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赫洛的奇幻游学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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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理与法的耦合

“原来如此。”

在学者的房间里,初具规模的游学小队开始了第一次友好和谐的讨论。

听闻伊璐琪提出的疑惑后,赫洛这才明白了刚才的纷争从何而来。

作为生来超凡的特殊种族,希丝缇娜——现在是编号一女士——所做的教学可以说是尽心尽力了,只是双方的起点并不对等。

因而从小生活在壤层界的女孩儿当然没法理解那些话。

“正好,那么就先从源能开始说起吧。”学者率先开始了讲述。“首先我们来思考一个问题:

“世界上的各种物质究竟是怎样产生的?它们一出现难道就是现在的模样吗?”

“嗯……是伟主埃洛希姆创造的吧?”伊璐琪思索了半晌,试探性地做出了回答。

“不对!”艾斯库尔得意洋洋地反驳,“是很多很多小粒子组合形成了物质,而这些小粒子又是源能经过混沌意识的作用转变而来!”

“别得意。”赫洛及时出声揭露了巨龙的作弊行为。“这些都是我在来壤层界的路上给你说过的,因此不能得分。”

“偏心!”巨龙抗议。

“并非偏心。”学者对抗议不予理会。“公平竞争的机会以后有的是。更何况,竞争虽然有益于进步,但学会团结互补更加重要。”

接着,赫洛重新转向伊璐琪,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很标准的答案。但不太准确。

“事实上,根据学术之城的最新研究,学者们已经知道了世间万物由许多极微小的粒子构成,就像许多细细的沙子,在水的作用下——这儿的水指的是各种‘力’——可以捏合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然而一个新的问题由此产生了:这些小粒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曾经,有学者认为它们来自于一场史无前例的爆炸;有学者认为它们来自于比尼希林远古诸神还要古老的种族的灭绝……

“不过现在接受度最高的说法是:这些小东西就是会自行从虚无之中诞生的。它们就那样随着虚无之海的涨落,突然出现在了世界上。”

从伊璐琪的神情来看,赫洛满意地认为自己的基础教育显然比起编号一女士的宣讲更容易理解一些。

“但‘虚无’并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就是那个想开了的大块头!”艾斯库尔再次抢答。

“还没到那一步呢。”赫洛无奈地出声否决,“好了好了,给你加1分,安安静静地跟着小姑娘一起听,好吗?”

这样单纯的孩子就是非常好哄,听到自己获得领先,巨龙立刻安静下来了。

“那么接着刚才的内容。”学者向没有提出任何意见的女孩儿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事实上,这个‘自行诞生’的过程,就是源能——这儿特别强调是原生源能——自然衰变的过程。

“兹米特尔学派的学者们提出过一个很新颖的说法:在壤层界生活的人们,沐浴在数不清的某种小粒子形成的洪流中。

“每天,来自星天之外的数不清的,或许要以百亿计数的小粒子会穿过人们的身体。”

伊璐琪听完这个例子,连忙抱紧了双手,低下头开始在自己的皮肤上检查起来。

“人类就是脆弱。”巨龙则对她的行为嗤之以鼻。

“哈哈,没有必要那么紧张,”学者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然后接着说道:

“它们造成不了什么危害的。不过,对于超凡存在而言,那就不一样了。这些小粒子是原生源能衰变后的产物,也许它们会在偶然中形成更大的粒子,最后变成物质。

“举个例子的话,这整个过程就像是一条河流;它的源头就是原生源能。而衰变——你可以理解为放出能量,然后变成更低一级的过程;它类似于水流跌下一个又一个台阶。

“这条河流就这样流淌到了你的面前,但你是只能在河流下游生活的人类,你所看到的这段河流,就是‘物质’的世界。

“而那些超凡存在们,他们处于河流的上游,只能饮用最纯净的水源,他们所看到的、所生活的地方,就是‘超凡’的世界。能理解吗?”

伊璐琪思索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

“因此,理术与法术,自然与超凡,在这一刻被联系起来了——至于混沌意识、神威与灰律,它们也差不多,只不过不在我们今天的授课内容之内。

“原生源能即是某种保持了最初形式的能量物质。而超凡存在们发现,它们是可以被混沌意识所引导,从而控制它衰变的阶段、速度以及最后沉降为物质的过程的。

“简单地举个例子来说,还是刚才那条河流。超凡们发现,他们可以通过自己挖出不同方向的水渠、制造不同高度的台阶,来让纯净的水流到他们希望的方向。

“而如何设计水渠,如何制造台阶的方法,就叫做‘法术’。

“同理可知,假如是下游的人们要这样做呢?因为下游的河流已经是沉降的‘物质’的世界,因此人们所掌握的这些方法,就是物质与自然的规律,即为‘理术’。”

两个孩子听得入了迷。

良久,回过神来的伊璐琪才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面露难色的开口询问:

“但是……如果这么说的话,像我这样的人,应该也算是超凡了吧?为什么能在这边的世界不受影响呢?”

“好问题,加1分。”赫洛拍了拍手,然后为她耐心地解释:“因为‘源觉者’本身其实还不算真正的‘超凡存在’。

“还是刚才的例子。‘源觉者’其实就像是偶然在河流的下游出现的泉眼。而这泉水大多都由叫做‘握法器官’的特殊部位所存储。

“在学术之城的理论之中,学者们发现壤层界的普通人体内其实有许多不必要或是不合理的器官——通常,它们被认为是在进化过程中留下的余毒。

“但根据实验调查,几乎所有的‘源觉者’样本的这些无用之处都被奇迹般地利用起来了。

“它们能够存储‘源觉者’与生俱来,或是遭遇突变而获得的少量原生源能,并避免这些原生源能被那些穿过人身体的小粒子激发。

“由此,‘源觉者’们虽然有了一定的超凡之力,但他们依然属于人类的范畴,并不会像真正的超凡存在那样对环境产生强烈的反应。

“不过这也是为什么壤层界几乎所有的‘源觉者’最后要么销声匿迹,要么留下了所谓‘登神’、‘扬升’传说的原因:

“虽然那些少量的原生源能,已经足够他们施展许多次天赋法术,但总有用完的一天。

“最后要么沦为普通人,要么遭到反噬;要么就是踏上了旅途前往了幔层界,寻求将自己全方位改造成真正的超凡存在的方法。

“当然,也有北地雪裔的萨满们这样,仰仗特殊的法术体系,为了支撑自己的族群而留守一方的存在。‘巫术’这个体系之所以珍贵,就在于它可以尽可能地让萨满们减少自身的损耗。”

“脑袋里也会有吗?”伊璐琪想到了自己每次施展天赋时脑海里那颗抽芽生长的种子。

“这可说不好。”赫洛摊了摊手,“毕竟我没有参与到实验中,也无权审核具体的实验数据报告。

“不过你的天赋的确非常特殊。通过‘流翅仪’等器具的检测,你的天赋应该不是单纯影响他人的情绪,而更类似某种使自己‘与周围的能量、意识协调一致’的东西。

“这也是我为什么认为你有学习法术的资质的原因。

“就像编号一女士说的那样,‘法术’的本质是‘划定属于自己的规则’,沿用我们一直以来的例子,那就是学习如何挖出属于自己的一条水渠。

“但几乎所有的源觉者终其一生,在蒙受恩赐的同时,也被自己的天赋所限制。因为‘握法器官’本身就是一种排外的、与生俱来的原始法术产物。

“即使抵达了幔层界,将自己转变为彻底的超凡生物,他们也无法学习其他的法术体系。那会引起他们与自身器官的矛盾,导致可怕的后果。

“嗯……还是举个例子说明吧。简单来说,绝大部分的源觉者就像是一张已经涂满了特定颜色的纸。假如他们想要换个颜色,最后只能毁掉自己。

“而幔层界里的施法者们,则更像一张白纸。虽然他们中绝大多数终其一生只能选择一种法术体系给自己上色,但依然比源觉者存在更多的可能性;同时,幔层界的法术体系非常成熟,一个法术体系就是一个色系,可能会包含许多渐变的颜色。

“但你的天赋本身就是某种近似于无色的东西。通过与周围环境协调一致,你或许能成就一个前所未有的先例:

“‘不依赖原生源能,也可以在壤层界生活’的超凡。”

赫洛说着,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双臂搭在大腿上,交握着十指,满含期待的眼神投向茶几对面的女孩儿。

“这……这很厉害吗?”伊璐琪被学者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支吾道。

“很厉害。学术之城之所以狂热地研究理术,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寄望于为幔层界的超凡存在们找到一条出路。”学者对她的疑问予以了肯定。

但她或许届时也会成为人人争抢的实验动物——不,不是或许,她会被学术之城,幔层界,甚至伟主的信奉者们……

学者并未把这句话诉之于口。他相信无论是希丝缇娜,还是编号一,恐怕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会倾尽心血培育一朵珍贵的、独一无二的花。

然后再把她当做献给未来的祭品。

这就是大人的思维方式。

这就是学者的思维方式。

这就是疯子的思维方式。

如此说来,编号一的斥责倒显得格外贴切了。

赫洛如此在心中自嘲着,然后一面继续为孩子们讲述有关法术的故事,一面望向了伊璐琪身边默不作声,似是赌气睡着了的编号一。

……

这场讲学一直持续到珂赛特派人来通知他们参加晚宴为止。

仿佛是为了欢迎他们自绝地归来一般,今夜的菲尔柯平朗然无雪。明亮的汽灯光中,披着头巾的女人引吭高歌,在琴弦的低吟里,唱着长短不一、似乎仅仅只是呼号的曲子。

这感觉对伊璐琪来说新奇极了。

就像是身处一片雪后的红松林,太阳自树梢渐渐升起;细小的微风带着松香的清冷气息拂过鼻尖,然后从山的那一边就传来了某种富有韵律的呼唤的声音。

在南拉普兰的日子里,她从未听过如此原始的歌。恰巧,一旁的艾斯库尔远不像她那般热衷于保持懂事的成熟,直截了当地开口向学者问道:

“这是什么歌?”

“‘唤调’。”赫洛一面悄悄把自己面前一客粉红色奶油塔似的冷盘推到巨龙跟前,一面解释道,“原本是北地的牧民们用来呼唤牛羊、猫狗之类的动物的小调。事实上,这玩意曾经也属于某种人人都能用的‘巫术’。

“毕竟最原始的音乐,与信仰、巫觋等有着密切的关系。这种表演可不多见——来,我这份给你。”

巨龙欢呼了一声,然后将那用木碗盛着的东西倒进了嘴里。

接着,艾斯库尔就皱着眉头,不快地仰望身边的学者。

这让伊璐琪感到更加好奇了。女孩儿大睁着眼睛,微张着嘴,越过看向天花板装无辜的学者向巨龙发问了:

“什么东西?”

所幸艾斯库尔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很快,少年吐了吐舌头,然后把剩了一些奶油的木碗递给了女孩儿。

“你尝了就知道了,人类。”

“才不要。”伊璐琪并不上当。

然而巨龙的动作丝毫不容她拒绝,她还没合上自己的嘴巴,艾斯库尔的手指就一晃而过,把一团粉红色的东西甩进了伊璐琪的嘴巴。

先是柠檬汁的酸味与胡椒的味道,然后一股子可怕的腥气随着铁锈味直冲鼻腔;伊璐琪还没来得及把这奇怪的冷菜吐出来,那玩意就顺滑地沿着她的喉咙,哧溜一下不见了踪影。

接着,女孩儿就连忙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去了洗手间,留下编号一独自守在座椅上。

“他妈的,看到没,小巨龙?你老师就是个十足的坏种。”编号一女士似乎也被晚宴热闹的气氛吵醒了,此刻开口第一句就是高雅脱俗的嘲讽。“别跟着他混了,跟着我,‘巡回的不可能六面体’肯定不会骗你吃生肉。”

“好好想想,在冰原部落的时候,他就幸灾乐祸的把自己那份兽脂丢给你解决了;现在又骗你们吃生肉。以后他还会对你们做什么,我都不敢想!”编号一慷慨陈词,但冷冷的语调说服力并不是很高。

“哪有的事?”赫洛打着哈哈反驳道,“生食肉类和油脂可是北大陆西北地区的特色!北地雪裔和附近的原住民们可是一直坚信,吃生肉会给他们带来勇气与加护,嗯,这也是巫术的一种。

“正巧,呆会儿夜里你不是要带小姑娘去上第一节实践课吗?这道生肉冰淇淋就当是给她壮胆了。”

“那我呢?”巨龙撕咬干净了整整三只美味的蘑菇馅烤松鸡才驱散了脸上的阴霾。

“你不是要负责在高处帮她们警戒吗?你也有份呀!”赫洛说着,然后挑起一颗沾了酸甜可口的越橘酱的肉丸,“而鄙人,一位弱不禁风的学者肯定不会掺和其中,所以才献出别人奉上的贵客专享菜品。

“这是为你们好哩。”

……

菲尔柯平的无雪之夜也并非处处都是如此笑语欢歌。

一只冻僵的老鼠穿过凝冰的道路,沿着白桦林大街颤悠悠地一路奔逃着。

许久,道路两边的建筑从光鲜亮丽逐渐变得老旧破落。

老鼠终于找到了一处滋滋冒着些许温暖蒸汽的管道,一头钻了进去。

半天前还在“旋转金花”商会哭嚎的鳏夫法尔柯先生,此刻正在其中一处老旧的公寓里。桌上的蜡烛围了一圈有些脏了的粉色灯罩,将屋内映成一片烂桃子似的晦暗光景。

而浴室的方向传来哗哗的水声。

即便铁棘帝国明令禁止了身体买卖,但哪里有城市与聚落,哪里就有这些老鼠似的产业。从翠羽行省到西北行省来的这些天里,年富力强的法尔柯可把自己憋坏了。

所幸,虽然条件欠佳,但他今晚找到的这位年轻的妓女颇有姿色。

兴奋的客人坐在满是斑点与污痕的床上,隔着裤子一面抚弄,一面幻想着呆会儿的旖旎春光,不由得轻哼了起来;以至于阴影中闪过一只老鼠也没能察觉。

水声渐息。

湿漉漉的脚步声,伴着软鞋轧轧的响动越来越近。法尔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雄狮般的鼻子喷出热气;男人双腿交替着猛蹬,将靴子恣意甩到了墙边裱糊的新报纸上。

报纸上被水晕开的油墨像是自伤口流下的血痕;尚且能看见日期是一周前。模糊的字迹书写着:《菲尔柯平‘食人脑的变态凶手’,遇害者又添一人!》

小老鼠吱吱地叫着,钻进了热气腾腾的长靴里。这儿又黑又暗,还有浓烈的臭味,让小东西格外安心。

一个浑身光滑如冰雕般的少女,以一条老旧的浴巾轻掩身躯,带着劣质洗浴剂的香气飘进房间里。

昏黄与粉色的光在她身上投出暧昧的反射。

焦急的男人正要猛扑上前,少女却伸出了一根手指示意他停止。

“我懂,我懂……宝贝儿……”男人虽然停下了脚步,手却向她的身体伸去。

然而少女只是睁大了眼睛,朝他露出了一个热切的笑容。

男人的手停下了。

因为少女掏出了某样银光闪闪的物什。

不是刀刃。

“哦……这,这是要问我先吃夜宵,还是先吃你吗?”男人抬了抬嘴角,手又重新开始往前伸去,试图搂住少女的腰。

少女握着一把银汤匙。

“嘘。”少女说。

然后男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靴子里的小老鼠被这叫声惊动,慌乱地窜出靴筒,不足豆大的眼睛里,看见了可怕的一幕。

少女像是剖开一只橙子那般,用手里的银汤匙轻易地打开了自己的半个脑袋。

粉红与粉白的热菜兀自跳动。鲜血如同被水晕染的油墨般淋漓,但少女却还在笑着看向地上失禁的贵客。

“尝一口吗?”

她抬起手,用那把汤匙在自己的脑袋里剜了一勺。

然后俯下身来,将那还在颤动的一匙温暖递到男人嘴边。

“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