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海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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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入梦来(十三)以念渡世(中)

李尧谦与堂溪墨寻垂眸,深深叹气,把今日所论之事一一道来。

原来他们与李随正、申元旬等人到军中,正是为解决百姓动乱,军心不稳之事。按照李尧谦之前的办法,确实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一部分已无牵挂的人都纷纷加入了军中,或是炊事或是持武,壮大了队伍,也解决了一部分安置问题。只是衡量下来,军中人数增多,但粮食供应仍是那些,僧多粥少,也没省多少问题。加之百姓那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经李尧谦几人商讨,打算放些后备储粮先安抚民心,至少保证后方稳固。现今虽粮草供应不足,但好在李尧谦已上报给州郡官员,如若一切顺利,官员肯作为,那么朝廷的补给旦下发,这段危机也就渡过去了。

只是,如若不能呢?其实大部分人心中有数,把希望寄于官府,还不如自己杀出一条路去。到那时,再想办法也迟了。

“那你们此去是为何?”姜知韫听完后,心中总有些预感,“应是去许久吧?”

“所以我们才特地来道别啊。”李尧谦无奈道,但仍是坚定,“我们此去是为百姓寻办法,汉人农耕所聚不止这处,地方适宜之处还有留存。因之前的羌人所害,陇西有几处小聚所的百姓曾几度迁移,有一些地方还留有基本建材,总比现今的残垣断壁强。至于这里,等朝廷那边有回应再另提吧。”

最后这句李尧谦说得勉强,毕竟“另提”或许是再也难提。

几人又陷入沉默。

“好了好了,这不一切都在找出路嘛。”李尧谦安慰众人道,这才转向刚接过的姜知韫拿回的书,定睛看了看,心中已知个大概,“在我们离府难归的这段时日,便劳烦你们接管府中事务,多辛劳了。毕竟如今这情形,我们也放心不下。”

这时局动荡,李府的人马大多去为民操劳,自然不能有后顾之忧。不过好在还有姜允敬等人帮衬着,姜知韫她们也不至于无从下手。

姜知韫同周宛竹一直细细听着,心中沉闷不必多言,即便忧心着,却也希望他们此去能为百姓找好安顿之处。

只记得那一夜漫长与沉谧,屋檐上的身影又多了两位。而檐下烛火长明,久久不熄。

“见你一直无言,定有心事吧。”李尧谦与姜知并肩而坐,两人就这样时不时搭着话,明明都有很多想倾诉,却只犹豫着,迟迟徘徊在心头。

“那还用说?”姜知韫把头半埋进臂弯中,声音沉闷,“为什么总是面临分别呢……”

姜知韫的“离别”似乎意有所指,却也有感而发:“生离和死别应是人世间最痛彻心扉却又无可奈何之事。这些时日与你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总想着自己对于这些也应该是看的透彻了些,可如今就只是面对这一场分离,就心中沉闷,对于你们离开后的府中事宜,我也总担心自己做不好……就这么翻来复去的想着。”

李尧谦听着听着却笑了起来,眼底尽是了然,嘴上却仍不放过:“哟,原来我们的知韫姑娘也有言语这么多的时候。”

“就你爱笑话我。”姜知韫轻推了一下李尧谦,心情倒也好不少。

“别总那么伤春悲秋的,眉头皱的把你那俏模样都隐去了。”李尧谦轻轻揉开她的眉心,语重心长,“有这种心境才证明你透彻了呢。你看啊,你我从儿时至你到陇西曾分别十余载,但通着书信,生活得又还算安稳,便也没有忧心一说;而你如今正是见到了这一场水深火热,亲身体味了离别与哀伤,因此便懂得对眼前人的珍惜与团聚的不易。所以哪怕只是一场可待故人还的离去,也会觉得怅然若失。”

李尧谦平静的说着,神色自然,慢慢的开导着姜知韫:“还有,你又没有真正尝试,怎会知晓自己的能力呢?管理府中事宜不容易,但总会有人引领你,所以也不必忧心忡忡。哦,对了,说到这个——”

姜知韫还在回味着李尧谦的话,一时间还没抽离出来,手中就多出了一封信。除了信封上的字还算整洁,信纸的四个角都被折得皱皱巴巴。

“这是……”姜知韫欲要拆开,却被李尧谦抬手制止,狡黠一笑,“别急,这个是给楚怀安的,你代我转交于他。”

看这神情就知道一肚子坏水儿,姜知韫眯了眯眼睛:“那你为何不亲手交给他?”

“哎呀,还不熟识——”李尧谦这话听起来倒像多遗憾似的,但神态却没改变多少。

前两天不还……姜知韫想着,无奈的摇摇头,只得应下这事。

檐下窗边,烛火轻摇,映印在纸上拖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影迹。那墨色点缀的纸上,赫然是三个字——别离吟。

末了,周宛竹亦是轻叹一声,凝眉那首吟曲,关了窗。

可若她肯向外望去,院门外那一角的树枝,已不知被哪人折断几根,落在墙边。

这夜虽不算促膝长谈,但也到了月落之后,屋顶上才终于不见两个人的身影。

第二日一早,还没等姜知韫她们醒来,李随正与李尧谦就带队整装,准备出发。

姜允敬也不忘出来帮他们清点装备,老友临别,自是习惯了的。姜允敬与李随正也只简单叮嘱几句。

姜允敬在得知近况后,也是为李府忧心着,不过面上并未多表明。

“李府诸事较繁杂,近来日子拮据,现如今把这堆烂摊子交给你,倒也怪难心的。”李随正面有难色,却也笑着,毕竟还是很放心这位老友的。

“这你倒不必如此说,你们在前方为百姓开路,我们也得在后方做好支援呐。”姜允敬温声道,“要说带兵打仗我是个外行,但这府中诸事我还是能管住的。”

“哎,你们——”姜允敬又想到前路多磨难,心情不免又低落了些,但也郑重其事地向李随正行了揖礼,“李兄此去,万望珍重。”

“定不负所望。”

迎着晨风,李氏父子率先调转马头至队伍前,堂溪墨寻礼貌地向送行的人点头致意,跟护在队伍的后方。

号令一施,一行人便启程远去。待走远后,堂溪墨寻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个掩映的方向,手中的缰绳更是握紧了些。

只愿那时再见,能不谈离别。

这一程路途遥阔,山高水长念更深。

那夹在窗缝间的信纸,终是在周宛竹推窗后得见,四角捏得平整,许是在手中踯躅了好一会儿。

原以为信中言语颇多,但展开来,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片完好的竹叶。这风格倒像他,毕竟他常说自己虽生来带个“墨”字,但这一生却与笔墨不着痕迹。

这大抵是几日来周宛竹头次绽开的笑容,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要不是身后姜知韫与清瑶的轻松笑声入耳,周宛竹怕是还要在窗边傻笑许久。

“这是——”姜知韫看破不说破,假意不知,抿唇笑道,“西王母座下的鸾鸟何时被你唤来了?”

“小姐这话说的,依我看啊,这唤鸾鸟多费心,应是那位公子亲身化作送信使者递过来的吧?”清瑶与姜知韫一唱一和,弄得周宛竹都难得的赧然。

不过昨日那檐上之谈周宛竹也是知道的,“回敬”道:“那也不曾想我们的知韫何时言语多了起来,你看呐,一皱眉,那俏模样都被隐去了。”

清瑶见状赶忙好奇看过去,姜知韫一听这熟悉的话术,也抬起袖子遮住脸,眼神飘忽,转身向外:“哎呀,我怎么还想起来今日得去楚公子那里……”

周宛竹莞尔不语,拉上清瑶便随着她一同出门了。

两位姑娘走在府中,下人们一抬眼就能感觉到明显的不同——着实飒爽。这还要归功于清瑶,为了方便两位姑娘今后练功,清瑶特地向府中请示,自掏腰包,早早给她们赶制了简装,昨日先去取的,姜知韫问起,清瑶只说赶巧了。

姜知韫倒是头回如此打扮,从前都是大家闺秀的温婉作派,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有回侠女之风。

不过,欣喜的心情也只适用于这一段路,到了楚怀安院门前,还没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十分不和谐声音。

“你当真如此啊?就它们那细胳膊细腿的,能撑住——”

“我真是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世道竟会如此看女子。”

姜知韫的声音骤冷,门都没敲,径直推开,周宛竹和清瑶也十分有气势的并肩而行。

那不知是否是因生气而有的力道,被推开的门都颤了几下。

见到来人这剑拔弩张的气势,正在那里搬桌子的楚怀安一时间无可奈何。

他师叔的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啊……一看就是又引起误会了。

待申简从尴尬的咳嗽两声后,几人看清了他的面容,随后是大吃一惊。

清瑶先是炸呼起来:“这这这——这出言无状的老头儿怎么在这儿?”

“刚才说那话的人是——您?”姜知韫还是在意刚才的话。

“非也非也!”申简从叹了口气,指了指那张堆满东西桌子,“它细胳膊细腿的,怀安再摞东西可不就要撑不住了么!”

直到楚怀安把正搬来的木桌放下后,又解释了一遍,姑娘们这才罢休。

“老夫可不会说那话!”申简从一脸严肃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古有妇好手能提枪,驰骋沙场;汉有吕母为报子仇,散家财,以酒食结客,起兵反莽;昭君出塞和亲,弃自身幸福,使大汉与匈奴结好,边塞的烽烟熄灭五十年……凡此种种,若老夫胆敢再说一句女子的不好,岂不是太不识好歹了?”

姜知韫和周宛竹听得是讶然,谁都没想到这么个看似草莽的老头儿,说出来的话也可堪作文章。

“得得得,说正事,怀安——”申简从摆摆手示意,楚怀安只得点头应下。

楚怀安正要开口,清瑶又是说:“等等,这老头儿喊你名儿?”

经清瑶这么一说,姜知韫也顿生疑惑。

之前猜过他俩可能相识,但没曾想能熟悉至此吧?

楚怀安却是波澜不惊:“他是我师叔。”

……

一片如死水般的静默。

“老夫都说多少回了,不论辈分不论辈分的,把我抬那么高做甚?”申简从实在不想多提,“说正事——”

“是——”楚怀安却觉得应该调节一下此间氛围,至少解释一下,略略看过一眼申简从,仍道,“师叔他曾经是在朝廷中做事,不过而今已是身外客,便不再多言了。”

“哟,这老头儿挺厉害呀!”清瑶凑到姜知韫耳边低声感叹。

“你也不想清楚……怀安的身世——他的师叔,自然不差事的。”姜知韫如是说。

“咳咳咳——”楚怀安清清嗓子,抚抽正色道,“我先告知一下我们每日的安排——午时之前,二位姑娘应是学些府中管事之类的杂学,午时之后便是二位心心念念的武学,不过介于二位姑娘对武学的涉深不同,因此所学习方面亦会不同,因材施教才是目标所求。”

“一切都听公子的。”姜知韫点头,但内心还是疑惑,“昨日时公子还未说要教予我们这些,只说是武学而已。”

“嗯--至于--”楚怀安斜睨了一眼申简从,又似乎是有些无奈之意,“拗不过。”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所说的那人是申简从不会有错了。

不过话说回来,姜知韫还是鲜少见到楚怀安如此局促的样子,果然,是学子应都怕师父。

“那我们今日--”姜知韫收回目光,转入正题。

这时,申简从倒是比她们都积极,忙前忙后的把一摞账本搬过来,那数量,看得她们发晕。

“今日你们的活儿--要学习的东西不多,就一个目的。”申简从又为她们拉开椅子,神秘兮兮的样子,“把这些帐从头到尾算一遍,看看李府如今的家底。”

“毫不客气地说,这应该是你的活儿吧?”清瑶是看不下去了,反问道。

“你这丫头,老拆我台呢?”申简从假意驱赶着清瑶,又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你以为府中事宜就是口头安排着?繁杂着呢。连府上最基本的情况都不知道,何谈管事?府中的收支就是衡量的一个准则。要说难,老夫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算筹,一定是要用到的--几人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个陷阱!姜知韫一听到算账,当即就要晕过去,对此不精通的周宛竹就更不要提了。

那又有何办法呢?连楚怀安都只能默默让她们自求多福。

于是,便能见到两位姑娘在桌上很不熟练的用着算筹,嘟嘟囔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