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在官场要和光同尘
如果说临时县衙只是随意装修的话,那么临时牢房就显得更随意了。
这里原本是一处商贾的宅院,当初在王玄策抄家之后,这处宅院被李恪充公了。
后来裴行俭发现这里离临时县衙很近,而且地方宽敞、房间众多。
于是裴行俭就专门和李恪请示了一下,在得到李恪的应允之后,便将之暂时规划成了成都府临时的牢房之一。
而韦帽被关押的地方,实际上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环境清幽,宽敞舒适,时而还能听到飞鸟的鸣啼,闻到花香。
若不是有院外和院内把守的衙役,这地方倒是一个清雅宜人的好去处。
李恪并没有进屋,而是吩咐裴行俭派人把韦帽带了出来。
此刻的韦帽虽然衣衫褴褛,但神色却很是平静,眼中似有一丝洒脱。
李恪静静地看着坐在石桌旁的韦帽,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仅仅数日,形势逆转,两人的境地已经完全颠倒。
感慨之余,李恪抬手拂开身前神色紧张的王玄策,跨步上前道:“我听守约说,你想见我。这是打算,如实交代了?”
韦帽闻言淡然一笑,微微摇头道:“见与不见,殿下早已做出了决断。而实与不实,就全赖于殿下的魄力了。”
“赖于我的魄力?”
李恪剑眉微挑,继而抚掌轻笑。随即便在王玄策那颇为无奈的眼神中,大大方方的落座于石桌对面。
“有事就赶紧说吧,我的魄力用不着你来担心。不过丑话在前,无论你所要说的话,是何等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允许我自己放过你。”
“哈哈哈……”
韦帽怡然大笑,摇头之间,脸色多有释然。
“生死之事,无非一念而已。若非老夫心有千结,恐怕早就先行于归岳之前啦……”
李恪没有接话,虽然他现在最想了解的只有漏鱼一事。
但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也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过多的置气。
而裴行俭和王玄策见李恪一脸随意,两人也就只好对望了一眼,一个摇了摇头,一个摸了摸鼻尖,都没有贸然开口制止,就这么任由韦帽笑了个痛快。
良久,韦帽微叹抿嘴,不再摇头,也不再大笑。
“听闻都督府的炒茶乃是一绝,不知临别之际,可否品鉴一二?”
李恪星目微张,不是,哥们,你能不能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做一下了解?
你现在可是成都府的阶下囚啊,你就算是已经勘破了生死,也好歹尊重一下这院里的衙役行不行?
“诶,看来只能带着这份执念上路啦……”
韦帽见李恪默声不语,登时摇头长叹。
李恪嘴角狠抽了一下,略感无奈之际,抬手对着身旁的裴行俭扬了扬:“多上点。”
裴行俭应声领命,随后便着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院子。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裴行俭再度返回,亲自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盘摆放于韦帽面前。
县衙内基本上全天都有烧开的热水,一方面是因为裴行俭本人非常喜欢喝茶。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牢房里经常有嘴硬的死鸭子,需要用开水来收拾他们,而被开水烫过的毛巾,效果会好很多。
李恪自己也是个爱茶之人,但这壶竹叶青却是特意为韦帽准备的。从理论上来说,这实际上是一壶送行茶。
故此李恪只是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随后便不再多言。
韦帽倒也不客气,先是轻嗅了一下飘扬的茶香,然后轻呷了一小口。
闭目摇头之间,几缕热气飘然。
“真是好茶,好茶啊……”
李恪和裴行俭都是微笑着不说话,唯独王玄策一脸无趣,百无聊赖地弹着刀柄。
韦帽品茗良久,直至瓷碗见底,圆形的石桌才发出了一声轻响。
“守约沏茶的手艺还是这般出色,可惜老夫前前后后一共就喝了两次,怪可惜的。”
李恪闻言略感惊讶,他还真不知道裴行俭居然早就见过韦帽,而且竟然还亲自给韦帽沏过一次茶水。
不过他也没有往下追问,因为身侧的裴行俭正在酝酿着千言万语。
相比起李恪的不显于色,王玄策的反应就比较应激了。
双眼瞪得老大,嘴巴张得更大。颤动的舌头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也只憋出了一句“卧槽!”
奈何玄策少文化,一句卧曹闯天下。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裴行俭,反应反而最是平静,只是对着韦帽点了点下巴,转而拱手面向李恪,缓声道:
“属下初至益州之时,按照官场惯例去了一趟刺史府,结果自然是没去成。后来时任益州刺史的韦刺史亲来拜访,属下自然是诚惶诚恐,好生招待。但结果却是不尽人意,除了拉拢便是警告。”
“嗯,听起来确实不尽人意,我估计都是些威逼利诱,上不得台面。”
李恪对于这种不涉及到原则性问题的个人私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但既然裴行俭已经主动说了,那他自然也就需要表个态才行。
闻言韦帽点头轻笑,但目光却依然没有离开裴行俭。
“你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裴行俭沉默少许,抬头迎视一脸淡笑的韦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在官场要和光同尘’。”
韦帽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老怀欣慰的赞赏。
裴行俭见李恪并无大的反应,抿了抿嘴便继续道:“但我还是那句话,光就是光,尘就是尘。即使灰尘漫天,我也依然是我,我也不会和光同尘,更不会同流合污!”
李恪偏头看了一眼抬头挺胸的裴行俭,他不知道当初韦帽到底和裴行俭说了什么,但他很清楚此刻的裴行俭又再一次的和韦帽说了心言。
韦帽凝望着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的裴行俭,心底满是感慨。
时境过迁双流县,却道夜下人初见。
当初他和往常一样,试图以金银财宝拉拢裴行俭,再以俏婢美妾堕落裴行俭。
而那一天,他居然看到了刚正不阿,看到了克己奉公,看到了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也看到了曾经两袖清风的韦草帽。
他本想暗中培养裴行俭,但当时益州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北有黄老狗,南有司马乐。东有闾头草,西有侯暗图。
内有四方眼线监视益州诸县,外有群州环伺觊觎成都物华。
加之当时正处于处理侯暗图的重要节点,作为收网之人的他,也只好暂时放弃了颇为欣赏的裴行俭。
他本想收网之后再亲自约见一次裴行俭,以肺腑之言,话益州隐秘。
但岂料局势陡变,这一放就放了好些年。恰逢裴行俭一心为民,在官场里四处硬钢,甚至还带领衙役干掉了几波山匪。
出于无奈,他也只好在明面上刻意为难裴行俭,在背地里却暗中保护双流县的整个县衙。
如果裴行俭可以早两年就任益州,那么他或许真的可以和裴行俭并肩作战。
可惜的是,来不逢时。可喜的是,终遇明主。
天不遂人愿,人不满天意。
回忆模糊之际,走神的韦帽不禁有些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