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等待
贾川刻意向前行,高声吸引那五人的注意力,也是给自己人报个信儿,他心中祈祷弓兵顺子能明白他的用意,那么多弓兵,会选顺子除了他箭术最佳外,也是因为人机灵。
但再机灵的人,突遇这种状况还是会出错,顺子虽说知道让马往前走了几步,出其不意举箭就射,箭是射出去了,但目标像是路边的柳树。
而董树本压根就没动。
贾川瞪大眼睛张着嘴转头看了看自己人,又看了看对面马上已经跌落地上的三人,又看了看从路边棚里冲出来的三人,而后便感觉眼前黑影一闪,一人骑马掠过他,手中却没闲着,贾川甚至看不清他是如何取箭的,接连三箭便射出去了,跑出棚的三人刚拔出腰刀,惊慌之下来不及有其他反应便纷纷倒地,
反倒是之前与贾川对话之人,还有他身后一人,还立在马上,显然是被突然发生的一幕镇住了,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可也只是比朱瞻基慢了几息。
这时候朱瞻基若是想调转马头回来再射杀已是来不及。
贾川眼睁睁的看着与他对话那人催马朝他袭来,手中长刀夜幕中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因为距离太近,贾川反应过来想跑已是来不及,他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刚要高喊‘太子在前面!’又听一声‘嗖’那人应声翻下马,贾川的目光随着那人从高到低,又抬头朝后面一看,董树本举着箭弓正瑟瑟发抖,而顺子也终于射中了一人,那人差不多同时与贾川面前的人一起翻下马。
偏这时贾川听到马蹄声急速向他而来,他又扭头望去,朱瞻基已然是到了棚前,只见他飞身下马……
贾川呆愣的看着朱瞻基抽出腰刀,挨个朝地上的人补刀,没有凄厉的惨叫声,只有撞击心灵的闷哼声,每一声都撞得贾川身体发抖。
上一世贾川抓的是行凶之人,可眼下他在看着人行凶杀人。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跟他刚穿过来的时候一样,可身上一阵阵发冷的感觉却异常的真实。
早知朱瞻基这般勇猛,不早就让他背上弓箭了?
贾川瞬间情绪变换了好几种,最终他得出结论:别管出身,该练就得练!谁知道明日的意外属于哪一种?
给八个人补刀没费多少时间,待朱瞻基检查过无一活口,海寿到了,他差不多是摔下马的,而后爬到朱瞻基身边,声音发颤的问:“太子,太子没伤到吧?”
“将这八人扔到路边浅埋。”朱瞻基说的很轻。
海寿赶紧朝贾川,董树本和顺子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莫不是要太子亲自动手?!”
董树本这次反应很快,或许是因为这次所做之事相对容易些,他快速下马,没走两步便跌到在泥泞之中,顺子也反应过来,下了马搀扶着董树本,二人踉踉跄跄,磨磨蹭蹭的朝最远的一具尸体走去。
海寿起身搀扶着朱瞻基,口中还在叨叨:“先歇歇,歇歇。”
朱瞻基抬头看向笔直坐在马上的贾川。
贾川先是长出了一口气,而后才说:“等我缓缓,眼下双腿不听使唤,下不去。”
朱瞻基摆手道:“不着急,等他们二人将尸体处置妥当,咱们即刻离开。”
海寿忙劝道:“太子身上有伤,刚刚又……得歇歇啊。”
朱瞻基下意识摸了摸肩上的伤,说:“命比伤重要,再跑两个时辰便可去调兵了,到时再歇着不迟。”
海寿还想再劝,朱瞻基挣脱他的搀扶,不耐烦的问:“再有贼人来,你上去搏杀?”
海寿张了张嘴,躬身站到一旁,朱瞻基看了眼董树本和顺子,说:“你去帮忙!”
“我得伺候着殿下……”
“不用!”
贾川一听这对话,再不下去怕是不礼貌了,他赶紧气沉丹田,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到泥地上,一气呵成。
朱瞻基哈哈大笑,扯动了伤口‘嘶’了一声。
贾川站起身,活动了下腿说:“没见过世面,第一次……殿下莫怪才好。”
朱瞻基哼了一声说:“朝廷养着你们,你们无需上阵杀敌,却疏于操练,像今日这般的事,没被吓得惊慌乱叫已是难得。”
贾川应了声是,便要去帮董树本搬运尸体,这时又有马蹄声传来,贾川扭头一看,况钟也到了近前,只看眼前‘景致’况钟已是语无伦次:“谁?地上的是谁?谁杀了谁?哪来的死人?”
海寿赶紧上前扶着况钟下马,说:“能是谁?赶紧帮忙将尸体搬到路边浅埋。”
况钟也顾不得身上的伤,跟着海寿去搬尸体了。
朱瞻基走到贾川身旁,低声问:“你去巡检司之前在何处当差?”
贾川心里咯噔一下:“啊?殿下为何如此问?”
“你们巡检使,弓兵刚才是何等模样?你竟是能临危不惧……”
“天赋!没办法。若不是今夜有雨,我就算是再能应对,现下躺下的怕也是咱们。”
朱瞻基抹了一把脸,说:“夜黑,雨密,他们看不清我们手中的动作。”
“此其一,其二他们没有收到汉王的消息,并不知道殿下身边有巡检司的人,还是按之前的计划拦截,所以说,对决之前消息能及时传送是何等重要。”
贾川说罢,偷偷舒了一口气,这算是打岔成功了。
“海寿若是早到,你当如何应对?”
“没法应对!我若是早知殿下箭术了得,弓箭早就在殿下手中了。”
“谁能想到他们会给咱们留这种机会?这一路上他们总是像从天而降,护送我的人只能肉搏,何来机会用箭?你昨晚说要带个弓兵,我本是不想同意的,现在看,你思谋远虑啊。”
贾川轻咳了一声,要不然还能带谁?逃跑能力强的巡检司倒是有不少,带来比谁跑的快?
“我爹一直觉得南京是大明的根本,对爷爷迁都一事……且今年以来,南京时有地震,我爹觉着是上天一再警告,便命我去南京镇守,哪知,我去了不到一个月,先是海寿跑来说我爹病重,刚启程没两日便遇到况钟……”
贾川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他第一个反应是‘大胖死了’?第二个反应是‘这是我能听的吗?’
朱瞻基好像很满意贾川呆愣惊讶的表情,指了指路边的棚子,说:“进去等,他们怕是还要一小会儿。”
贾川跟着朱瞻基进了棚子。
“他们倒是挺会当差,有了这个棚子,白天不怕晒,晚上不怕雨。”朱瞻基坐到棚子里一块石头上,说完叹了一口气。
“他们应是轮着在外值守。”
“礼部官员没人愿意走这一趟,你当是为何?”
贾川被朱瞻基这般跳跃的思维吓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年之内,爷爷和爹都走了,只留下我……”
贾川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朱瞻基擦了擦眼角,嘲讽的笑了笑说:“我那位二叔,自诩是唐朝太宗皇帝,你瞧瞧,爷爷在时他便没少给我爹使绊,我爹继位后他更是嚣张,我爹只知一味忍让,让得文武百官到了这个时候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况钟本是礼部郎中,照礼数理应他的上封来接我回京,可……没人敢来啊!”
“汉王都到了……这般田地了?殿下离开南京的时候便知道一路艰险了吧?”
朱瞻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
“他们能做到秘不发丧,给我争取时间回京已是难得,但我那位二叔手伸的长,宫里的事自然会有人悄悄报与他知,所以礼部官员都知道这一趟或许有去无回,还是吏部尚书点名让况钟来,况钟才有机会来,结果这一路上他的随从全死了,我岂能不知这一路上的凶险?”
贾川点了点头。
“如今看,或许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但二叔还在,他不会停手,可我答应过爷爷,手上不会沾上朱家人的血,你说,我该怎么办?”
贾川第一次觉得被领导赏识是一件坏事,极坏的事。
“唉,你就当我伤口疼痛难忍,胡说呢,这事儿怎可问你……”
“殿下……”
“你可以不给我出主意,但你要查明本王此次回京路上遇险乃汉王所为!你可做得到?”朱瞻基站起身严肃的问。
“啊?还用……查吗?”
“总要有些实证能堵住史官的嘴。”
贾川本以为捡了本秘籍,可有了秘籍还需亲自习练,比较辛苦,他这一路得空便思考,可否有捷径可走?若是抱住这条粗壮的大腿,狐假虎威的躲在暗处逍遥……可大腿还没完全抱住,大腿竟是一脚将他踢出去,是死是活不管,有本事活着回来再抱大腿。
贾川擦了擦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水,轻声说:“或许他会自己把实证交出来呢?”
“何意?”
“呃……殿下请想,他知道殿下知道他想行刺,他也知道殿下知道他想篡位,等殿下回京登基继位之后,他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算他想装,他的脾气也不允许他装,他更知道殿下也不会允许他装……”
“所以,你才要查!我没闲工夫跟他装下去,一日都不想多等。”
贾川呆愣了一下。
“等调来的兵到了,你便回黄芦岭等旨意,这事儿要查,大张旗鼓的查!”
贾川没来得及琢磨朱瞻基话里的意思,他张着嘴想问:朝廷没人了吗?
海寿气喘吁吁的过来说都处置妥当了。
朱瞻基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说:“上马,赶路!”
……
又是破晓时分。
一条笔直官道路旁的凉亭中,朱瞻基坐在地上,靠着柱子,闭目养神。
况钟站着,闭目忍痛靠着另一根柱子。
贾川站在亭子中央,大腿内侧撕扯的疼让他迈开双脚与肩同宽,龇牙咧嘴忍着疼不敢抱怨半句。
一刻钟前董树本带着海寿和顺子去调兵了,贾川这时候才知道霸州驻守着直属皇帝亲军的羽林卫,难怪朱瞻基坚持到霸州调兵。
贾川万幸没让他去,等卫所来人接太子,他和董树本顺子还得回黄芦岭,就眼下这两条腿的状况,贾川不知道回去后还能不能站着。
“我有一只上好的寿星头,赤须墨牙,可说是一员骁将。”朱瞻基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况钟睁开眼,紧缩眉头的看了一眼朱瞻基,轻叹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贾川对朱瞻基的爱好还是有耳闻的,喜欢斗蛐蛐的皇帝,古今中外可能就他一个吧?可贾川对蛐蛐这东西不了解,也只是礼貌地‘哦’了一声。
“去年我得了一只孝陵的青头大将军,但要说真正的上品要去芒砀山找,当年汉高祖在那里斩了一条白蛇,蛇血洒在草间,从此这一带的斗虫都异常凶猛。”
贾川又‘哦’了一声。
朱瞻基忍着伤口疼痛,咬牙挪了挪屁股,睁开眼看了看四周问:“他们走了多久了?”
“也就一炷香的工夫吧。”贾川答了一句。
朱瞻基叹了口气,说:“是我心急了,霸州……是京畿南端防守重地,前朝属大都路如今属顺天府,与涿州,平洲,蓟州,共同拱卫京师,若是这里的卫所都已被二叔收买,我回不回京也就无甚所谓了。”
况钟想开口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着实没有半分力气,他站着也是因为坐下会触碰伤口。
贾川又不知该如何答对了,心说:位置越高,疑心越重,这一路上的遭遇恐怕是给这位算是好皇帝的皇帝蒙上了心里阴影,要是没有心里干预,怕是……
贾川想到此处,不由得一猛子扎进他脑中历史的池塘,想要翻找一下朱瞻基在位时间,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他倒是想起了朱祁镇和朱祁钰,却对朱瞻基的寿命没有任何收获,但他却是可以推断出来,不长!
要不然能轮到‘战神’朱祁镇亲自将自己送给瓦剌做人质?有些笑话不是讲一次便了,遇上这种被一辈辈人流传下去,添油加醋的写进小说,编成段子,拍成影视剧……朱祁镇若是在天有灵不知会作何感想?
贾川正想得跑偏,朱瞻基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