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猫咪的鱼块时光

大猫咪显然不是在做梦，它记起了一些童年往事。

那时，它还很小，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它刚刚出生时穿的那件灰白色的小棉袄。主人家的小娃娃第一次抱着它走亲戚，主人的亲戚就是大猫咪后来的主人，就是那个孤单一人生活在村子里的桂婆。小娃娃一路上很无聊，它上山时就把大猫咪放在山路边的大树上，然后自己轻轻松松地爬上山。大猫咪在树林里面跳呀、跑呀，怎么也找不到主人家的小娃娃。那一次是它的鼻子救了它，大猫咪记得小娃娃身上那一股奶味。它沿着这一股熟悉的奶味，翻山越岭，穿过丛林幽谷，终于来到了桂婆家。

大猫咪走进大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庄，一会儿爬上黑色的屋檐，一会儿纵身跳下古老的院墙。最后，在最靠近山脚的那个偏僻而寂静的屋子前面，望见了小娃娃身影。屋子外面的老人，正趴在高高的柴垛子上面晒鱼片。大猫咪还没有爬上小娃娃的怀抱的时候，桂婆已经在门槛上为它布置了美味鱼片。大猫咪一边吃着鱼片，只感觉这是它生命中吃到的最美味的美味。大猫咪忘记了那一股奶味，那一整天，大猫咪的鼻子像是被鱼片裹起来了，它不能察觉到身边任何的气味。大猫咪没有看到小娃娃的身影，虽然那一整天，小娃娃一直陪伴在大猫咪身边。小娃娃时而把大猫咪高高举起，时而把大猫咪抱进怀中，时而在门外的空地上与大猫咪捉迷藏。可是，那一整天，大猫咪没有感觉到小娃娃的存在，因为它的鼻子被美味愉快封装起来了。直到那一天晚上，小娃娃的身影已经在桂婆家消失了，确实地消失了，和它的主人家一起回去了，大猫咪仍然没有察觉。因为大猫咪的魂已经被桂婆的美味鱼块收购了。

桂婆的美味鱼块使大猫咪后来的时光充满愉快。在安静阴暗的屋子里，桂婆对着大猫咪说：“来吧，把这个鱼块吃进你肚子里，吃下鱼块你就会变得很愉快的。”

而随着生命的成长，大猫咪餐桌上的美味鱼块渐渐消失。就像桂婆渐渐弯下去的背一样，大猫咪生命里的愉快时光也渐渐变得瘦弱。有时候，在黑暗的夜色里，大猫咪独自趴在高高的屋顶上。它望着遥远的天空上那一轮银色的月亮，然后望望底下那座沉浸在无聊睡眠时光里的屋子。它看见一位老人佝偻的身影，在一个柴垛子上走动，恍惚间那个柴垛子变成了堆满鱼片的鱼片垛子。而当它从铺满寒霜的屋檐上，向着下面的老人，轻手轻脚地走下来的时候，那个堆满鱼片的垛子却消失不见了。

“妙……妙……”老渔翁终于被大猫咪情不自禁地叫唤吵醒了。老渔翁穿着一个大裤衩，一只手捏着大猫咪的头皮，从小茅屋里面钻出来。大猫咪的整个身子被老渔翁的大拇指和食指捏起的头皮吊起来，它对着宽阔湖面上泛起的蒙眬的朝晖“妙妙”哭喊。老渔翁的身子骨在早晨的凉风里忽地一下震颤，他打了一个响彻悬崖的打喷嚏。老渔翁右手下面的大猫咪从这个打喷嚏的主人身上滑落下来，它因为在小茅屋里面偷吃了老渔翁晚上刚刚钓起来的小鲤鱼，它身上的力气忽然长大好几倍。大猫咪的三只脚一着地，它就绕到老渔翁身后，钻进了那个充满美味鱼块气味的小茅屋。

老渔翁打完喷嚏之后，抹了抹鼻子，俯下身来寻找大猫咪。老渔翁在小茅屋外面喊道：“妙……妙……”他围着小茅屋外面兜圈，他穿着大裤衩，在潮湿的湖面上行走。老渔翁一边“妙呀妙”地鸣叫，一边打喷嚏，像一个怪物，在清晨的湖岸上裸奔。大猫咪在小茅屋里面正好吃完第三条小鲤鱼，老渔翁拖着一身疲惫进屋了。大猫咪埋伏在小鱼篓后面，把胀鼓鼓的身体紧缩在一小块地盘上。它听到了老渔翁鼻孔里剧烈进出的呼吸声，它才攀上那个插进朝阳的小洞，它像一溜浓烟一般，从小茅屋里面溜出来。它已经不想离开这个装满美味小鲤鱼的小茅屋，它静悄悄地爬上小茅屋的顶部，背着朝阳，在上面躺着睡觉。

老渔翁在午后醒来了，它手里拿着空空的小鱼篓，一边行走在明亮的湖岸，一边骂道：“哪里跑来的野猫子，竟敢侵犯本爷爷的地盘。”老渔翁已经脱下了大裤衩，他围上了那条褐色的粗布裙摆。他左手搭在肩上，扛着一根细长细长的钓鱼竿。整个下午，老渔翁端坐在湖岸上，他一声不吭，双眼半天不眨一下。夕阳铺开它金色的长裙，趴在远处的湖水上的时候，老渔翁的苍劲的身体，与那些远处的小山包一起紧紧相靠。

傍晚的时候，小猫咪醒来的那一刻，它睁开蒙眬睡眼，看见一个小山包在夕阳的光辉里，向着小茅屋缓缓走来。这个步履忽高忽低的小山包在夕阳中，缓缓走来，最后走进了大猫咪身下的小茅屋。小猫咪鼻子旁边飞起那股酸酸的、麻麻的、酥酥的美妙气味，它才想起来，刚刚走进这底下小茅屋里面的那座小山是那位勤劳的老渔翁。

“妙……妙……”大猫咪又情不自禁地叫唤了。它忍不住美味鱼肉的诱惑，从小茅屋里面冒上来的美味气息，使得大猫咪的整个身子都酥软了。它再一次想象着，一只只银色的小鲤鱼，在夜色里游动，缓缓地游进了它的喉咙，乖乖地躺卧在它空荡荡的肚子里面。它这样想，不停地这样想，它这样想的速度越快，它喉咙上遭遇的摩擦力就越来越剧烈。它就情不自禁地“妙……妙……”地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