭笑不得，撇嘴道：“你要是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要回去了。”
神川灿恢复正经，轻声道：“好吧好吧，那我现在给你一个合理一点的敷衍借口吧。”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还处于逃避状态。”
“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希望这个世界没有认识我的人，可以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哪怕是看到了熟人，也假装没看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理惠子皱起眉：“那你这也有点过分。”
“我能体谅你的心情，但明明只是打个招呼而已，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堪的。”
神川灿咧嘴道：“所以我这不是来赔礼道歉了嘛，都让你打了这么多下，该消气了吧。”
那确实。
是消气了。
理惠子也谈不上有多生气，不过这种小闷气总得有个宣泄的方式。
他能主动地来“挨揍”，这无疑让理惠子很满意。
她撇了撇嘴，又转身眺望远处的山林，低声道：“希望这个世界没有认识你的人..”
“这也是你当时选择就读其他高中的原因吗？”
“嗯。”
神川灿点点头。
他不懂，但他觉得应该点头。
“怪不得，我还纳闷你是抽了什么风，选一家这么偏僻的高中。”
理惠子吐槽道。
“很偏僻吗？”
“不偏僻吗？在北海道诶！”
那好像是挺偏僻的。
北海道距离东京十万八千里，距离日本的其他大城市也是十万八千里。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之前的神川灿就是秉持着这种念头，想着躲得越远越好，抗拒跟从前的一切人或事接触。
所以没有进入这个圈子的热门高中，反倒独自一人去了北海道。
但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现在的神川灿，不会再想着什么逃避。
过去的沉重与痛苦，都与现在的他没什么关联。
所以他能坦然地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理惠子也露出笑容，扬起一抹狡黠道：“那你想好大学怎么过了吗？后辈。”
经过刚刚的接触，她能确信神川灿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至少是一个可以打交道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