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显财巧语下圈套
“符节与牂牁距离不远,他们多有往来。如今侍中从此处前去,少不免有人通风报信。”
眼见着马良就要启程,刘邕心中担忧,又追向前两步嘱咐:
“朱褒此人我多有了解。他心狠手辣且凶恶至极,此行凶险,可要多多防备。”
“不知南和兄有没有听过田丰田元皓之事?袁绍不听其谏言败军官渡,他却难逃一死;可若是袁绍凯旋,他又会被敬为上宾。”
马良意味深长地看了刘邕一眼。
“陛下圣明,必不会效袁绍之事;可此番平定牂牁本就是秘计,若是出了差池,你说你我二人牵扯其中,即便无所过错,会是什么下场?”
“……”
刘邕在原地僵了一下。
“我此行前去若成,南和兄虽受那符节县令牵扯,但功大于过,陛下体恤,必重赏你以为榜样,从而震慑南中各郡;但我此去若败,身死是小,恐怕平定南中的战火,不得不从江阳烧起。”
“您这般话语,可有后计?”
“南和兄,我就算身陷囹圄,又怎会弃挚友于危难之中?我有一计,你且备着。”
马良侧过身,将诸葛亮给他的腰牌塞进刘邕手中,然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待我走后,立刻动身备兵五百,以匀速行去牂牁。到达之后,以丞相之名压之,我替南和兄多做铺垫,他必不会起疑;
随后你便自由发挥,向其索财。索来财货,你自行留有一部分供郡内使用,余下一部分以替陛下缓解府库压力为由送往成都,定是大功一件。”
“多谢侍中提点。”
刘邕拜谢,然后立刻遣人送马良前去牂牁。
对于此事,马良想的很清楚:无利不起早。
若是想借动得了刘邕的力量,就必须让他看到甜头;
而这剥出甜水的刀,就由他自己来充当。
临地生变,一旁的牂牁郡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牂牁一处颇为考究的建筑里,一帮人正聚在一起赌钱。
“报——”
门外的声音打断了里面几位老爷的兴致,一同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过头望向门口。
席间为首那人身长七尺上下,体宽却与之颇为不协调。
看周围人对他恭敬的表情,此人应该便是朱褒了。
他不耐烦地摇晃着腰间的肥肉站起身来:
“什么事?”
“还请郡丞借一步说话。”
“嘁。”
他撂下手里的钱币,笨重地从一侧挤出去。
出去的途中,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袖子划过了赌桌,将上面码好的一摞铜钱推成了一滩。
而那一摞钱的主人并不敢吱声,只是等他走远了,再将钱重新码放起来。
“抓紧说!你没见里面的人还等着呢吗!”
“南边刚刚传来消息,说是符节的县令让刘邕给砍了。”
“嗯?”
符节县令隔三差五就要到赌桌上给他尽孝,所以朱褒对此人还算是有些印象。
“砍他做什么?”
“治的是渎职失职,鱼肉乡里。”
“竟是些屁话。那刘邕自己干的狗屁行当,不也和他差不了多少?再说了,他从那贱民身上刮来的油水,不也有一部分进了他刘邕的口袋,这时候又装起清高来了。”
朱褒冷哼一声。
“是有什么动静?”
“正是。消息是从刘邕的家臣处传来的。说是听了马良之计,要‘杀明患而隐大计’。”
“马良?他不是早死在夷陵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管他呢。给老子送钱的人少了他一个,过一段还会有新的。你且回去候着,等新县令上任,拿些钱财去活动活动便是。”
话音落下,那传话的人却不见动静。
“怎么了?还有话?”
“是。”
“有屁你就一次放干净些,磨磨唧唧的在做什么!”
“马良似乎……是冲咱们这来的。”
“他来这里干什么?”
“说是那白眉马良虽从成都方向而来,身上的许多信物,都是东吴之信物,令人捉摸不透。他一路上并未带多少人,且是从符节临时调的,看起来阵仗不大。”
“那且不管他。”
朱褒挤挤鼻子。
管你是哪国的忠臣,老子自据一方,谁也不听!大不了和那常房一样,手起刀落一起埋了就是。
“朱太守!我这远远的,就听到你在向部下训话。且是知道我今日要来?”
说话的功夫,马良带着几个人便从远处赶到。
他们的步伐慢悠悠的,丝毫不像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前几日他刚刚联合了雍闿,向东吴那边请求归附得了这太守的职位,而蜀地的人是不认的。此番事情,就连他身边的人都还没怎么适应,而能这般称呼他的,想必是东吴那边的近臣。
可他抬头见此人眉间一簇白毛,分明是那失踪了许久的马良。
难不成他这浓眉大眼的真的心有不轨,叛去了东吴?
还是说自己谋漏,如今已到了清算的时候?
光是一个称呼,便让他心中直打鼓。越是这样,他便越是不敢怠慢,且先看看这马良的意图:
“侍中前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哎?朱太守这是什么话。良此番前来,并非是蜀官身份。略备礼物,还请太守掌眼。”
马良挥了挥手,一旁的人便打开了一个随行的箱子,推到朱褒面前。
箱子一开,里面满满当当的铜币便露了出来。
“一日在官,便一日囚于樊笼,不得自由。如今良下野已有一载,心思不如为官时那般活络,倒也有了些别的想法。”
他既然称自己已不在朝中任职,那便没资格清算自己。听到这里,后面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没有这眼前一箱沉甸甸的钱币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朱褒的眼神落在那箱钱上扫来扫去,恨不得现在就将其占为己有。
“良在朝为官时,总觉得这钱币涉及民生,一铢一毫,当思之来之不易。可离了朝堂,才知并非如此:若是求他,他便求之不得;若是不求,反倒是涌过来了!”
“是,是。”
马良戏谑地观察着朱褒贪婪的表情,并不急于说些什么,只是任由他垂涎那一箱钱币。
这般闲聊的功夫,他们身后急匆匆走出一个人来,走到朱褒身旁迅速耳语了什么东西。
随后,朱褒的脸色便变得十分不好看。他一挥手,便吓得那来传话的人后退好几步:
“让他们先滚!没见老子正忙正事!”
“不忙,不忙。”
马良笑着摆摆手,却没有阻止。
“让您见笑了。”
朱褒摆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只不过他这谄媚并不向马良,而是向他手里的东西。
马良弯下腰,从刚刚打开的盒子里摸出一枚钱币来。
“古人云:君子求财当行正道。以太守看来,何为正道?”
“嗯?”
朱褒疑惑地看过来。
“英雄尚且不论出身,更何况是敛财?只要能敛到手中,那便是本事。你说是不是?”
他将钱币举高,让太阳的一角略微打在直百五铢之上。待到钱币折射的阳光成功吸引了朱褒的全部注意,捏钱币的手便轻轻一松,令那枚直百五铢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钱币不过是一种工具,真正的价值在使用它的人。此行一来,见太守便是那用钱的豪杰。我有意将其赠予您,又恐怕没了由头,您不肯纳。”
朱褒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有一个信息他从中有所察觉,那便是马良似乎并不是来找他麻烦的。
正相反,此人还颇有一种想和自己同流合污的味道。
“我听闻朱太守有些特别的爱好,故来投其所好。”
马良故意挪了挪身子,好让朱褒有意无意地瞅见自己后面。
随行的队伍里还有几个与眼前这箱子长得十分相似的其他箱子,此时便在他的暗示下,通通化为同样的东西了。
马良抓起一把钱,在两只手中反复拨弄,令其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惹地朱褒心中直痒痒:
“良在武陵时,常与步骘步将军耍些钱戏,只是步将军公务缠身总不得闲,实在遗憾。如今远行到此,良特意备了大批财货,便是想尽一次兴,不知太守可否成全?”
听到这里,朱褒算是听明白了。
你若是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大道理,他或许没那个心思陪你东拉西扯;但你若是说这赌桌上的家长里短,那他便是要陪你聊上个三天三夜了。
朱褒活动了活动筋骨,从一旁随手拽过来一个侍从:
“马上给马良先生设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