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貳 拾 伍 章 : 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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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萬物多如毛,我有小事大如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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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宋集薪家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前突然传来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刘羡阳心头一紧,他原本正准备纵身一跃跳下墙头,但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却让他瞬间僵在了原地。还未等他看清来人究竟是谁,一个温和的声音已经抢先传了过来:“你这小子莫不是宝溪窑口姚老头的徒弟?可是姓刘啊?”
只见那位身着一袭洁白如雪的长衫、腰间束着一条镶玉腰带的窑务督造官,迈着大步快速地走出了门槛,然后面带微笑朝着墙头这边看了过来。刘羡阳定睛一看,顿时感觉心跳加速,四肢都变得有些不听使唤起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这位身份尊贵的大人。
刘羡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回……回大人的话,正是小的。当初大人您去我们龙窑开窑的时候,师父曾吩咐小的给您演示过几样手艺活儿呢。”
那男子微微颔首,表示认可,随即目光如炬般上下打量起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少年。片刻之后,他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少年郎,不知你可有兴趣出去闯荡一番?比如说投身军旅,奔赴战场奋勇杀敌。我可以跟你打个包票,只要你能够咬牙坚持熬过这十年时光,将来必定能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大官!到那时,我定会亲自主持在京城为你设宴庆祝,你觉得怎么样啊?”
站在男人身后的宋集薪,那张原本就略显阴郁的面庞此刻更是阴沉如水,他紧紧地握住那块由苻南华所赠的老龙布雨玉佩,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个一直被人冠以“私生子”和“野种”头衔多年的读书种子,如今已然知晓了身旁男人的真实身份。正因如此,少年才对于男人方才所言的每一个字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认识。尤其是那句“亲自摆酒”,就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在宋集薪眼中,将会成为一张大骊最为强大的保命符,也是一架通往官场高位、平步青云的最长云梯。
而另一边,刘羡阳则是搜肠刮肚地想要想出一些文雅的言辞来应对眼前的局面。他磕磕绊绊地说道:“谢过督造官大人厚爱,小的真是不胜惶恐啊……只是呢,小的之前已经答应要去阮师傅的铁匠铺当学徒啦,做人总得讲个诚信不是?实在不好意思反悔呀,还望大人您能够高抬贵手,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那个啥,大人不……大人不计小人过!”然而,就在说到关键之处时,那高大少年脑海中的思绪却突然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怎么也抓不住了。那些到了嘴边的话语,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他如何努力回想,就是想不起来。这可把刘羡阳气坏了,只见他急得满脸通红,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只见那身着一袭白袍的男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似乎对眼前之事毫不在意。他轻声说道:“无妨,待你日后有机会踏出这座小镇之时,可以前往距离此处最近的丹阳山口,在那里寻一名唤作刘临溪的武人。届时,你只需告知他乃是京城的宋长镜举荐你来此投军即可。倘若他心存疑虑,不肯相信,你便与他言明,那位名叫宋长镜之人曾说过,你刘临溪尚还欠他三万颗大隋边骑的头颅呢。
”
刘羡阳听闻此言,不禁瞪大双眼,满脸惊愕之色,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应道:“好的……好的……”此刻的他,心中已然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
而那白袍男子则面带微笑地转身离去,宋集薪见状连忙送至院门口,本欲就此止步不再相送。然而,那男子仿佛早已洞悉了他的心思,头也不回地直接说道:“随我一同前往督造官衙署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宋集薪闻听此言,瞬间脸色变得阴沉似水,双脚犹如被钉入地面的钉子一般,纹丝不动。他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不去!”要知道,对于这小镇中的寻常百姓来说,那督造官衙署可谓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之地。可对于自幼在各种流言蜚语中成长起来的宋集薪而言,那座衙署却宛如龙潭虎穴一般令人心生畏惧,更是横亘在他心头多年难以逾越的一道心坎。
在外边向来以行事果断、雷厉风行著称的男人,此刻竟罕见地并未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动怒。他脚下的步伐未曾停歇,但明显放缓了许多,仿佛有意要让身后的人能够跟上。
“据我大骊衙署谍子眼线所记载,你应该已与那位姓高的隋朝皇子碰过面了吧?”男人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低沉而有力,“你可知道,这隋朝高氏与咱们大骊宋氏之间,乃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千年宿敌!同是身为皇子,他竟敢孤身一人深入到位于我大骊腹地的这座小镇来。然而,你宋集薪呢?同样贵为皇子,难道就连在自家的江山版图内,前往一座小小的官邸都不敢吗?”
宋集薪听闻此言后的第一个反应并非仔细琢磨其中深意,而是下意识地猛地转过头去,目光直直地望向刘羡阳所在之处。此时,那身材高大的少年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墙头上,一边轻轻地揉搓着双手和双腿,一边还时不时地敲打几下,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当中,对于男人刚才所说的那些话语全然充耳不闻。
看到这一幕,行走于泥瓶巷中的大骊白袍藩王嘴角微微翘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浮现在他那张冷峻的面庞之上。显然,眼前这个场景带给他一丝意料之外的喜悦。
“还行,还得是我们老宋家的血脉啊……”男人轻声呢喃道,言语之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之情。
然而,只要一想到那位少年竟然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即便是贵为大骊第一武道宗师、权倾朝野的藩王大人,心中也不禁涌起一丝烦闷与棘手之感。毕竟,这其中牵扯到的种种复杂关系,让他这位身处高位之人也感到颇为头疼。
只见宋集薪紧紧咬着牙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猛地回过头来对着正站在屋门口的稚圭大声说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午饭你不用等我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外走去。
可刚刚走到院门口时,宋集薪却突然停住脚步,然后再次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向稚圭喊道:“哦,对了!别忘了帮我把放在床头那兜碎银子带上,去杜家铺子将那对龙凤香佩买回来。嘿嘿,反正从今往后啊,咱们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地攒钱啦!”
听到这话,稚圭乖巧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紧接着,她还十分小心地朝着宋集薪比划了一个简单的哑语手势,似乎是在叮嘱他路上要多加小心。看到稚圭这番贴心的举动,宋集薪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随后便转身迈着轻快而又潇洒的步伐离开了院子。
待到宋集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后,一直静静坐在墙头上的刘羡阳这才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压低声音向稚圭问道:“稚圭啊,你快给我讲讲,这宋集薪跟那位督造官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怎么感觉这里面好像有不少故事嘞……”
稚圭微微仰起头,用一种充满怜悯的眼神静静地凝视着那身材高大的少年。
刘羡阳被她这样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他皱紧眉头,大声嚷道:“干啥呀你!不就是认识个管烧瓷的官老爷嘛,有啥了不起的!”
稚圭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似乎对刘羡阳的愤怒毫不在意。她转身自顾自地回到屋里,取出一些食物后,又缓缓走了出来。只见她蹲下身来,轻轻地将手中的食物撒向正在觅食的老母鸡和那群毛茸茸、可爱至极的小鸡崽子们。
而站在墙外的刘羡阳则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灰心丧气。他愤愤不平地从墙头一跃而下,然后冲着屋内扯开嗓子嚷嚷起来:“姓陈的,咱别在这里受这份窝囊气啦!走,跟我一起去铁匠铺!”
此时,少女正背对着与邻家院子仅一墙之隔的这边,听到刘羡阳的话后,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嬉笑着回应道:“都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可有些人呐,明明就是个窝囊废,却也只能有一肚子的窝囊气咯!”
刘羡阳一听这话,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就连耳根子都像要燃烧起来一般。他怒不可遏地大步走到黄泥墙边,猛地挥出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墙头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上的尘土簌簌落下。他瞪大双眼,咬牙切齿地吼道:“王朱!有种你再给老子说一遍试试!”
此时正在喂鸡的婢女直接将手中的菜叶一把全丢了,然后起身拍了拍手,转身走进屋内不屑的说了一句“呵,你谁啊,你让我说,我就得说,你配么?”
刘羡阳听到这句话后非但没有反驳回去,更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失魂落魄的走出了陈平安的院子。
随后陈平安见状刚准备为刘羡阳说两句的时候,稚圭却直接砰的一声直接把屋内的门关上了。
没办法的陈平安只能快步上前安慰刘羡阳,但是刘羡阳却一把甩开陈平安的手独自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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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隔了几条巷子的年轻道人也只是微微叹息一声然后用秘法默默传音。“道友,这条红线该断了吧?”
另一边,正阳山,茱萸峰上一位正在闭关的女子眉头微微一皱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谁啊,也敢乱管闲事?”
年轻道人也不恼,直接左手一抓,好像凌空抓住了什么东西一般,然后右手轻轻一挥。从左手处荡起一阵涟漪,随后刘羡阳莫名其妙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停下身擦净眼泪。随后往后看了一眼,发现陈平安并没有追上,就不再快跑了而是慢了下来,好像有意在让陈平安追上来。
在刘羡阳平地差点摔跤的时候,一根若有若无的红线正好断了,然后红线瞬间急剧收缩。片刻远在茱萸峰的闭关女子瞬间如遭重击一般吐血倒地。在她意识模糊即将昏迷之际好似听到了八个字“小惩大诫,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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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寫與貳零貳肆年拾貳月拾壹日晚上玖點整
——朱顏斂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