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雨下得很轻，细细的雨丝，薄薄的一层，烟似的。

小壹从寺里祈福出来，外面细雨蒙蒙，能看得见空气中浮动的略有颗粒质感的水汽，但听不到任何雨声。

雨似乎更密了。

婢女在旁边打开伞，小壹向屋檐外伸出手，皮肤触觉感受到的只有些许凉风，收回手看时，沾湿的手才显出了这雨的痕迹。

咿咿呀呀的歌声由远及近，是梨园里婉转优美的水磨腔，唱得柔媚低回。

小壹认真地听了一会儿，依然辨不清曲词的内容，抬眼，她很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雾包围了，天地间唯剩她一人，四周俱是一片白茫茫的虚无，几处深浅的颜色变化，恰如白纸上渲染几笔淡墨，更显空泛寂寥。

那声音唱着，浓雾中一个人影渐清晰，是一个佝偻的老妪，步履蹒跚，提一个大葫芦，又挂着几个小葫芦。

她看见小壹了，止住歌声，停下来，开口，却是极沙哑的嗓音，与唱曲时截然不同。

老妪道：“要换点酒喝吗？暖暖身子。”

很奇怪，忽然出现在这样地方，碰上个莫名其妙的人，小壹心里感觉不到一点恐慌，甚至没有一点疑惑。

“怎换？”小壹问她。

“不贵，”老妪答，“你这颗便宜的真心就能换几两。”

小壹便问：“真心如何论贵贱？”

“有人要，自然就贵；没人要，自然就贱。”老妪回答，“血淋淋地捧出一颗心，值几斤几两，半点不由己。”

小壹听明白了，却笑：“那你的酒还是贵了，我这颗心被人珍之重之，珍重万分，在你这还只是‘便宜’，我若同你换了，那人该怨我了。”

老妪摇了摇头，提着葫芦走了，口内唱着来时那咿咿呀呀的曲子。

婢女撑着伞同她走在雨中。

小壹眨眨眼睛，雨依然细蒙蒙的，不见哪怕一丝的雾气。

扭头向后望去，她们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距离，看不到寺庙了。

“小姐，怎么了？”婢女不解道，“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无事。”小壹转回头，轻声道，“回去吧。”

是了，她们一出寺就走了，连愣神的时间都没有。

再有两月小壹就要出阁了。

她要嫁给她的心上人了。

数年后，小壹独自在一片白雾中飘荡许久，来到一间草庐前。

草庐内传出清唱柔和的歌声。

进去，果然是那老妪。

她正在坐在柜台后编那挂葫芦的草绳。

老妪见了来客，神色淡然，止歌问：“要换点酒喝吗？暖暖身子。”

小壹轻笑：“怎换？”

“不贵，”老妪答，“你这颗便宜的真心就能换几两。”

“那确实是不贵，换吧。”这次小壹笑答道。

老妪便取一小葫芦置于柜台上，将那大葫芦里的酒往里直斟到满，递给她：“喝吧，喝完我好取心。”

她说得直截了当，稀松平常。

小壹也不恼，拿着葫芦在酒桌边坐下。

老妪仍在柜台后编草绳，口内低声唱曲，自娱自乐，旁若无人。

小壹仔细听了许久，终于辨明了曲词内容——

“……情义切，说甚么金石契白首约，山海盟誓又如何，比不过那君心易变似那流水缺残月，碧血丹心究竟值几钱，不如趁早换酒尚且能酤取九分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