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红叶书屋（3）
红叶书屋里，好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情战己经悄然拉开了帷幕。话题是杨小杨绕着世界名著展开的。在冯吉祥的如簧之舌表扬过周红叶之后，似乎首先取得了初战告捷的满意效果，杨小杨就游离开了。
然而，当杨小杨转了一圈，手里拿着那本茶花女又转回来时，并没有再次走到周红叶和冯吉祥身边来，也并不关注他们两个在那儿聊得有多火热，聊着什么，而是选择了临窗之下的一张书桌前，大大咧咧就一屁股坐了下去，有一种洒脱的气势就落在周红叶眼里。杨小杨似乎是装模作样地翻阅起书藉来的时候，周红叶却抛开了冯吉祥，走向了杨小杨身边。
周红叶没有坐下来，只是站在杨小杨对面。周红叶说，我满屋子的好书，你就没相中一本么？杨小杨抬了一下眼，笑说，这本茶花女不就是你书屋里的书么？
周红叶笑眼盈盈，说，我是说你没有再看上其它的书？杨小杨便很随意地合上茶花女的书页，正眼看上周红叶的好看的双眼，回复了这样一句，我发现满屋子都是好书，选择不出来了，我兜里的这点钱，可买不起这满屋的好书啊。
周红叶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呀。这好办，你不用花多少钱，只要天夭都来我这里看书，坐在这里，我就给你沏上上好的香茶侍候你，直到你看完所有的好书，心满意足的离开怎样？
周红叶可不是说漂亮话的，她可是真心愿意为喜欢读书的青年提供最大方便的服务，这就是这个姑娘与一般社会姑娘的不同之处。尽管她早己不是学生，但她非常喜欢热爱读书的青年。没有钱买书不是问题，只要愿意光顾她的书屋，支付上一点点阅读费用，就可以了。
杨小杨说，敢是好，求之不得。只是我要天天的免费逛你的书海，知识我学到肚子里了，带走了，你却没赚到一分钱，你怎么维持生活？要是你的书屋里，全部都成了我这样的书客，你的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周红叶太开心了，说，这个你就多虑了，我的书屋里，永远不会出现那么多认真看书的书客，他们也不会选择名著来读，他们读的都是杂志，吃的是流水食。我这里的服务是这样的，如果你有时间，那怕在我这里看上一天的书，那怕你一天就看完了这满架的书，我也只收取三块钱的费用，不会多要你一分钱的。
杨小杨笑说，原来你的书屋是这样一种服务形式啊，这个好。就是不知道，提供不提供免费午餐。
周红叶说，免费的茶水我是提供的，你不能再提无理的要求。想吃饭呢，对面有个小饭店，也是我家开的，是我妹妹在那里经营着，收费也很合理，你们可以在那里体验一下。
杨小杨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很好。
杨小杨说，其实吧，现在的杂志也挺好看的，打开就是一个现代世界，我也是很喜欢看的。
周红叶和杨小杨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冯吉祥就感到他受到了冷落。
就当下而言，在冯吉祥看来，周红叶对杨小杨的兴趣是超过了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眼神，一种表情，一种状态，都能恰到好处地反应出来一个女孩的在场心态，那是一种自然的流露，周红叶并不隐饰什么。
冯吉祥自信地认为，外在条件，他强于杨小杨十倍，杨小杨不丑，但也实在离英俊远矣。论干净整洁，杨小杨就更是问题了。但令冯吉祥过敏的是，周红叶的心态，就是一直具有明显的倾向性。
人是很奇怪的，同为萍水相逢，为什么杨小杨仅仅感兴趣于几本世界名著，就那样的刺激了周红叶的心态？而这些世界名著，他也是读过一二的，难道仅仅是因为没有首先发现了周红叶的兴趣点，就再也引不起周红叶的心灵共鸣了？
可这是不能怪他的，只能说是杨小杨歪打正着，偏就撞对了发力点，四两拔千斤，讨了这个巧。
尽管他不断暗自发力，也抢回来了主旋律，也似乎先漂亮地赢了一手，可接下来的效果似乎又不理想了，这不声不响中的第二个回合还是叫他产生了挫败感，心里是既嫉妒又不舒服。他认为杨小杨己经和他暗自飙上劲了，尽管杨小杨一直是一副风轻云淡不上心的样子。
不行，冯吉祥心里不服，他下决心要在当下再次彻底扭转周红叶的兴趣点，想将周红叶的关注再次巧妙引导在自己身上来。
冯吉祥没办法再站在原地忍受一种他自认为的冷落与尴尬了，他只能再次故技重演，装做顺其自然参与到他们的交流中，发出自己的声音。
冯吉祥便也走过来，坐到杨小杨的对面，然而他没有杨小杨那种洒脱的气场，到像是小心翼翼的怕犯了什么错似的，落座的态度很拘谨，这是他在做作，有意要表现自己很有修养的样子。
冯吉祥说，小杨，我有个好办法，管保你既看了书，又照顾了老板的生意，两全其美。周红叶便只是微笑，不说话了。杨小杨说，好呵，你说说。
冯吉祥说，你在老板这里办上一张常年阅览书藉卡，让老板给你出台一个专门针对你的阅书优惠政策，读一本书付一回打折费用，不是就一举两得更实惠，双方都更满意了么。
这不是说笑话，是冯吉祥在表现他的聪明，是在给周红叶出主意，这番话果然叫周红叶听得很感兴趣。不管能不能给周红叶带来真正的利益，表达的就是一个态度。冯吉祥深信，天下没有不为利益所动的女子，他是谈过恋爱的，在他们村里，他爱上了开小门市部的女孩，天天都去买烟，照顾她的生意，也谈成了，也谈崩了，最后还是因为利益，他要送一个小礼物，结果女孩看扁了他。这是一个有点叫他上头的教训。
周红叶笑说，这个主意果然不错，好，你们说说，想要个优惠多少的政策吧，我立刻就给你们制定出来。
只要能产生共鸣就好，冯吉祥又产生了优越感，又感觉自己被周红叶重视了，又感觉再次取得了主场权。
冯吉祥笑说，老板，你愿意为我们提供最优质的服务，我们就先谢谢你了。我们不能己经享受了优质服务，还不知道老板的名字吧，红叶书屋，我想红叶就是你的名字，对不对？
冯吉祥就这么巧妙地打听上了周红叶的名字。周红叶说，我就是这个名字，我家姓周，你们肯定是在这方近的煤矿上打工的，是在那个矿上？
冯吉祥的发问，同时也为周红叶了解他们的信息提供了方便自然询问的方式，水到渠成。
冯吉祥说，我们都在光明镇三矿上干，自报个家门吧，我叫冯吉祥，他叫杨小杨，周老板的优质服务，我们得心存感激。周红叶说，我给你们沏茶水。
茶水是在村中的家里沏好了的，周红叶每天到书屋里来时，拎过来就好了，就在那边她自己的那张小书桌上放着。周红叶倒上两杯，端过来。这一回，周红叶坐在了冯吉祥身边，让他陡然间就产生了飘飘欲仙的感觉，似乎他的这一个回合又轻松地赢了。
周红叶笑脸如花，眸似清波。话题却又回到了世界名著上来。周红叶说，这年代变化真快。我读书那阵，在学校里，老师们还鼓吹着看书就要看世界名著，可到了社会上来，我才知道这些书藉再也没有人看了。我摆在这里三四年，直到今天，才遇到了你们两个还想看这种书的人。
冯吉祥可不想再给杨小杨表现的机会了，最好这个人今天就一直坐在那儿闭上嘴听，然而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冯吉祥说，我们赶上了狂野的时代，可怜了好书。
冯吉祥这是要表达他的社会见识了，也表达他多么爱惜书藉的情结，要强行去和一颗心共鸣。杨小杨则平淡得微波不兴，仿佛就像信口开河。
杨小杨说，这不奇怪，这里都是煤矿，来这里打工的人，太多看书的人，都是解决无聊的，看着名著费力，还直接捞不到什么好处，谁还能津津有味地看进去。
杨小杨也想到了他的学生时代，他在县城的最好的学校读完了高中，他的成绩一直很优异，他轻松就考上了某个大学。
但是他的家庭状况太差劲了，那时候看起来读初高中不花多少钱，可那是一分钱就顶一分钱用的年代，一家人因为他的念书，都要吃不起饭来了。父母亲会为他每一个月的伙食费都愁断肠。
所以他选择了坚决不再读大学，他怕看到父亲为他发愁的样子。父亲说他不念书将来会后悔的，他却说了一句豪言状语，有本事干什么事都能活下去，念再多的书，也未必就是人才。
然而，现实很是不饶人。一转眼就到了他娶媳妇的年龄，他才知道在农村娶个媳妇有多不容易了。就这样，杨小杨成了个到处打工的农民工，也还是怎么也迈不过婚姻的门坎。他今年己经二十六岁了，眼看三十不立，一事无成，就可能要成为终生的光棍汉了。
然而，他现在反到不把娶媳妇的事放在心上了。所以，你不会看到他，见了美女就动心的样子。这是冯吉祥不了解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有当下这种阴暗的想法，会认为杨小杨和他一样，就想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冯吉祥却深化了这个观点，说，这是消费文化快餐的年代，是故事会，小小说兴隆的年代，是个人人都想着睁大眼睛捞钱的时代。
杨小杨却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他不称老板，叫红叶，说，红叶，我看到的是，很多人都喜欢看地摊文学，你在这里摆上些地摊书，盗版书，可能更容易赚到钱，你为什么不试试？
是的，杨小杨在这里没有发现一本地摊书，盗版书。
冯吉祥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打击杨小杨形象的话题，借题发挥，表现他的人格魅力，正是恰到好处。
冯吉祥笑说，你这是要表达一个营商的好点子么？我看要不得，要是在这里摆出地摊书来，可就把红叶书屋的名声搞臭了，杨小杨，你出了一个臭主意。
杨小杨说，是么？我不这么认为。地摊书确实有问题，但是，我们要生存，只有适应大众的口味，书店才能生存下去。红叶，你不会只是为了满足大家增长知识的需要吧？
说到地摊书，周红叶的脸微微地红了，并没有呈现出来想要和冯吉祥共振的迹象。这个姑娘也许想过了，冯吉祥确乎是一片关照之心，也许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冯吉祥因为说话时，正好有书客走进来，就瞟了书客一眼，也就没有注意到周红叶的表情变化。
但杨小杨却观察到了，心底立刻就浮现出来一个答案，这个姑娘应该是看过地摊书的，才产生了她自己的态度。
杨小杨笑说，我知道了，她是不会为了赚钱去卖地摊书的，我的确是出了个臭主意。但是，我的态度很鲜明，这个时代变了，不以我们的意志而变化。我认为是有必要从经济收益上想想这些事情的。红叶可以不卖地摊书，但还可以考虑增加别的服务项目，以便留住更多的书客。
周红叶安顿了书客，又转回来了，还没忘记刚才的话题，想解释为什么不卖地摊书，但还是欲言又止，把那些话咽回去了。
冯吉祥说，你刚才转下来，又看到了什么好书？杨小杨说，没有一本烂书。冯吉祥就又逮到了可以攻击一下杨小杨的话柄，笑说，你不会是专门去寻找地摊书的吧。杨小杨也不客气了，说，在三矿上，在工房里，你见过我看过一本地摊书么？
冯吉祥当然不会轻易甘败下风，又笑说，你要是没有看过地摊书，又怎么知道地摊书是不好的书？这话一点也难不倒杨小杨。杨小杨反击他不费吹灰之力，说，你这么说，我是可以想到，你翻看过大量地摊书的，要不然你根本就不知道地摊书是不健康的书，也算你不打自招吧。
这一回合，两个人打了平手。两个人都开心大笑起来。
冯吉说，你刚才才浏览了几步路的书，就敢说都是好书了？杨小杨说，你也可以去浏览一遍看看啊。冯吉祥说，我是要仔仔细细浏览一遍的，这样的好地方，我可不能与好书失之交臂。
杨小杨这回可就要反击一下冯吉祥了，笑说，你不会才是想在这里找地摊书了吧？那就不用费心了，我肯定，这里你是找不出来的。
冯吉祥那里能叫杨小杨沾上便宜，这戏可都是演给周红叶看的，是表现他们的机智和机敏的，至少冯吉祥是这么认为杨小杨的，便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
冯吉祥说，你说了不算，我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也看地摊书，也能从不好的书里读出好的信息来，比如反应我们当下时代的风貌。所以，你不能说看了地摊书，就一定会变成坏人，这就要看你是在书中汲取营养，还是在吸食海洛因。
这又是一场轻松的对决，冯吉祥认为他又赢了杨小杨一局，因为杨小杨笑过之后，就不再说什么了。而周红叶显然很愿意听他们这么一来一往地斗嘴皮子，幽默，风趣，开心。
然说到杨小杨的判断力，毫无疑问，是精准的，并不止表现在对周红叶书屋卖不卖什么书的精确判断。
杨小杨的确很神奇，这个人在方方面面的判断力都有过人之处，窥一斑而知全豹，通过蛛丝马迹，就能预测了一个事物的发展趋势，甚至于其结果。
冯吉祥也才在三矿认识这个人不久，还不了解这个人有多少特别之处。慢慢地相处吧，日子早一世呢，两个来自同一地方而不同村庄的小伙子，不过是星星和星星才碰撞到了一起，有的是还未发生的故事。
冯吉祥说，小杨，以后你可不能再损我了，你得为美化我的形象做贡献。杨小杨却笑说，吉祥呵，包容。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是个什么东西么，正一会，邪一会，从来没正形，天生不成材料。
杨小杨这话其实是说给周红叶听的，他就是要明晃晃地告诉周红叶，他就是这么一种人，也是活跃气氛的。周红叶就乐了。
杨小杨见冯吉祥一本正经地浏览起书屋来，这儿抽一册，那本翻几页，杨小杨就忍不住又想幽默了，说，吉祥，你到底是买书的顾客？还是视察工作的领导？
不大的书屋，全面浏览下来也要不了几分钟吋间。冯吉祥其实就是装模作样的，想买的书不过就是那么一两册，外加一册正规杂志，够了。
此时的杨小杨，反到不看书了，就坐在临窗的桌子前，悠然自得自自在在品起茶水来，倒好像己经是个光顾过八辈子的老客。
这是什么风彩？周红叶看着他，又忍不住微笑上了，这个人真是别具一格，比见过的那一个书客都有趣。
冯吉祥付过了钱，又坐下来。是的，今天他可不想这么容易地离开红叶书屋。冯吉祥希望自己不动声色，就能掌控了杨小杨默契地配合着他。
但是，他却也总是抹不去一个念头，在揣测着杨小杨是不是和他想得一样。英雄难过美人关，杨小杨会不动心么？每天在矿上的杨小杨可不是这么一副德行，忽然的别致的风流倜傥，还不是被美色激活了他周身的表演细胞么？别看他在书屋里，表现得一直是这样的漫不经心，四大皆空，那叫一个有城府呵。再看看眼前这副样子，露出马脚来了吧。不行，我总得比他技高一筹，总得随时打压着他点。
周红叶又端上两杯茶水来，冯吉祥的眼睛就盯上周红叶的脸蛋再没有游离过。周红叶在放下那杯茶水时，才抬起眸子看冯吉祥，这是个迷人的态度。
冯吉祥说，我转了一圈，果然是没有地摊书的。一个干净的书屋，折射出来了一个人的品味，一个灵魂的干净程度。钱好不好赚不说，你赚的可都是干净的钱。
周红叶这时候才给出了他的解释，说，那些地摊书都或多或少是有问题的，我也看过一两本，内容乱七八糟。我认为不合适摆在书屋里，听别人叫骂就不好了。
杨小杨这才补充全面了他的观点，说，并不是说所有的地摊书内容都不好。比如盗版书，就是个商业道德问题。现在人赚钱不择手段，盗版的目的无非是不想支付作家版权费，偷税漏税，更多更狠地赚着昧良心钱。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多赚一点小钱。
周红叶说，不全是赚不赚钱的问题，盗版书的问题是错别字太多，错版，多章少节，重复，缺页，叫人看起来很费神吃力，不如不卖为好。再说，女友，知音，青年文摘，故事会，小小说，这些刊物都有不错的销量，我觉得有点小利润就好了。
杨小杨忽然就问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红叶，你开这么一间书屋，难道不是为了赚钱，还有别的目的么？
杨小杨的敏锐，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是的，这个姑娘既然开书屋重视的不是赚钱，那就应该还有一个目的，否则，逻辑上怎么说得通。
杨小杨只不过是想到了，这件事情有点不合常理，就随口问出来了，但没有想到，己经触及到了周红叶开书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周红叶说，有些人根本不是来买书看书的，只是喜欢来走走，坐一会儿，随便说说话，喝一杯茶水。
冯吉祥的头脑并没有急时转过弯来，意识到周红叶己经是在对他们委婉讲述开书屋的目的了，却问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那些人不觉得没意思么？
周红叶说，我觉得很有意思，我开着门，就是叫人来的，都是社会青年，出门在外，有个走动的有趣地方多好。如果有一天，真的没有一个人来了，那才叫真的没意思了。
周红叶的这番话是需要你去仔细品味的。周红叶平静如一池春水，在这池春水下，却涌出了一点美人迟暮的忧伤。说起来她才二十二岁，说大不大，还不应该有什么焦虑。
周红叶说，时间过得真快，好像眨眼就又是一个春天，我从村里过来的时候，前两天才开的桃花梨花，今天就在一片一片的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