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迷城(全2册)](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16/53254016/b_53254016.jpg)
第2章 日本海的线索
一
夕阳西下,眼瞅着又是一天,我揉了揉眼睛,关上电脑,放下手中的马克杯推开船舱门走出去。海面上波光粼粼,明晃晃的海水刺得人眼睛生疼。我扭了扭脖子,一边从兜里摸出太阳镜戴上,一边登上甲板,奔着船头的方向晃晃悠悠地走过去。
高胖子就站在那里,一副焦虑的表情,来回地踱着步子。打捞船在日本晃荡了也有好些天了,龙古岛到志贺岛之间的这一大片海域我们少说也转了两三个来回,发现的沉船遗址倒是不少,可是里面却往往连个屁也没有。虽然本身在临行前我就不对这次所谓的淘海沙抱什么乐观的态度,但也没想到会是如今这种惨况。
今儿早上我们从沿海的一个小港口出发,顺着预先设定好的线路忙忙活活的又是大半天,直到半个小时前负责勘探的那个黑大个才说好像这附近的水底下有东西,于是高胖子就让他带着一群人下去瞧瞧。不过依照以往的情况看,一会儿究竟能不能找出点像样的宝贝来,也很难说。
“嗨,跟这儿转悠什么呢,实在着急的话背上东西下去看看呗,寻宝不成只当咱这一趟是潜水来了。”
高胖子看着我,撇撇嘴靠在栏杆上:“看个屁,我敢肯定这下面一定出东西,你信不?”
“我信不信先搁一边儿,”我乐呵呵地瞧着他,“问题是现在你还信么,这话都听你说了八百回了,也没见应验过。”
高胖子摆摆手:“不对,这次感觉不一样。”他皱着眉头,“更何况,要说这博多海湾底下有宝贝,那是肯定的,前前后后元朝几千艘船都沉了,不可能什么也不给咱留下。”
“那你也得分什么东西,”我探出头去看脚下的海水,“这地方有沉船是不假,可人家那都是战船,你指望能捞点什么?生锈的武器,还是几百年前的粮草?就是有也早化成灰给水冲走了。”
我拍了拍高胖子的肩膀:“小高同志,要我说,你们公司的老板也许是真走眼了,我觉得这地方真不会有什么东西。”我伸了个懒腰,在电脑前坐了大半天,骨头架子都软了,说,“唉,反正开始的时候也就没指望能跟你过来捡到什么便宜,这趟就当是不花钱出国散心了,赶明儿回北京的时候帮我淘换点拿得出手的东西,要不过了今年,我那小铺子就真该倒闭喽。”
高胖子摇了摇头:“不是你说的那样。当年忽必烈派水军远征日本的时候,根本就没把这个小国放在眼里头,要不他能只派了不到十万的军队?他根本就是想着速战速决,建个行省就完事儿,后面随军的辎重船队里面有好些船装的都是宝贝,这在文献里都写得明明白白的。你瞧着吧,咱这趟肯定不会空着手回去。”
“那最好哇,等捞上来东西的时候按内部价处理给我几样。现在地面上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一年到头手里也收不上几件东西,现在我自己看我那铺子,心都凉得慌。”我叹了口气,现在古玩行被外人炒得挺热火是不假,毕竟三十六行,古董为王。但也就因为如此,竞争才更激烈,再加上里面专门作假作赝的这么一搅和,买卖就更不好干了。虽然明着我是在北京开店铺的小老板,但实际上做的是古董盘子,就是专门来回倒腾古董的。我的盘口在香港,平时一年到头都待在内地寻摸东西,有时是帮人找,更多的时候就是给拍卖行送去,我就来回赚这个差价。毕竟大陆和香港的文物行市还是有区别的,再加上苏富比和佳士得这类的拍卖行又是财大气粗,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倒是也让我赚了些钱。
但是这两年就不行了,干这个的越来越多,而我又一直没碰到过什么值得出手的东西,所以生意也就勉强维持个温饱。好在以前经营的人脉还在,再加上本身眼力也不算差,基本上没吃过什么亏,于是也就这么凑凑合合地干下去。这次跟着高胖子到日本来淘海沙子,虽然心里的确不抱太大希望,但也总归是聊胜于无,只想着真的能捞上来点东西好让我转转运。
“那是当然,有好东西,能不留给自家兄弟?”高胖子嘿嘿一乐。
要说起来,高胖子也是我的老朋友了。他本名叫高季晨,我们俩小学初中高中加起来十一二年的同学,甚至高三留级的时候也还是在一块儿,直到上大学以后才慢慢地少了联系。三年前我在苏富比的秋季拍卖会上又遇到他,高兴之余仔细询问才知道高胖子现在也算是我的同行,在一家打捞公司里面专门做文献研究,混得是有声有色——这倒也符合以前他爱啃杂书的习惯。于是就这么地,两个打小儿就没什么正形的兄弟又回到了起点。
而这次叫着我一起到日本,明着说是请的古董鉴定方面的行家,但实际上就是来捡便宜的。看来这次回去还得把高胖子猛宰一顿,嗯,也许是好几顿。
正琢磨着呢,冷不丁地从水里浮上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掀开护目镜,露出张黑灿灿的大脸,他仰着头对我们说:“高先生,水底下确实有东西,而且……而且……我们还发现一个人。”
二
高胖子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人?什么身份?尸体还完整么?”
我在旁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傻了啊你,你见过有死尸能在水里泡几百年不烂的?”我把那个黑大个顺着舷梯拉上来,问他,“是不是有外人想截和?”
“估计是。”黑大个脱掉身上的潜水装备跟我们解释,原来他们刚刚在水底下那些沉船的舱室里发现了不少海货,正打算先潜上来通知我们这个消息,就发现有个挺古怪的家伙在各个舱门之间来回乱窜,连做了几个他们搜索队内部专用的手势也不见对方有反应,就觉得这个人有问题,于是一群人连拉带拽地就把他拖了上来。
陆陆续续地,水面上浮出一些人,潜水员一个接一个地顺着舷梯往甲板上爬。黑大个看了看,指着一个走在中间,身穿暗灰色潜水服的人说:“就是他了。”
高胖子让人卸了他的装备,我走近去看,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瘦子慌慌张张地看着我们,嘴里不停地喊着:“兄弟们,误会,这都是误会啊!”
高胖子没理会他那茬儿,直接让人把他带到小货舱去了,又回过头来对着黑大个他们一干人交代了些什么,这才到我跟前说:“走,看看那人什么来路。”
“呵,眼看着这儿都要出货了,你还不去盯着点,真沉得住气啊。”
这会儿我倒是挺兴奋的,毕竟能第一次看见海沙子出水,这些天的忙活,也总算没有白费。
“用不着,干了这么久,那份新鲜劲儿早过了,他们这些人干这个也老到得很,等捞上来咱们再看也不迟。”
高胖子拉开舱门,狭小的货舱内顿时迎来了一丝光亮,灰尘跳跃着在角落里四散飞舞,呛得人直咳嗽。
小货舱平时就是水手们用来放杂物的地方,比如说多余的锁具,备用的救生圈或是真空的氧气筒什么的,零零散散地在这小屋子里积了一大堆,简直没有地方下脚。我甚至还在门后面看到两个酒桶,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喝完的。
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就坐在一堆氧气瓶中间,耷拉着脑袋,看见有人进来立马就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冲我们乐:“哎呦,我说,可把您二位盼来了,瞧这事儿闹得,误会,绝对是误会啊!”
高胖子一屁股坐在酒桶上,直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缓缓开口:“这位师傅,咱就别绕弯子了,看你也像是个手艺人,怎么放着路上的买卖不干,跑到海里面捡我们的破烂来了?这里头究竟有什么门道,您给透露透露?”
“啥门道?你说的我都听不懂啊,”他一脸无奈地对着我们,“二位,说真的,您说的我都不知道,咱就是一爱国青年,绝对根正苗红的。我今儿上午才到的日本,下午直接就租了艘船奔龙古岛去了,本想着也在那儿搁面咱的红旗过把瘾,气气这帮孙子们,结果半道儿上就遇见您的船了。当时就觉得好奇,没怎么多想就跟着潜下去瞧瞧,哎呦,现在想想都觉得冤得慌。”
我在一边赶紧打断他:“得了吧,瞧您这岁数,得有小五十了吧,还爱国青年呢,说出去您自个儿信么?”
“嗬!要我说您这眼力可真差点儿意思,别的不论,要说今年咱也才26,活得正欢实着呢。您这一句话就把爷们儿埋土里头半截,不厚道啊。”
这家伙估计也是个京片子,都到这份儿上了贫得还是让人没话说。我正要再损他几句,一旁的高胖子不耐烦了。
“你出来爱国还带着这么专业的潜水设备?再说人家愤青都是往南边跑,唯独你奔西边来,别说你不知道这片海是什么地方?!”高胖子哼一声,“日本的龙三角,名气也不小吧,前前后后这么些年多少船都搭到这里头了,我就不信还有人自己会往里钻。”
他喘口气儿:“要我说,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东西来的,反正现在是带不走了,不如告诉我们,没准儿咱还能合作一把,最后我肯定也不让你空跑一趟,你看行不行?”
“就是么,”我在一旁搭碴儿,“听口音您也像是北边来的,我在北京那儿也有生意,以后保不齐还能有个来往。”
我走过去给那个老男人点了根利群,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揉着下巴上的胡子看着我们:“得,得,再搅和也没意思,今儿就今儿了,反正也是在你们手里面,赵爷我认栽,一会儿看看能捞上来什么东西,我给你们说道说道。”
高胖子脸色顿时大为舒缓,正高兴着,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高先生,出货了。”
三
甲板上湿漉漉的,到处都是被带上来的海草,谁不小心踩上去就是一个趔趄。我们仨走在来来回回的工作人员中,东瞧西看。船头和船尾已经堆着大批的出水文物,水里面不时地还会冒出几个拖着东西的大汉,我也没见过他们的工作流程,只觉得可能是一些小件或者损坏的器物。
高胖子领着我们来回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稀奇的宝贝。船头那些被分门别类码在一起的东西大多是一些青花瓷,看器型像是粤东以及闽南一带的民窑所产,并没有正统官窑那样的精美和华丽。不过所幸的是保存完好,要是能有成套的出现,倒也能卖个大价钱。
船尾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就那么驳杂地堆放着,估计鉴定人员都还在船头那里忙活。我走过去瞧了瞧,这堆东西以金银器为主,里面还掺杂着几件成色不错的玉器。我蹲下身在里面翻捡着,却并不十分感兴趣,一来是自己对于这些物件,毕竟是不太懂行,二来像金玉这种东西,市场波动太大,价钱给的高不高全在买家。要是没人愿意要,再好的东西也得憋死到手里。
我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站起来,左右四顾,不禁眼前一亮,看来这趟真让我来着了。我推了推正在把玩着一个金镶玉扳指的高胖子,冲那几件刚出水的青白釉瓷比画道:“老高,那个龙纹瓶你可得留给我啊。”
姓赵的男人闻言转头看过去,乐呵呵地咧开嘴:“嚯!好东西,就那个碎瓷瓜棱怎么说也得给七位数。”
我们仨走过去瞧了瞧,确实是正品的景德镇青白釉,数目还不小,零零散散四五样东西。我指着那个人面堆雕龙纹的贯耳瓶给高胖子看:“嘿,瞧准了,这东西千万得留给我,我今年的买卖就靠它了。”
“行,行,行……”高胖子摇头晃脑地答应着,正要蹲下去仔细看看,却没想脚底一滑,整个身子向后仰去,撞到了个恰巧经过的工作人员,那人身子一歪,手里的竹筐掉在甲板上,里面的破铜烂铁叮叮咣咣地散了一地。
好巧不巧地,一个瞧不出模样的东西刚落下就连蹦带跳地冲我那个龙纹瓶滑过去了,我还没来得及伸手,只听见“当”的一声,今年的生意眨眼间就碎了一桩。
“我靠,不是这么玩的吧。”我把高胖子拉起来,冲那人苦笑道,“哥们儿,您的筐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啊……这也忒害人了。”
高胖子咳嗽两声,蹲下去一边帮那人收拾东西一边替他说:“哎,算你倒霉,这都是一块捞上来的破烂,收拾收拾准备再扔回去的。要说你这人品也是次了点,这意外都能让你碰上。”
旁边那个姓赵的还不失时机地添了一句:“怕什么,这东西碎就碎了,回去找个好师傅补全活,一样能卖。”
我心说扯淡,摆摆手也没理会他,捡起那个黑黝黝的东西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一个鎏金的酒壶,表面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不好好看还真瞧不出是干吗的。一时间无比郁闷,抬手就给它扔回了海里。
我在一边正纠结着,冷不防听到那个姓赵的干笑了两声:“要说得亏你们碰见我了,不然还不把宝贝全当破烂扔了。”
四
我转过头,只见那个姓赵的正指着高胖子手里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一脸大爷相地看着他。高胖子眨眨眼睛,七手八脚地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对那个搬运工说了句这些东西我先留下看看,就打发他去船头帮忙。
“走,咱们到下面去说。”高胖子冲我使了个眼色,把手里那块方砖一样的东西扔进筐子,抱着一堆东西往下面的船舱走。我惋惜地看了眼地上那堆碎瓷片,叹了口气也跟下去。
高胖子领着他进了我的卧舱,刚放下筐子,还没等我把门关上,就看见这位赵大爷拿起那块砖头得意洋洋地看着我们:“我说你们这业务素质也忒差了,连这玩意儿都不知道,还来这儿捞个什么劲儿啊,弄上来几样瓷器就当宝贝似的,怪不得到现在都发不了财……”
“得,得,先别忙着教训我们,”我倒了三杯水放在桌子上,“您这儿都絮叨半天了,也没说出个所以来,就您那半块砖头,怎么就成宝贝了?”
高胖子坐在沙发上喘口气儿,好整以暇地说:“赵师傅,咱们走的道儿毕竟不一样,你的消息灵得多,看出什么了就给指点两句,咱一起发财。”
这位姓赵的年轻大叔没有说话,只是嘿嘿一笑,随手就把东西搁到桌子中间。我这才认出这块四四方方的砖头其实是个盒子,盖和身是子母口的结构,长宽都是四十厘米左右,周身阴刻着模糊的长脚如意纹。不过由于年深日久,又长期在水里泡着,表面早已被海水腐蚀得不成样子,所以也无法仔细辨认,大眼瞧过去只觉得黑漆漆的一片,一时间倒也认不出是什么材质的。
“这盒子里……有东西?”我问道。
“嘿,瞧好喽二位,让赵爷我给你们露一手。”说着,他的双手搭在了盒盖上,手掌捧着盒壁,两个大拇指微微使劲,慢慢地往上抬。我和高胖子屏住了呼吸,只把脑袋向前凑了凑,默不作声地看着它。
“啪嗒”一声,赵大叔取下盖子,把手放到一边,只见墨黑的盒底上,赫然叠放着两块淡青色的玉圭。
我觉得新鲜,随手拿起一块来上下打量:“什么东西,藏得还这么隐……嚯!高胖子你看看,上面还有字。”我把刻着字迹的一面递给他,“瞧瞧上面写的什么。”
“嘿!别急啊,这东西可是我得着的。”赵大叔没想到我手这么快,却也没办法,只好拿起另外一块放到眼前自顾自地琢磨起来。
“嘶……嗯,这……”我见高胖子低声沉吟着,像是要说什么。
刚要开口去问,一旁的赵大叔突然说话了:“得,得,反正我也看不懂,还是您瞅着给咱翻译翻译吧。”他装模作样地又来回倒腾了两遍,这才把玉圭撂下。
高胖子咂了咂嘴,皱着眉抬起头问他:“赵师傅,你不知道这上面写着东西?”
“这个……我手里那点信儿……哎,这么跟您说吧,我知道这上面到底是啥,但是具体的,也不大明白。”
“嗯……”高胖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把那块拿来让我瞧瞧。”
那一块玉圭,比高胖子现在手上拿的要小一些,颜色也更淡。但真要说起来,桌子上这块的成色,却是比那块大的还要好上几分,也不知上面刻的会是些什么机要。
高胖子把玉板在桌子上搁住,双手接过另一块,眯着眼睛刚刚看了一眼就不禁骂出了声:“靠!居然是古文!”
“废话,不是古文,难道还是白话文?”我喝口水,“说说都看出啥来了?”
高胖子一脸严肃:“犯什么浑呢,这是蝌蚪文,跟那块完全不一样,乍一看倒是像竹简纪年上的片段,但我也看不太明白,具体的不好说。”
“嗯?那这一块呢?”
高胖子瞟了赵大叔一眼:“这个……”他拿起桌子上那块闪着惨白光芒的玉圭,“这上面……是一个墓葬。”
五
“嗬!有门儿啊!”我不禁心里一动,暗想这所谓的爱国大叔原来就是奔它来的,忍不住开口问道:“谁的墓?”
高胖子低头又看了看玉板,然后一脸复杂地对着我:“应该是……铁木真的。”
我正在心底打着自己的算盘,想回去以后是不是能跟身边这位职业倒斗儿的运动员合作一把,听了这话不禁一个激灵,一口水喝下去差点没喷出来:“这玩笑开大了啊,我这……这……”突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转过头去问赵大叔,“这……老赵,你不是有线索么,你说呢。”
“我那消息应该不假,保不齐还真是成吉思汗的。”老赵一脸镇静,毕竟是见的多了,倒也不像我这么大惊小怪。
高胖子想了想:“那……要方便的话,您具体给说说,我们也好知道这线索到底可靠不可靠。”
“这个吧,”老赵喝口水,招呼高胖子坐下来,压低声音,“俩月前,我在内蒙跟着一个伙计下地,事先踩好的点儿,看规格跟葬式像是元朝的将军墓,本来以为准是个肥斗儿,谁知道进去后才发现,他娘的居然是个衣冠冢!里面什么都没有,当时赵爷我一怒之下就把那空棺材给踹了个底儿朝天,准备收拾收拾打道回府。嘿,谁想可巧,这一脚倒让我那伙计找到了点东西,”老赵揉揉脑袋,叹了口气,“可惜,这一找,给找出祸害来了。”
“这话怎么说?有东西,那是好事儿啊?”
“你们不知道,”老赵摆摆手,“当时我那伙计见斗儿里面实在是没什么洋落好捡,就忍不住去拨拉地上的衣服。可你想,这墓室是多邪行的地方,能多待么,更何况我还把人家的棺材板儿给拆了,得赶紧走啊。我正跟那儿催呢,就听我那伙计说,那衣服里,他娘的居然有夹层!”
我见老赵停下来慢慢地喝了口水,忍不住在一旁奚落他:“瞧你那素质,还把人家棺材给踹了,你说你这么多年,在地下都怎么干的?”
“这……这当时不是气急了么,”老赵白了我一眼,“再说了,干我们这行的,还真能信那些不靠谱的东西?”
我心想你那一脚就够不靠谱的了,还好意思提,但终于也没再多说,撇撇嘴继续听他讲下去。
“按理说当时那种情况,要是我们趁早走了,也就不会出什么事儿,可惜,最后还是没忍住,就那个破地宫黑灯瞎火的连盏长明灯都没有,我愣是打着电筒让那伙计把夹层翻出来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来这衣冠冢的主人,是元世祖忽必烈手下的万户。那片夹层上记着,这个叫脱脱不花的万户侯,当年跟着水军征讨日本,并不指挥打仗,而是负责一项更重要的任务。”
说到这里,他用手指了指桌子上那个阴气森森的方盒:“他的任务,就是运送这个盒子到日本,据他自己说,这个盒子里,装着有关太祖墓葬的秘密。”
“可是……没道理啊……”高胖子沉吟了一下,低声道。
“可不是么,不过就是有道理咱也没辙。你想想,最后那几千艘船都葬到这片海里了,谁还管他当初干吗来了呢。”
“那上面也没记?”
老赵摇了摇头:“我估摸着就是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也许这里面还有后招也不一定。再说,他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
“我靠,他没死啊,”我问道,“那怎么就个空坟跟那儿杵着,尸体呢?”
“听我说完,”老赵一口气把水喝干,“要说起来这脱脱不花也是命大,当时没在海里喂了鱼,反倒被日本的武士捞起来做了俘虏,直到几个月后元朝交了赎金他才被放回来。那片破布上最后就写着,他自己也知道身上的事儿不能见光,既然东西已经沉到海底了,那皇帝肯定也不会容得下他,于是回来没多久他就假装暴病而亡,造了个衣冠冢在那儿摆着,自己金蝉脱壳,从此就消失了。”
高胖子点点头,拿起那两块玉圭看了看:“那这……”他冲着老赵这么一比画,“……哎?对了,你们俩不是没事儿么,怎么说是祸害呢?”
“得嘞,您不知道,我是不要紧,可我那伙计的一双手算是交代进去了。谁想到那夹层上涂的还有毒,那会儿他也是大意,没戴手套就去抓着看,结果后来手上一发汗,唉……要么我能一个人来这地方寻东西么?”
这一行,本就是桩玩命的买卖,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老赵说到此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往下提,想必是司空见惯了的关系。
高胖子闻言沉默了一阵,他歪着头反复审视手里的两块玉圭,半晌不语。
“那,高老板,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关键还是这玉面上的东西,您看出什么没?”
“你说这个,”高胖子想了想,把那块小的递给老赵看,“这上面的文字,或者说跟这种字有关的,那衣冠冢里面有线索没?”
“这您可为难我,咱这水平看个繁体、隶书什么的还凑合,可这个……说实话,就是真有什么,我也认不出来。”
“嗯?”高胖子好像忽然间发现什么似的笑了笑,他转过头问我,“那汪洋你看呢?”
六
“嗨,你都瞧不出来,我还能看个什么劲儿。”话虽然这么说,不过我还是接过老赵手中的玉圭看了两眼。先前高胖子说得不错,这玉面儿上的字儿,还真是古文的模样。所谓古文,并不是咱们通常说的文言,而是一种又被叫做蝌蚪文的字体。要说起来这种文字也算是神秘了,它只出现在商周两代,本身流传的就不广,再加上在当时又只负责记录一些官方秘史,所以具体的就更让人闹不明白。历史上唯一比较靠谱的记载还是西晋时候的不准盗墓,而那时候离现在可也是远了去了。
“倒真是蝌蚪文不假,不过甭管它是什么文,好像跟另一块关系都不大。”我琢磨着,突然一拍桌子,“哎,老赵,要说这东西我们看不懂也就算了,你不能不知道啊。”
“哎呦,别逗了,我书读得少,您可别拿我开涮!”
“什么呀,我跟您说,这上面的字儿,要是用专家的术语讲,那叫古文,但是最早发现这种字的,还得说是你们这行的一前辈。”
高胖子一脸揶揄地拍了拍我肩膀:“咳……那什么……别扯没用的,说重点。”
“嘿,马上,马上,”我转过头,继续摆出一副在潘家园撂地练摊,空口吆喝的架势跟老赵侃着,“知道吧,当年,就是在晋朝的时候,你们这位叫什么不准的前辈,夜入魏襄王墓,金银财宝弄出来一大堆不说,还顺带捎出两卷竹简书来,那种竹简书上头,就是今儿咱们这块玉上面的字。”
“那上面都写的是什么东西?”老赵问。
“都是一些商周时期官方的秘史以及上古时期的一些资料,说起来也无非就是一些具体的时间、地点还有人物对话什么的,除了能帮着修订原有的文献以外,其他的价值倒不是很大。”高胖子看我说起来没个边,立马就把话茬儿接了过去。
老赵琢磨了一下,又问:“好像这两块玉的内容,没什么关系……”
“这你可别问我,”我摊开手,一脸无奈,“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儿,我可没那么丰富的想象力。”
“怎么样,不成了吧,”高胖子冲我们俩扬扬眉毛,“我跟你们说,这两块玉,有关系,而且有很大的关系。”高胖子看着手中那块比较大一些的玉板说,“当然了,关系不在这两段历史上面。汪洋你就会唠叨那些没用的,你想啊,这两块玉搁在一起,一个是说有墓葬的事儿,那另一个,肯定也得跟墓葬有点联系了。”
“什么联系?”
高胖子扬了扬手:“嗨,不过实话说,我这也是看到最后才知道的。这块上面写的主要是元太祖的墓葬规格,修建陵墓的场景还有陪葬明细之类的。我最开始看的时候挺吃惊,因为正史上有关于铁木真的墓葬根本就没什么记载,元史上也就一句‘葬至起辇处’就完了,所以当我看到这上边的介绍时,挺惊讶的。”
“哎……等会儿,要按你这么说,这份坟墓说明连个地点也没有?”
高胖子摇摇头:“别急呀你,我不是说得看到最后么。开始我也以为这就是个说明书,所以才去问老赵另一块玉板上面有什么具体线索没,后来眼睛往下一扫才发现,原来所有的玄机都在最后一段。”
我看坐在旁边不发一语的老赵忽然间顿悟似的“嗯”了一声,于是也就不懂装懂地点点头,然后继续觍着脸问:“最后一段怎么了?”
“它最后的部分肯定说的是墓葬的具体方位,但是却是以谜语的形式说的,好像一份电报的密码,不轻易示人,只让我们从另一块玉上找答案。”
“靠,看个地图都这么麻烦。”我嘟囔着。
高胖子坐下来笑了笑:“所以我们要想知道成吉思汗究竟埋哪儿了,还得先搞清楚你手中这块字典的意思。”
七
我耸耸肩膀:“那就只能等回去再说了,”我把手中的玉圭放在桌子上,转过身去倒水,“老赵,等咱们摸明白地方了,就找一票人进去狠捞一笔,干这个,还是你专业。”
“下墓用不着那么多人,到时候真找对门儿了,您二位加上我,再带上一两个信得过的人就够了,有时候人多了反而麻烦。”老赵接过杯子点点头,“只要到时候您别扔下我跑路,就一切都好说。”
高胖子小心翼翼地把玉板收起来:“放心吧,都说到这儿了咱们谁还能信不过谁么,要是我们真有心抢,这东西出来的时候我们就背着您了不是。再说汪洋说的没错,要论下地干活还是您专业,以后少不了要帮忙的地方,咱们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
“哎呦,头回见您这么客气,”老赵打个哈哈,“得嘞,反正这回也是我不请自来,况且还是被你们抓上来的,一切就都听您安排。这事儿回去以后咱再讨论,眼下二位还是先忙活生意要紧。”
老赵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茬我就想起我那个夭折的龙纹瓶来。看来我今年真是背到家了,半年没开张不说,出来溜达一趟好容易捡个便宜还说没就没,这心里自然是郁闷得没边儿了。“他妈的,”我摇摇头,“反正我也没生意做,这两天就仔细琢磨琢磨地下的事儿。你们俩也别闲着,回去以后高胖子赶紧把地图搞出来,至于再找个行家……”
我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老赵:“你那儿有信得过的人么?”
“要说找个能搭把手的伙计我还成,”老赵说,“可这信得过的,就难说了,行家更是想都甭想。咱们哥仨鼓捣到一块去了,别人也未必愿意来。”
我“靠”了一声对他的回答表示鄙夷。“你这人缘可够次的,”我说,“那就咱们仨人儿,是不是少了点?”
“嗯,”高胖子敲着桌子,“我去找找看吧,兴许有戏。回去以后你就先跟着老赵去买几套用得上的东西,咱们各忙各的,等我这边都预备齐了就出发。”
“OK。”我说。老赵也点点头,冲我一比画:“嘿,这一回就让你跟着赵爷我见见世面。”
打我的卧舱里出来,天色已经渐黑了,夜幕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悄悄蒙上了这个世界的眼睛。我抬起头望着天空,想想几百年前那场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海战,不禁有些欷歔。甲板上灯火通明,乳白色的灯光洒在那些出水文物上面,影影绰绰,流淌出了一片本不属于这个年代的华彩。
高胖子手下的人忙碌依旧,似乎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终于要回家了。”我叹了口气。
八
一路无话,我们的船在日本海域又晃荡了几天,终于满载而归地停泊在了香港港口。高胖子还要留在香港料理这单生意,况且玉圭上的资料也得靠他手中的文献才能查明,于是我跟老赵就先行飞往北京准备行动的装备,等到高胖子有了消息以后再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出兵征讨一代天骄的埋骨之地。
东西都是现成的,除了有些限制级的物品要费点心思以外,其他的只要花点钱就搞定了。不过所幸的是老赵似乎也很有门路,于是各种应用之物很快便准备妥当。
这往后的几天我跟着他在北京四九城来回晃悠,胡吹乱侃之余也颇有收获。看不出来,这个光棍气十足的猥琐青年在这行还挺有名气,地面上那些排得上号的大古董商都客客气气地很给老赵面子,这就让我在惊诧之时也很是自卑,莫非从前是老子分量不够,所以竟没有听过这厮的名号?
一周后的中午,我跟老赵正在吃饭,高胖子突然打电话过来问我在哪儿,话音里的兴奋呼之欲出,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此时正握着电话手舞足蹈的样子。
“北京啊,正吃饭呢。”我说,“怎么样,有眉目了没有?”
“有,当然有,我下午两点的飞机,到了咱再说。对了,我还找到个高人,具体的到时再谈,别忘了去接我,byebye。”
我还想再问,那边已经传来了忙音,奶奶的,居然吊我胃口。我“靠”了一声,挂了电话对老赵说:“有门儿了,准备行动吧。”
老赵放下啃了一半的鸭脖子问我:“怎么,找着了?”
“嗯。”我点点头,“他下午两点的飞机,五点半大概能到,听那意思似乎还带了个人来,到时候咱去接他。”
由于之前老赵一直对我那辆破桑塔纳表示不屑,于是傍晚时分他就亲自开着他的银灰色宝马去机场。高胖子的班机准点到达,从安全通道出来的时候,他身旁还跟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这是呃……小徐”,高胖子说,“我们老板临时借给我的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高胖子要把我们的计划透露给他们老板,但我们还是对这个陌生人的到来表示欢迎。简单地打过招呼以后,老赵一路狂飙带我们直奔事先定好的宾馆。
路上,高胖子告诉我们说他们老板对这次行动很感兴趣,不仅免费借给我们一个人,并且承诺将会以高出市场价三倍的价钱收购我们的战利品,而如果我们能找到类似于竹书纪年那样的帛书的话,价钱还会再翻倍。
“我说你们老板会做生意嘛,”老赵在驾驶座上嚷道,“别的不说,光战国帛书这玩意儿就属于有市无价,再好的东西遇到不开眼的一个子儿也卖不出去,你们老板还打算憋宝不成?”
“嗨……收藏古代史料是我们老板的私人爱好,这个我倒是知道,”高胖子解释说,“我们老板是个很有趣的人,非常痴迷于先秦的历史。我曾经到过他的私人收藏室,基本上都是早已经被湮没在历史中的资料文献。事实上,假如没有他的帮助,凭我自己的本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破译了玉圭上的秘密。”
“你们老板多大年纪了?”我问。
高胖子想了想:“不到70吧应该,好像是从哪儿回来的华侨。”
“总之就是钱多了烧的,”老赵补充说,“估计年轻时也是个穷酸书生,一般人谁对那东西感兴趣?”
“对了,”他又想起了什么,“那个徐小哥,你是哪个门子里的?”
那个年轻人愣了一下:“我啊?”他很腼腆地一笑,“其实我哪一派也不是,我……呃……我自学的。”
老赵闻言也是一愣,随即大笑道:“哈哈,好,自学好,赵爷我也是自学成才的。”
我在一旁不禁寒了一个,心说怪不得你这么没规矩踹人家棺材呢,不过看后面这位的样子应该跟他不是一路货吧。
九
一路吵闹着到了宾馆,进房间关上门以后,高胖子拿出他的手提电脑放在桌上:“来来,给你们看看我的研究成果。”
我们仨闻言赶忙都凑过去。不知道那位心情如何,反正我跟老赵早就按捺不住了,憋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眼看着有眉目了,无论是谁都要激动一下子的,况且我们要去拜访这主儿,还是那么一牛X人物。
只见高胖子熟练地打开了谷歌地图,找出河北省那一块,放大,再放大,嘴里喃喃地念叨着:“看吧,见证奇迹的时刻。”
鼠标指针最终定在了保定西北方向的一个小镇上。“就是这儿,”高胖子点点鼠标,“我已经买好了到河北的火车票,咱们后天出发。”
“哎,”老赵抬起头来吞吞吐吐地说,“不,不会有错吧,这么个地儿……”
我也觉得纳闷。在这之前,老赵跟我聊过这成吉思汗的墓葬究竟会在哪里,我们对此进行了各种各样的猜测,近到内蒙古,远至西伯利亚,甚至我还怀疑会不会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在贝加尔湖底。但谁也没有想到最终的线索会指给我们这样一条路。
河北省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甚至都不在太行山这条龙脉上,平常得让人难以信服。
高胖子摇摇头:“错不了,根据玉圭上的记载,再把元朝时期的版图与现在的中国地图对比,结果就是它了。除非咱们捞上来的东西是假的,否则不可能有错。”
“唉,本来我还琢磨着能去趟俄罗斯呢,这下好,省事儿了。”我抓起鼠标在地图上一通乱点。
“要不要再看看,”老赵还是不太相信,“那个小徐同志,我党一向都是民主的,你给个意见呗。”
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又是生涩地一笑,并不说话。
“放心吧,赵叔,我总不能骗我自己白跑一趟对不对,退一万步讲,反正这路也不远,咱们就是真摸错了地方,损失也不大。”
我点点头:“没错,而且要说起来那绝对是一切皆有可能,人家蒙古人未必就相信我们汉族这五行相克,天人合一的风水说,不按常理出牌也是应该的。不还有人传说成吉思汗天葬了么,没准儿人家就不走寻常路,怎么隐蔽怎么来,玩的就是一个非主流。”
这会儿老赵也没什么主意,看我们这么说也就不再有那么多疑问:“得嘞,赵爷我就舍命陪君子,与尔等一道将那大汗之墓杀他个七进七出……”
我关上电脑,一拍他后背:“行了大爷,一把年纪了就老实点,麻利地跟我们吃饭去,养足精神后天好赶路干活。”
我们几个其实都算不上是君子,而事实证明老赵这一回也绝对没有舍命。与以往人们看的那些探险题材的电影不同,我们四个人几乎是不费什么周折就到达了目的地。
一行人先是乘火车到达保定,又转大巴到了易县。本来我以为那个叫做西陵的小镇还挺偏僻的,至少也是不通公路的那种,保不齐我们下了汽车就得租几头毛驴赶路,到最后一段甚至还要自己走。不过意料中的困难却并没有出现,我们在易县下了车以后,很快就找到了去往西陵的公交,居然还是十分钟一班的。
一点神秘感都没有,用老赵的话说就是,这地方可真他娘的寒碜。
我们在镇上的招待所住下,简单地洗了个热水澡,每个人捧着俩驴肉火烧跟着高胖子出门去踩盘子。老赵一路上嘀嘀咕咕地说这么个地儿,就是真有大墓咱也不好下手啊。
我想也是,这镇子附近方圆几十里一没山二没谷的,最荒凉的地方也就是郊外那些菜地了,我们就是真找着了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盗洞下墓吧。
高胖子甩着膀子说没事儿,到时候会有办法。他从裤兜里掏出几张打印的地图,不时地在上面看两眼,一路走一路看。
走了大概有三十分钟,高胖子在一个立着“王洛村”标牌的地头上停下。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用手扇着风:“应该就是这附近了。”
九月份的尾巴,天气炎热依旧,我掏出湿巾胡乱抹了把脸,左右看了看:“哪儿呢?”
高胖子随手一指:“这一片,都是。”
好吧,假如高胖子说得没错的话,那我们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怎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