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南方州的战事
“死亡，即为侵入骨髓的霜冻。
紧闭门窗，尚不能阻挡住。
纵使盛夏，芬芳依旧。
我等亦难逃冰雪之殇。”
一个被粗糙破旧的皮大衣裹紧严实的哥萨老兵站在尸体旁边，神情悲痛，却不能哭泣，他扯下尸体脖颈的铜牌，“第二百四十七个，哥萨军团第六营的两支连队，全军覆没了。”
哥萨老兵沉重的叹了口气，他招呼过同伴，“抬上马车，尸体要集中焚烧。”
“唉，打了快两个月了，一点盼头都没有......”
同伴抱怨一句，一起搬起尸体。
活生生的人，长时间暴露在室外，四肢、躯干被冻成冰雕般坚硬，扔在运尸马车上，上面战死的士兵尸体垒成小山，驮马低下头，打了个短促的嘶鸣。
吱嘎——
老兵拉起车厢后面的栏杆，再关上，冰雪道路碾出的一道车辙印迹清晰无比。
放眼看去，整座萧瑟地刚经历一场战火的洗礼，一片松林被焚烧，重新落满积雪，几辆同样收敛尸骸的马车在雪原上缓慢移动，打扫战场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
“可惜了这些年青人，他们的死，什么也换不来。”
他的同伴从尸体扒下的毡帽，戴在脑袋上，死人不需要保暖，缺乏休息的眼睛茫然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军队驻扎营地，那里是基斯里夫军队的大本营。
营墙里，成百上千顶营帐被搭建，错落有致，大量的旗帜在风中飘荡，象征所属家族的威严，即使隔了很远，也能听到里面的吵闹声响和牲畜叫声。
中间金顶，最高，最大的便是沙皇弗拉基米尔三世的御用帐篷。
半人高的铁火盆立在帐篷外两侧，一队黑色重甲的博哈宫守卫环绕沙皇帐篷一圈，全部装备华贵战斧和鸢盾，一丝不苟地紧盯周围情况。
冰雪国度最精锐的战士，最善鏖战厮杀，或是出身寒门贵族，或是哥萨行伍之中，身经百战的勇士几经拔擢，这些强大战士顽强刚毅，组成了一支坚不可摧的军团。
最初他们是沙皇的御驾扈从，享受这个国家最好的美食、美酒和居住博哈宫的特权，为博哈宫主人效忠，沙皇每逢出行，必有大股沙皇禁卫紧随其后
从里面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音，有人在咆哮，有人在说风凉话。
一名身着黑铁护心盔甲，肩披深红色披风的军人大步走向沙皇的营帐。
他身姿笔挺，走路带风，富有干劲，早已褪去青涩的标准北境面庞搭配上胸前的博哈宫勋章，无疑是某个方面的翘楚。
“补给！涅科夫！我要的是保障士兵们不饿肚子的面包！不是你信口雌黄的嘉奖！”帐篷里一声咆哮震天响。
年青基斯里夫军人闻声，停在了帐外，抬手制止了博哈宫守卫掀开门帘，他不着急进去。
“我清楚军队作战的补给补充困难，迪米特里-扎耶夫！我早就派人以陛下名义，征用了近百艘商船用于运输，可是冬天尚未过去，林斯科河一天不解冻，船只一天不能从基斯里夫城的港口离港！”一道尖细的声音不甘示弱地回应质疑。
“水路不通，陆路也不通？！你涅科夫的珍贵家具能从基斯里夫城千里迢迢运来，安然无恙摆在帐篷里，为什么军队补给运不过来？”咆哮声音再次响起，质疑的声音更响亮。
“是啊！大军开拔前议论好三路补给平均分配，凭什么中路军多那么多！”
“北路军只剩下三天的辎重，我的手下难道不算人命吗？！”
“南路军快要到杀战马充饥的地步了！”
“冰雪王廷同样损失巨大，女巫们需要更多魔法石。”
“大家都冷静些———理性商讨————”
帐篷内的吵闹声快把顶棚掀翻了，咆哮的，质问的，劝解的，掺合在一起。
那道尖细声音再次传了出来，“无论怎么讲，补给就这些，先等下一次运输到来，再做打算。”
年青军人哑然失笑。
囤聚在南方州的上万军队正在忍饥挨饿，仍坚持与绿皮兽人浴血奋战，负责军队后勤的大臣却表示爱莫能助。
腐败的虫豸。
“都给我闭嘴！”一道充满威严的沧桑吼声，一时间压过了所有人，“从黑夜吵到白天，补给就能解决了？该死的绿皮兽人就能夹着尾巴，逃回它们该死的粪坑里？！”
威严声音咳嗽了几下，停顿片刻说道，“我知道北路，南路两军的困境，但是现在，中路军顶着最大的压力，一刻不能松懈，所以，几位将军，就按涅科夫说的再坚持几天。”
沙皇帐篷内，除中路军以外的将军们都面露失望。
这些基斯里夫的军队领导者和实际掌权者聚集在一起，却讨论不出解决王国困难的办法。
年青军人知道他不能再旁听了。
一把掀开门帘，大步走向温暖帐内的最里面，大声道，“这场仗，我们所有人输不起！必须优先确保前线军队的军需，士兵一旦失去了战斗力，南方州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况且我们等不到冰雪融化的时刻，这场战争，注定比拼的是速度，而非消耗！”
现在，就在陈设豪华和布满了各式各样熊皮挂毯，几根立柱撑起的魔法灯，散发耀眼光芒，将黑暗驱逐，装饰鲜艳油画的沙皇大帐之内，讨论的声音消失了，在场将军们、冰雪女巫纷纷转而看向血红色身影。
他们无一不右拳贴胸，做出基斯里夫军礼，表达自己的敬意，既是对来人身份的敬意，又是对他辉煌战功的尊重。
“王储冕下！”
“真正的贵胄，博哈宫王子~~~”
来的年青军人，他是鲍里斯-博哈，沙皇弗拉基米尔三世的独子，冰雪国度血脉最高贵的博哈宫王储。
况且在昨日与绿皮兽人正面抗衡的战役中，他力挽狂澜，大放异彩。
如果缺少王储冕下亲率六百名翼骑兵，去绕后并凶猛突袭了哥布林军队侧后翼，一锤定音，那么基斯里夫军队取得的战果，也只能是用人命堆出又一场损失惨重的血战险胜。
端坐大位的沙皇弗拉基米尔三世见自己独子到来，心生骄傲和寄予厚望的重视。
他已经接近七十岁了，五十岁前的宝贵三十年是被囚禁在博哈宫监牢里，执政二十年，如今两鬓斑白，不再拥有旺盛精力。
老沙皇布满皱纹和疲惫的脸，终于不再紧绷，以至于头顶镶嵌宝钻的王冠有些沉重了。
他松一口气，“上前来，鲍里斯，我的至亲至爱，说一说你的想法。”
“父皇。”鲍里斯面朝大位单膝跪地，然后又起身，面对在场一众将军们。
“前线军队需要补给，流离失所的无数难民需要赈济，还有久被围困的嘉科瓦要塞，他们需要援军带去希望！”博哈宫王储缓缓地朝着众人说道，“现在，要塞守军传来的飞鸽越来越少，最坏的情况，最前沿的嘉瓦尔要塞被攻破，届时山上的杂碎渣滓源源不断补充，背靠南方州平原，我们将无险可守。”
营帐内安静了下来，众人陷入思考当中。
“我的王储冕下，您有什么看法。”一个低沉的，隆隆的声音传来，是站位靠前的基斯里夫将军。
抬眼看去，那人的头顶光秃秃的，在明亮的魔法灯下闪映射暗淡的光，他穿着华贵的金边重甲和漂亮的蓝色斗篷，铁环腰带别一把做工精良的阔剑。
秘银胸甲前挂一颗蓝宝石圆盘挂饰，上面有沙皇徽章，一举一动带着久经沙场的习性。
“迪米特里-扎耶夫元帅，现在讨论补给问题，为时已晚。”鲍里斯先是颔首，接着说道，“所以我认为，与其浪费时间，不如聚拢所有骑兵，趁势发起一场突袭。”
“冕下！即便是突袭，我们的骑兵不可能战胜绿皮赤目部落的巨人和巨魔！”
“数量上也不占据优势.....”
“耐心等冬天结束吧，河面解冻，至少辎重不会短缺。”
立刻有人忧心忡忡地站出来，持反对意见。
“没时间去等了！基斯里夫的勇士们，你们还没有意识到军队拥有优势，冬之主给我们的敌人带去苦难和折磨，它们被冰雪袭扰，行进速度不快，敌人不熟悉我们的家园，而我们的骑兵了如指掌！”鲍里斯大声说道。
“我们要把所有骑兵攥成一只势不可挡的重拳！狠狠砸在兽人防备最薄弱处！”
“一路冲锋，转而南下，去支援嘉科瓦要塞，堵住通向世界边缘山脉的隘口，利用冬之主的力量，彻底封死它们的退路，最后发起一场决战！”
一个冒险、大胆的计划，营帐内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愕。
“恶心的生物冒然闯入冰原，冰雪会杀死入侵者。”坐在沙皇副手座位的冰雪女巫开口了。
华贵的女巫高冠、冰雪秘银项链、具有北境传统风格的靛蓝与纯白长裙，佩戴一枚冰蓝色宝石戒指，即便身处温室，她的双手依然被冰晶覆盖，向四周散发低温。
营帐内其他人小心翼翼不靠近，生怕招惹到女巫的反感。
弗拉基米尔三世也不禁侧身。
“伊芙丽娜-斯特芬妮女士。”他微微颔首，以王储身份给予这位随军冰雪女巫敬意。
她是沙皇的廷臣幕僚之一，博哈宫魔法顾问，一位强大的，黄金中阶七环战斗女巫。
她身后侍立两名寒霜侍女，孤高、冰冷，身上饰品比她们的导师相形见绌，但仍显贵气，她们置身事外的表情，正如外面给予的尊称。
基斯里夫没有像帝国建立的魔法学院，这里的法术，均由冰雪王廷传授，而它们大多都源自基斯里夫严酷冬天所汲取的力量，冰雪女巫是从王廷中脱颖而出的强大施法者。
她们的冰魔法寒冷无情，有着原始而致命的力量，以各种方式攻击，从冻住敌人双脚的寒霜土地，到赐予敌人死亡的寒冰长矛。
虽说魔法源头都起源自旧世界呼啸的八风，但毋庸置疑，在天寒地冻的基斯里夫境内，冰魔法的威力是最为强大的。
在战场上，冰魔法不仅能用于扰乱敌人行动，将其冷冻至死，还可以为友军创造保护冰层屏障，或是为战士的武器附魔，使其具有冰霜噬咬效果。
现在，拥有话语权的冰雪女巫也表明了态度，她选择站在年青王储一边，相信严寒冬天能消灭敌人。
老沙皇目光扫视一圈，清了清喉咙说道，“那么.......我的将军们，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良久的沉默，无一人开口。
负责军队后勤的总务大臣涅科夫默不作声，只要不提补给需求，他乐得别人当出头鸟。
“您的计划太过冒险了，我的王储。”这一次，最有军事资历的基斯里夫元帅迪米特里-扎耶夫率先开口。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铁在冰上刮擦一样，脸瘦削而棱角分明，一条长长的旧伤疤，把一侧面颊一分为二。“先不提成功，万一失败了，失去了骑兵快速策应支援，剩下的基斯里夫军队，非常容易被分割包围，最终被消灭。”
“我们补给还能支撑几日的消耗？尊敬的元帅！”鲍里斯-博哈突然提高嗓门。
“一直驻扎在这里，我们的军队会越来越疲惫，逐渐丧失进攻的主动权！一旦食物捉襟见肘，军心不稳，到那时我们还能有选择的余地么？”
“舍弃整座南方州，抛弃这里所有村社、城镇、数十万基斯里夫子民，去退守基斯里夫城？！”
“不！决不！厄孙，祖国母亲，都不会答应！”
“我们都在拼尽全力避免这一局面发生，冕下。”元帅尽量保持恭敬的态度，胡须因忍耐怒火而震动。
“关于您的计划，王储冕下，真按照您所说的聚集全部骑兵，谁又能担任这一艰巨任务的指挥官？”
问题抛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沙皇王储的身上，将军们望着他。
一份重担加身的殊荣，倘若成功，指挥官无疑会是万众瞩目的英雄，挽救南方州于水火的英雄，而目前现状，大概只有乡野间，最聪慧的“圣愚”之人才会相信渺茫的成功。
鲍里斯-博哈冷静地看着所有迎来的目光，“赌上我自己的性命和荣誉，我亲自来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