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东都四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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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帝王称孤

“伯牙子期会有期,帝王知音古难寻。”

“寂寞深宫还独处,喧嚣礼乐寡称君。”

————《虹心斋言》(陈霁假托刘志之名而作)

蔡邕的一曲民怨乘着西风被送入了宫墙。

章德殿。

刘志的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

盛夏已去,入秋转凉。

他却孤身站在敞开的殿门前,任凭萧瑟的秋风吹打他的胸膛。

他拿着绢帛小心的擦拭着心爱的玉箫。

不复言语。

负责风闻传奏的曹节匆匆的赶来。

“陛下,天已转凉,您又身着单衣,何不?”

曹节嘴上说着,却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冒犯,旋即跪在地上请罪。

“臣逾越,请陛下责罚。”

刘志皱着眉头,示意曹节起身。

“朕恕你无罪,何事来见朕?”

曹节如释重负,将密探传来的情报取出。

是一幅画,装在竹筒里,展开后是蔡邕为陈霁等人演奏的画面。

刘志望向这一幕,心中居然有些艳羡。

“蔡邕弹奏的是什么曲子?”

曹节有些犹豫,蔡邕的曲子含沙射影。

唱词中不乏对刘志还有朝廷的批判。

曹节有些疑虑,如实禀告必然会令刘志懊恼。

届时,他们宦官的日子也不好过。

毕竟,蔡邕的唱词是否真实,他们心知肚明。

而曹节心里也清楚,刘志对蔡邕大概动不了杀心。

“怎么,你不知?”

刘志等的有些不耐烦,手上擦拭玉萧的动作也随之一顿,显然是心情不悦。

曹节闻言有些慌了神,连忙答复道:“陛下,恕臣迟钝,蔡先生此曲,名为《述行赋》。”

“曲调如何?”

“凄苦哀婉,似乎有感时伤逝之意。”

“唱词如何?”

“言语切厉。”

“哦?”

刘志与曹节一问一答,曹节担心刘志会因此发火而迁怒于自己,所以很多也都没有明说。

可同为乐师,刘志岂会不知曹节的只言片语后是蔡邕对自己以及大汉如今的不满呢。

“如此,朕便知道了,曹常侍也辛苦了,且去少府领赏吧。”

“臣,谢陛下圣恩。”

“退下吧。”

曹节恭敬的离去,独留刘志在秋风中整理自己凌乱的思绪。

身为帝王,他现在或许有些多愁善感了。

因为比起坐在德阳殿里那个高高在上、杀伐果断的孤家寡人。

住在章德殿的刘志反而是那个舞象之年,喜爱弹琴吹箫的河间王世子。

他近来时常在夜里惊醒。

因为会梦到白马令李云的进谏,以及他视死如归的眼神。

扪心自问,李云说得对,可他终究是以臣子的角度看待朝政。

从帝王的角度看,事情会有翻天覆地的转变。

所以说,我们只分立场,不论对错。

李云站在士人的角度上,认为是刘志因梁冀一事迁怒于群臣,并且授意宦官与士人争斗。

实则不然,梁冀是明面上的罪人,可站在他身后的士人,却是实际上的谋主,自然不存在迁怒之说。

他们可以借梁冀之名,收敛钱财,然后在不需要梁冀时,不惜联合平日里互不对付的宦官一齐将梁冀铲除。

最后,换来的是忠君除贼的好名声。

刘志不会如他们所愿,他要做大汉真正的主宰。

让权力重新回归到皇帝的手中。

所以他要清除这一路上所有的障碍,外戚、士人,还有宦官。

“李云啊李云,你一心求死,名声是士人得的,可伤的却是朕心。”

刘志在空旷的宫殿中喃喃自语。

李云是个忠臣,敢于挺身而出,劝自己早日回头,以免背负骂名。

可相比碌碌无为,继续让士人或者宦官轮流掌权。

那么从他开始到汉室以后的所有皇帝,不就都沦为他们手中的傀儡了么。

至高的权力只有一份,活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拥有。

“传——司隶校尉韩演——”

现在,刘志要收网了。

“传——司隶校尉韩演——”

韩演得到召见后便头戴武弁大冠匆匆而来。

“臣韩演,参见陛下。”

“伯南公不必多礼,起身吧。”

“谢陛下。”

“近日京畿可有乱象?”

“启禀陛下,宦官为祸,民间多有愤懑。”

刘志闻言一顿,随即意味深长的对韩演问道:“伯南公以为如何?”

韩演一听,抬头望了刘志一眼。

“臣以为,当肃杀宦官,以正世道。”

刘志颔首,抬手示意韩演上前,旋即让他附耳听来。

“既然如此,伯南公,朕许你一条密诏。”

“即日起,朕命你搜集所有宦官的罪证,还有与宦官勾结的一众官员。”

“千石以下,生杀夺取,你自当定夺。”

“千石以上,则直接向我禀告,朕亲自惩治。”

“如此,你可明白?”

韩演自然是明白。

一代新人换旧人。

刘志这是打算要铲除徐璜他们这一众权宦的势力,再而扶立新的宦官。

“臣明白,定当不负使命。”

“如此,伯南公,此事朕便倚仗你了。”

“臣为国家除贼,为陛下解忧,是为本分。”

“臣告退。”

待韩演走后,刘志许久方才起身。

这位二十八岁的帝王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痛苦之中。

白马令李云的死以及被他视若知己的蔡邕所写的《述行赋》对他的打击极大。

“也许,后世的史书应当把朕写作昏君。”

“朕不在乎。”

“后世人会如何评价朕,朕无心也无力干预。”

“可如李云一般的忠臣,如蔡邕一样的知己。”

“朕却永远得失去了。”

四下无人的宫殿里,刘志一人在其中徘徊,显得有些无助。

“朕不得不杀了忠诚的臣子,又间接伤了昔日知己的心啊。”

刘志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今日的表现,一直在帝王与刘志之间转换。

以至于显得有些割裂。

可这就是他每天要经历的日常。

身为帝王的职责与实为刘志的自我始终无法和解。

就如同对待李云的处置上。

帝王无法忍受臣子冒犯龙颜,但刘志可以坦然接受朋友的指责。

这正是他所面临的问题。

然而,历史上又有哪位帝王能够真正的做自己呢?

纵使不是帝王,谁又能做到身份与自我的和解。

一直以来,对人善恶的评价与对帝王昏庸还是贤明的争论一直存在。

可事实上,只是个人所处的立场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也会有所不同。

李云的死固然是刘志身为帝王出于捍卫自己的权威而做出的决断。

可实际上,也是李云受到身份所裹挟的必然。

他口中所谓的暴政。

究其根本,是触及了某些集团的利益。

比如,与他所处同一阵营的士人。

勇敢正直的人永远冲在前头,因为他们的心里确实装着大汉与百姓。

可最后的名与利往往都被后面的小人所包揽。

忠臣要因为自己的以下犯上而付出死亡的代价,而君主也要因杀死忠臣而背上骂名。

刘志就是如此,许多帝王也是如此,他们的确是施加暴政的发动者。

但唯独是那些推波助澜的士人,没有什么指责的权力。

“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真正的受难者百姓上下钳口,如果真要赋予他们发言的权力,那么绝大多数的士大夫与暴君们并无两样。

也正如陈霁之前的论断,古往今来,兴亡的对象所指代的过往一直是王侯将相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最终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为一切承担后果的人,永远都只是百姓。

这,或许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兴亡一叹。

少数真正为国家和百姓忧虑的,如冒死进谏的李云、以命相搏的李固、绝食而死的陈龟,他们最终都只会沦为斗争的牺牲品。

刘志带着怅然与憔悴走到被他精心呵护的一张古琴前。

他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上面的琴弦,昔日的回忆也涌上心头。

“伯喈啊伯喈,你又怎知我心?”

失落的刘志又一次的来到章德殿的殿门前,缓缓地坐了下去。

膝上放着那张古琴,他抬手将有些散落的头发束起。

随即弹奏一曲,名为《高山流水》。

“伯牙尚有子期,可世间,又有谁能知我心?”

“又有谁能知我心?”

“有谁......能知我心.......”

曹节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刘志内心清楚蔡邕是假托生病而拒绝为他演奏。

但即便如此,他也断然不会夺取蔡邕的生命。

可其后的因果是曹节无从得知的。

公元132年,刘志出生,一年后,蔡邕降世。

二人年纪相仿,年少时又皆以琴艺闻名,互相心生向往。

刘志为蠡吾侯时,蔡邕为司徒胡广弟子。

当时,梁太后为妹妹在宗室中选取夫婿。

而与蔡邕近乎齐名的才子刘志,自然进入了她的眼帘。

经过了谨慎的思虑后,敲定他为梁氏扶持的对象。

二人曾在陈留短暂的相聚,各自弹奏一曲,并最终互相以对方为知己。

直到后来,刘志成了皇帝,他的双手,再也无法弹奏出与蔡邕共鸣的旋律。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伯喈,朕,是天子了。”

古琴弦断,刘志也重新起身,他不会再弹琴了。

因为昔日的知己已经不在,并将他视作仇敌。

而他自己也不再是刘志,而是大汉的天子,天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