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粉领汉语言文学是也
“传统修真设定的哲学基础其实是古代朴素唯物主义,你看。”万应纾将一份尽是简中手写体的卷轴递给陆虞。陆虞掀开粗略一看,不免心生酸涩与安慰,难得见到这么熟悉字体,他那被隶书浸泡半年的眼睛湿润了起来。
“这是什么?”陆虞擦了擦眼角,看向她。
“文献综述。”她说。
“不是很美妙的东西,”陆虞脸色略青,“让我想起被本科毕业论文折磨的日子。”
万应纾:“上岸了?”
陆虞:“并未,一战政治没过国家线。”
“哦,难怪能在这儿混起来。”万应纾英气的眉梢一挑,喝了口茶。陆虞问:“那你在哪个学校读研呢?”
“不知道。”
“啊?”
“当时是七月,我从图书馆骑着小白超人去食堂,车的后刹不太灵光,拐弯时一个漂移我的脑袋就飞到石墩上了。”她叹了口气。
“哈。”陆虞往后一仰。
他一抬腿,小桌几被带了个晃荡,桌案上的茶盏也翻了,茶水流到他新洗的校服。扶紫锦外搭烟一般的透灰衫,一块深色的水渍在上面逐渐晕开。万应纾看了一眼,吹了声轻佻的口哨,评价道:“尿了一样。”
“不儿,”陆虞无语了,“当时看你弃暗投明,从流渊宗投靠这启明宗,我以为你是个正经人。”
“启明宗是个好地方,”万应纾说,“流渊阁处处散发着腐朽的资本主义气息,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使人异化,变成大甲虫……虫族文是个好文明……你知道吗,虫族文的哲学基础其实……”
“师叔。”陆虞打断她的话。
她又吹了声口哨:“终于肯叫人了。”
“你什么专业的?”陆虞问。
万应纾自斟凉茶一盏:“月入三千五,粉领汉语言文学是也。”
“哈。”他又是一仰。
“所以还是这边好,只要是修士,都不至于穷到没饭吃,在修真界待不了,给那些权贵去跳大神也能赚一大把,他们最信这个。”
万应纾坐姿还算板正,带着一种文气仙气平衡发散的既清且修的气质。她的服饰比陆虞的弟子校服色调要深些,稳稳地压住了形貌带来的清峻。看起来过于沉稳,时常令人忽视她那没把门的嘴——就像大家总因她那对金银绞丝耳环细如发丝而忽略其大如圆镯。
“这是批判的工具。”曾经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反驳道。
“前途如此清晰的专业,你当时为什么要报,我记得文学的分数线都不低。”
“你不懂,这是一步未雨绸缪的大棋。”她看向室外,墙边是几丛青竹。
雨声传入室内,越来越响,几个小弟子尖啸窜出去:“万师叔的衣服忘收了啊啊啊啊啊!”
“万师叔的点心还在外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虞哼哼笑了。万应纾置若罔闻,继续说:“自古文史哲不分家,要学一段时期的文学,就要了解这段时期的主流思想,了解相关的历史事件,深入一点,还有政治经济环境,更何况我们学的还是从上古先秦到现当代,也会批判一下郭敬明。”
陆虞插嘴:“哎你对小四有什么意见!”
万应纾抬手止住他,坚定得甚至有些严肃:“我没有。”
陆虞闭嘴。万应纾叹了口气:“还会学古代汉语和文字学,历朝历代的音韵训诂文字,也能掌握个大概。如果你的比较文学课抓得比较严,线上线下都要上课,每周小组展示还会被随机提问,那么除了基础的文艺学理论和中国诗学,你还能了解一点其他学科的东西,是一个很复杂的学问,但是老师说近几年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的论文不太好写……”
“所以,这大棋是为了?”
“或许你不了解,文学考研是非常卷的,参考书和复习资料可以当建筑材料,背诵任务很大,对身体不好的人很有挑战。”万应纾说,“如果我在备考期间猝死,不管穿越到哪个朝代,我都不至于是个文盲,还能苟活一阵。”
陆虞面无表情地又哈了一声。
“只是没想到我并非学习致死,也没想到还能到这个世界里……这种现象怎么解释?”
陆虞:“不知道。”
“世界上只有尚未认识之物,没有不可认识之物。”她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道:“我来了,就给这个修仙世界一点辩证唯物主义的震撼吧。”
外面天雷滚滚,一道闪电劈至庭院,小弟子尖锐爆鸣,迅疾的光亮在她的面容上一闪而过,如刑斧利刃急下。陆虞有些心悸地摸了摸后脖颈,与路易十六产生了一些不太友好的心心相印。
“万师叔,”学生秋隽进来,一板一眼地说,“掌门师叔请您去承羲阁。”
“小木鱼,过来。”万应纾对她招了招手。
“什么奇怪的绰号,她才过来多久,亲切得跟什么似的。”陆虞悄悄地擦着衣服上的水渍。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万应纾将一幅字帖拿出来给秋隽,对她说:“昨天的字写得不错,这是你鹤师叔送的,你拿去看看。”
“鹤尘外给你送东西?”陆虞震惊滑过来,“你怎么做到的?”
秋隽见他拿着万应纾要给自己的东西不松手,呆呆板板的脑袋终于尝到了不是滋味的滋味,开口说:“直呼鹤席长名讳,有些无礼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把字帖还给她。
只要万应纾在,他总是控制不住跳脱起来,全然忘了自己并不是在原来的世界里。
因为意识对人的行为和生理活动具有调节作用。
“可恶,”陆虞一边腹诽一边往外走,“已经被马原洗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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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宗,承羲阁,主阁里面住着大掌门左衍,两个副阁里分别是器修席长陈侑和丹修席长袁雉堂。万应纾从穿过前庭,拦住一个小姑娘便问:“袁席长出丹情况如何?”
小姑娘:“颇为顺利。”
“教学成果如何?”
“天人公愤,叶师兄连炸了两个炉子,有人在旁边乐呵地说要以此为鉴研究一下炼器新方向。”她叹了口气,“而且袁席长去夫镇阁找谷师叔,途中被孔席长调戏了,半路折返回来脸色跟青瓜一样。”
她口中的袁席长正是袁雉堂,此人年轻但古板,刻薄且无趣,由于形貌与精神过于割裂,弟子们都怀疑席长袁某人已然得取驻颜长寿之道,看似而立,实则耄耋,却不如云气间的清逸老神仙,更像老秀才的古书架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