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鸾影照夜宴

沈知意捏着鸾鸟令牌的手指微微发颤，青铜边缘的癸未年七月初七字样，正与她襁褓上金线绣的生辰严丝合缝。土地庙残破的藻井突然簌簌落灰，十八盏幽冥灯次第亮起，照见壁画上剥落的飞天。

“楼主备了份贺礼。“紫衣妇人自阴影中款款而出，金丝面纱下传来玉珏相击的脆响。她扬手抛出个锦盒，滚出的竟是半块焦黑头骨，“沈娘子可识得这顶骨上的梅花烙？“

知意盯着头骨右额的五瓣烙印，腰间蟠龙胎记突然灼痛如焚。那是母亲临终前用金簪刺下的印记，说是防她被恶灵附身。此刻头骨空洞的眼窝里，竟嵌着枚青玉髓雕的樱桃。

“乳娘......“她踉跄半步扶住供桌。记忆如开闸洪水——六岁那年总喂她蜜饯的妇人，左耳垂也缀着这样的青玉樱桃。

妇人轻笑扯下面纱，露出与头骨如出一辙的梅花烙印：“明月奴，你偷吃樱桃害乳娘受罚时，可想过有今日？“她指尖掠过知意腰间，“沈夫人到死都不敢说，当年从火场抱出的女婴......“

破空声骤响，陆砚的袖箭穿透妇人肩胛。知意被揽进带着药香的怀抱时，听见他胸腔震动带笑：“本官的人，轮不到阴沟里的老鼠教训。“

“好个郎情妾意。“妇人咳着血拍碎青玉樱桃，紫色毒雾瞬间弥漫，“可惜明月奴的蟠龙印，活不过三更......“

毒雾散尽时，知意腕间已多道紫痕。陆砚撕开她衣袖，齿痕深深印在蟠龙胎记上：“忍着。“他啐出毒血，唇色乌紫更甚，“这毒叫'画眉娇'，中毒者每说一字，容颜便老一分。“

知意摸到袖中银针，反手扎进他风池穴：“大人还是先顾自己。“针尾金铃无风自鸣，竟是苗疆情蛊的式样。她早该想到，能解牵机毒的甘草汤里，怎会没有后手。

夤夜归府时，千目井泛起血红涟漪。知意将陆砚浸入药汤，井壁石刻人眼竟随月影转动。“当年陆国师用囚犯试药，每死一人便刻一目。“她舀起漂浮的紫苏叶，“大人泡着的，正是令尊造的孽。“

陆砚忽然睁眼，湿透的黑发贴在疤痕狰狞的背上：“所以你故意激楼主现身？“他攥住她腕间金铃，“从何时开始布局？“

“从您说绯羊首火候欠佳那日。“知意将药渣敷在他心口刺青，“陆国师亲制的沉水香，遇血会显字。“她指向渐褪的蟠龙纹，青紫脉络里浮出“受命于天“四字。

更漏滴到子时，西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知意提着灯笼推开门，见阿弟蜷在满地陶片中发抖：“井、井里的眼睛在流血......“

八角井中浮起具女尸，月华裙裾绽开如白莲。知意看清女子面容时，铜灯坠地——那是她昨日刚埋在祖坟的母亲！尸身手中紧攥的半卷《焚宫录》，正记载着景和三十年的秘辛。

“......是岁七月初七，贵妃诞双生子。帝恐龙凤胎冲撞紫微，赐死女婴。陆卿窃婴出，置沈氏别院......“

暴雨倾盆而至，知意跪在井边将残卷按进心口。原来她与陆砚血脉同源，原来母亲临终那句“祠堂夹墙“藏的不是画，是二十年前就该夭折的真相。

陆砚的剑尖挑开她湿透的衣襟，蟠龙胎记在雨中泛起金光：“沈知意，你要这江山，还是......“

“要你活着。“她咬破他手腕，将两人鲜血滴入井中。千目井突然轰鸣如雷，所有石刻人眼流出血泪，在水面映出星图。

卯时三刻，刺史府地牢飘出异香。知意端着雪霞羹走过刑架，三叔公溃烂的伤口正爬出蛆虫。“当年您在我爹药里添的附子，可也是这般滋味？“她舀起羹汤淋在他腐肉上，“这羹用断肠草蕊调配，最是活血。“

惨叫声中，她抚过墙壁新刻的星图：“陆大人允我观刑，是想看这二十八宿方位，与皇陵布局是否相符？“指尖停在危宿星位，“明日开棺验尸，我要见沈贵妃遗骨。“

地牢暗门忽然洞开，陆砚扔来件金丝软甲：“穿好。“他眼底猩红未褪，显然刚吐过毒血，“开棺需过三煞阵，你......“

“我若死了，大人心口的刺青就永远缺一角。“知意将雪霞羹喂到他唇边，“就像这羹，少了天山雪莲，终究不成气候。“

羹汤入喉时，陆砚突然扣住她后颈。这个吻挟着血腥与雪莲清苦，比画眉娇更让人眩晕。知意尝到他舌尖的甘草回甘，突然想起母亲说，同心蛊要这般哺喂才能生效。

窗外惊雷劈开乌云，照见院中列队的玄甲卫。他们抬着的鎏金棺椁上，朱雀纹正与知意胎记重合。当第一铲土落在沈贵妃墓前时，知意听见陆砚在耳边低语：“今日之后，世上再无沈知意。“

“唤我明月罢。“她将软甲抛入墓穴，“就像乳娘从前......“

棺盖掀开的刹那，知意终于看清史书未载的真相——华服之下并非枯骨，而是整块和氏璧雕的玉玺。玺底“既寿永昌“四字，赫然是她自幼临摹的《山家清供》扉页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