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怀的童年食趣(一)
20世纪70年代,我的童年在河南省中南部的驻马店地区度过,有太多难以忘怀的经历和故事。因为食品相对短缺,对那时的孩子们而言,吃是很重要的事,而食欲一向特别好的我对一些食品有着深刻的印象。红薯、白菜花、“大白兔”奶糖、西瓜……美食似乎定义了我的童年。
爱红薯胜过馒头
我印象中第一个最喜欢吃的食物是红薯。河南盛产红薯,驻马店尤甚。1969年,我们全家搬到汝南县下面的小郭庄。我的父母都是干部身份,每个月各有30斤粮食配给,其中大部分是大米或白面这样的细粮,粗粮很少。农民自给自足,家家户户都有很多红薯。因为容易长、产量高,收获之后吃不完就把红薯切成片,晒成红薯干,储存起来慢慢吃。新鲜红薯可烤、可蒸、可煮,每一种做法都有不同的美味体验。我特别喜欢其中一种当地的红薯,水分不多,烤熟或蒸熟了以后,掰成两半儿,香味扑鼻而来,并且能看到其致密的淡黄色纹理。边吹气边啃,口感绵密香甜,回味良久。这种红薯的质地用当地方言形容就是“干、面”,类似后来吃到的糖炒栗子,但吃红薯却不需要像吃栗子那样费劲地剥壳。因为水分少而糖分高,这种又干又面的红薯吃起来要慢慢咀嚼,吃快了的话会噎着。而今街面上能买到的红薯做熟以后的质地和口感都很“稀溜”,当地土话的意思是“稀松如泥流”。
我家的粗粮供应没有红薯,而是玉米面。我对邻居家红薯的喜爱远远超过对自家白面馒头的喜爱。于是,我常常拿着家里的馒头去跟邻居家孩子换红薯吃,而邻居家的孩子很少吃馒头,所以特别愿意交换。我们各得其所,都很开心。后来我的父母发现家里刚蒸好的馒头很快就少了很多,才知道都被我拿去换红薯了。
驻马店的那种红薯是当地特产,我情有独钟。可惜后来回到郑州,我再也没见到那种质地绵密的甘甜红薯。郑州路边的红薯烤好之后,手感很软,很难从中间掰开成两半儿。即便勉强掰开之后,也大多是棕红色的稀疏纹理,尽管甜度尚可,但没有嚼劲,口感很一般。后来到北京,再到美国,我也没有见到过小时候在驻马店吃的那种妙不可言的红薯。
与白菜花的不解之缘
搬到驻马店镇以后,生活变得更加丰富。过春节仍然是家家户户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也是孩子们最开心的几天。对我而言,过春节意味着可以好好吃几顿肉了,而且还有母亲和大姐给的压岁钱。
除夕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刻,父亲的厨艺在除夕会得到充分展示。下午4点开始,全家人就会一起动手,你洗菜我剥蒜,你炸丸子我切葱,热热闹闹。到了最后一步,父亲掌勺儿展示“炒功”,十多个炒菜,一个接着一个,热气腾腾,新鲜出锅,我们几个孩子便心满意足地围坐在桌边享受美味。有一年除夕,父亲拿回来一个白色的超大“蘑菇”,很神秘地告诉我们这是白菜花,他要做“肉片炒白菜花”。我很好奇,帮着洗了白菜花,将它按要求切成小块,站在旁边看父亲炒菜。葱姜爆锅后,五花肉下锅翻炒,酱油和盐少许,香味四溢,再加入事先备好的白菜花,略微翻炒,焖上一分钟,白菜花刚熟就起锅了。我品尝了第一口,有种说不出的喜欢,口感饱满爽脆,满口鲜香,实在是太享受了。我对“肉片炒白菜花”的喜爱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之前并列的两个最爱:糖醋排骨和“家传”红烧肉丸。当时,一般的蔬菜都很便宜,常常几分钱一斤,但白菜花很贵,每斤要一块多,所以我们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这道菜。
我对白菜花的喜爱一直延续到现在,每次去餐馆吃饭,总忘不了点“干锅菜花”或要求师傅做一个“肉片炒菜花”。虽然味道都不错,但任何餐馆的口味都达不到父亲当年的水平。很让我惊奇的是,我儿子对白菜花也情有独钟,第一次带他去餐馆点餐,他就喜欢上了“肉片炒菜花”,以后每次必点。我们两人对绿菜花(也叫西蓝花)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世界上不能没有“大白兔”
跟大多数孩子一样,我从小就酷爱糖果。长大了以后,我还是酷爱吃糖果,只是种类有了变化,应该说变得更挑剔,主要吃一种糖果:上海的“大白兔”奶糖。在写这篇文章期间,我又吃了二三十颗“大白兔”。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吃“大白兔”是什么时候了,可以肯定是在童年,在驻马店镇,十有八九是父亲去外地出差时带回来的。小时候,父亲经常出差,而我最关心的不是父亲何时回来,而是父亲何时带美味糖果和玩具回来,总是盼星星盼月亮地想着父亲可能带回来的各种美味。我第一次吃“大白兔”就爱上了,入口咀嚼,便有一股纯正香甜的奶味,那种糖果在嘴里溶化的感觉……天哪,人世间还有这么美妙的食品,吃完一颗就忍不住想吃第二颗!这种感觉只能和第一次品尝冰激凌的感受相提并论。遗憾的是,“大白兔”实在不是父母可以经常供给孩子们的食品,那是奢侈品,是奖励,是一年大约只有一两次的特殊待遇。
在美国留学和工作期间,我意外地发现在华人营业的超市里可以买到“大白兔”奶糖。而2008年我回到清华以后,更是发现我钟爱的“大白兔”广受青睐,在各种超市都有售。于是,“大白兔”成了我办公室里必不可少的补给品。我常常写学术论文,进行高强度脑力工作的时候,全身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葡萄糖会提供给大脑消耗,大脑则急需补充糖分。于是,写论文的过程就是我吃糖最集中的时刻,我的一篇学术论文一般都是靠一公斤左右的“大白兔”奶糖支撑下来的。
于我而言,世界上可以没有其他糖果,但不能没有“大白兔”奶糖。
情有独钟是西瓜
我喜欢各种水果。小时候,驻马店镇路边摆摊的水柿实在好吃,从上面轻轻把皮儿撕下略微拨开,把嘴凑上去,对着棕红色晶莹润泽的柿瓤轻轻一吸,嘴里品尝到那甘甜味道的一刻,妙不可言。路边的青枣也甘甜适口,一口咬下去,甜脆劲爽,裤兜里可以鼓鼓囊囊塞上十几个,边走边吃,感觉美妙极了。还有学校门口的甜秆儿,虽然只有甜味,但也能满足我对美好生活的期待,有时5分钱就能买一根和同伴、同学分享。后来我发现从南方运过来的甘蔗,水分更足、甜度更高,只是价位超过了我衣兜里的零花钱。至于香蕉,则是奢侈品,小时候一般是吃不到的。逢年过节亲戚朋友会赠送几根,那真是如获至宝。细细品尝,味道不是很甜,但很独特,还可以留着向小伙伴们炫耀。
在众多水果当中,我最喜欢的当数西瓜,当然,最喜欢那些很甜很爽口的西瓜。当年在驻马店镇的街头巷尾,我总能找到摆摊卖西瓜的,一牙儿一牙儿(一牙儿就是一瓣儿的意思)地卖,5分钱一定可以买到一牙儿,有时2分钱也可以蹭一小牙儿。西瓜几乎全是水分,甜美可口,还解渴。从街头买来的西瓜,我都会心满意足地享用到只剩薄薄的一层白瓜皮。每逢酷热难当的盛夏中午,我就会盼着父母下班回家,因为在他们自行车后座上发现一个西瓜的概率很大。因为天气热,西瓜也是热乎乎的。为了获得更好的口感,家人会把西瓜洗干净后浸在冷水里,吃的时候再平均分成8份,父母、大姐、二姐、哥哥、表哥、表姐和我。我一般会把最好吃的瓜瓤刮下来放在碗里,留到最后享用,然后先吃瓜皮附近的果肉,甚至啃瓜皮,倒也心满意足。
那时的西瓜很便宜,五六分钱一斤,一个大一点儿的西瓜要不了一块钱也搞定了。驻马店地区的西平县盛产西瓜,为了省钱,有能力的单位都会安排卡车去县里,从瓜农手里直接买西瓜。我最开心的事情之一就是随行。两三个大人挤坐在驾驶室里,坐不下的大人和我们几个孩子坐在卡车敞开的车厢里,一大早出发,一路颠簸,直奔西平农村的瓜田。到了以后,大人们忙着讨价还价,我们几个孩子则是先随意地吃。瓜农们知道我们会购买大量的西瓜,也就纵容我们吃。谈好价钱以后,瓜农们还会招待我们吃一顿他们自己擀的面条,配上鸡蛋卤,加上蒜泥,好吃极了!吃完午餐,瓜农把地里的西瓜摘下来过秤,一边记录一边装车,这个过程要两三个小时,全部结束之后再付钱。归程中,我们几个孩子只能坐在西瓜上面,或是移动西瓜勉强找一个立足之处,一路上心满意足,嘻嘻哈哈。我们回到父母单位一般是下午四点多,天气正热,停好车之后家家户户便都来买西瓜,基本上是以成本价卖给大家的。我印象中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去一趟能拉回来两三千斤西瓜,成本价为每斤2分钱多一点儿。
后来去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留学,港口城市巴尔的摩的西瓜也非常甘甜。夏季午餐之后,我常常会买回来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朋友们都好奇为什么我对西瓜情有独钟……
后记|这篇文章完稿于2022年5月27日,是专门为这本书而写的。我原本只想写红薯和白菜花,因为我觉得童年记忆中最深刻的这两种食物很能代表当年的情况。但提笔之后,思绪逐渐打开,想起了“大白兔”和西瓜,又想起很多其他童年趣事。时间所限,文章似乎戛然而止,以后有机会再补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