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风起云涌（三）——杨康的信
“太子殿下，您接下来是……”
“……”
杨康回过神来，压下满腔惊喜，扭头望向裘千仞，“此等大事，孤须得回去……”
“那…终南山……”
闻言。
杨康稍稍沉默，言道，“取纸笔来。”
不足片刻，笔墨纸砚一一备齐于桌案上。
烛影摇红。
映得杨康腰间玉佩流转华光。
裘千仞微微侧身，挡住窗隙寒风，铁铸般的指节叩在紫檀案几上：“殿下，老朽倒想会会重阳宫那些牛鼻子。”
话音未落。
帐外忽有惊雷劈落，雨打青瓦声骤然转急。
“……”
杨康不做回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青玉镇纸，提笔半晌，刚写下没几个字，忽而抬眸扫视屋中众人，神情淡漠，一双凤眼不怒自威。
见状。
裘千仞等人立马会意，纷纷抱拳离开。
轰～～
待众人退尽，杨康忽将先前写就的信笺掷入鎏金狻猊炉。
火舌卷起“吾儿杨“三字时，窗外恰有白鹤掠空，恍若古墓派轻功纵横而过。
火光映照下。
杨康侧头望着窗外寒雨，一张俊美的面容上，剑眉微缩，抿着唇，神情极为复杂。
他提笔重新写道：
吾儿过亲鉴：
见字如晤。
铁掌峰头，夜雨倾声，孤灯照影。
为父执笔临笺，忽觉墨池微澜，原是掌心沁汗。
细细想来，自铁枪庙外分离，已有三年之久，汝今年当有十又三矣，可记得……
……
江湖风波恶，庙堂机谋深。
三载春秋倏忽而过。
为父犹记铁枪庙外秋霜风寒，汝随郭靖、黄蓉隐入林中，至今思之，五内如沸。
彼时月华如练，照见汝眉目清朗，实肖乃祖……（铁心公）当年风骨。
然则东宫、天下暗流汹涌，为父若明诏天下寻嗣，则汝母子必陷十面杀机。
故遣心腹手下乔装查访，终在嘉兴窥得汝母子……
最终独留你一人仍旧于江湖漂泊，每每念及此事，为父心中甚痛。
……
而今天下局势虽暂且稳定。
但蒙古兵锋正盛，他日必将征伐天下，引起一场生灵涂炭。
过儿可知。
如今金国势颓，蒙古铁骑压境，宋廷虎视眈眈，若无后继之君，川蜀百万汉金百姓又该如何？
昔年。
宋蒙两国联合攻金，屠戮中原数百万金人之举犹在眼前，手段何其残忍？
唉……
吾儿年纪尚稚，实不该与你说这些，只是，为父实在盼望你回来。
……
吾儿剑挑终南群雄，寒芒动九霄，为父心中甚喜。
吾儿一剑在手！天下谁人能敌？！哈哈啥……
然。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念起其中隐患，为父日夜难安，鬓发见白……
……
汝母念慈，常倚朱栏望北，泪湿鲛绡。
今太医署奏报汝母念慈有娠，然，皇宫内院，华如天宫，危似虎穴。
为父心忧你母亲安危，无奈折返，此举，绝非不重视你……
附白玉板指一枚，此乃调兵信物，为父养于铁掌帮的私兵五千余众，手持此物而至，可调三百重骑，一千精兵，望可助吾儿一臂之力。
金风渐起。
铁掌峰上桂花将绽。待到落雪时，盼见青骢马踏碎山径薄霜。
父，铁枪庙故人。
大金承天十二年，巧月于铁掌峰。
……
一封信写完，杨康抬头才发现窗外的大雨不知何时已停。
他长舒一口气，将信件以红漆封住，淡淡道：“进！”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震渊四煞”忙应声进屋。
但见大金太子端坐在黄花椅上，凤眼含威，几人心头一颤，竟不敢直视他面容，低下头，就听他问：“裘帮主呢？”
裘千仞迈步走进屋中，抱拳笑道：“对不住，老夫先前教小郡主习武去了。”
“不碍事。”
杨康微微一怔，知道他说的是完颜萍，轻轻点头，缓缓将手上的白玉扳指取下，郑重、诚恳的道，“裘帮主，麻烦一并将此物，带给吾儿，拜托了！”
裘千仞一愣，双手接过，严肃道，“太子殿下放心，老夫必不负殿下所托！”
“有裘帮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杨康轻轻点头，侧目道，“你们几个，随着裘帮主一块去一趟终南山。”顿了一下，继续道，“太孙若不回来，你们就留在终南山。”
闻言。
四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薛啼鹃站出来道：“属下谨遵太子令。”
“好了，孤也该回去。”
“殿下，老夫护送……”
“不用了。”
杨康轻轻摇头，悠悠道，“父皇给我派了大内高手，暗中随行。”
裘千仞心头一凛，不再吭声。
…
…
汉江。
一叶孤舟随波逐流，恍若天地间遗落的枯叶。
船头。
灰袍道人盘膝如钟，满头雪发在热风中翻飞，浑浊眼眸布满蛛网般的血丝，褶皱交错的面上似结着万年玄冰，阴冷、沉郁至极。
呼～～
夏日的江风如流火般炙热烤人，可在掠过道人身侧，竟都化作三九罡风。
船尾轮流撑船的两个汉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冷彻骨髓。
船篷里边。
一张白布铺满，隐约勾勒出人形轮廓，月光泼洒其上，可见霜花闪动，若是离的近些，可闻到一股极淡极淡的尸臭。
显然，那白布裹着一具尸体。
日月轮转。
孤舟顺流数日，复折入汉江支流，又是几日，夜空中星光点点，繁星充足，但见两岸群山青翠，虫鸟同鸣。
百损道人枯指忽而扣住船板，甲板登时绽开蛛网裂痕：“这地方不错，且泊岸吧。“
两个船汉如蒙大赦，也不敢开口相问，忙将长篙插入青石缝隙。
“鹤儿，这绿竹镇的风景很好啊…...咳咳...可比咱们昆仑玄冰洞里边暖和多了。你埋在这儿，想来，会喜欢的。“
百损道人喃喃自语，冷幽月光下，一张苍白、满是褶皱的苍老脸庞，似是在笑，又似在哭，叫人不寒而栗。
两个船汉脊背早已沁满冷汗，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各自寻个方向，正欲悄然退去……
“唉……”
一道冰棱碎裂般的悠悠叹息传来。
二人身形骤僵，须发顷刻挂满白霜，周身关节咔咔作响，肌肤一寸一寸生出晶莹霜花。
“为何要逃呢？”
“前…前辈…饶……”求饶声戛然而止。
在这沉闷的夏夜里。
岸边出现两具神情惊恐的冰雕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