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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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夜巷,桔梗

四月的夜风挟着水族馆的咸涩,将霓虹灯碾成细碎的金箔,簌簌落在青石板路上。

橘子的白裙掠过爬满青苔的砖墙,胸前那朵蓝色桔梗花在暗影里忽明忽暗——那是平安亲手绣的毕业礼物,针脚歪斜处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王楚伊攥着半块章鱼烧,正追着诗涵叫嚷,马尾辫在路灯下甩出银亮的弧线:

“你偷我章鱼烧时怎么不说自己海鲜过敏?“

晓萱笑着递上湿巾,目光掠过橘子腕间的银镯,那是干妈魅影送的成年礼,刻着“平安顺遂“四个小字。

街角的梧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豆包突然挣脱牵引绳,对着斑驳的树干竖起尾巴。

橘子耳尖发烫,慌忙拽紧绳子:

“晓萱你看,它总在人多的地方耍宝。“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王楚伊的惊叫,奶茶杯摔在地上溅起褐色的涟漪。

她们跑过去时,穿堂风正掀起满地过期的演唱会传单,一个男人像片被揉皱的废纸,蜷缩在紫藤花架下。

腐叶与汗渍的气味扑面而来,橘子的脚步猛地顿住。

男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球里映着破碎的灯光,脖颈处那道新月形疤痕却清晰如昨——三年前在夜市,醉汉的酒瓶砸向她时,平安就是用这里替她挡住了致命一击。

豆包狂吠着扑过去,尾巴却反常地夹在腿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在控诉某个被时光掩埋的伤口。

“姐,别碰他!“

王楚伊的指甲掐进橘子的手腕,声音却在颤抖,

“这种浑身发臭的流浪汉,说不定是传销骗子......“

话到尾音突然哽咽,她想起大二那年,平安蹲在宿舍楼下,捧着糖炒栗子等了三个小时,栗子凉透了还在呵气:

“楚伊帮我看着点,橘子看见凉的又要骂我。“

诗涵默默捡起地上的章鱼烧包装纸,目光停在男人脚踝的绷带上,脓血早已将布条黏成暗褐色的痂。

橘子蹲下身,指尖抚过男人纠结的额发,触感像干燥的枯草。当那道淡褐色胎记从乱发中显露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远处的车水马龙。

“平安?“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了三年,此刻带着铁锈味的涩,

“是你吗?“

男人剧烈颤抖,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含混的哭声里混着破碎的道歉:

“别告诉橘子......我对不起她......“

王楚伊突然抓起传单砸过去,纸片拍打在男人破旧的夹克上:

“你还有脸提我姐?当初跟着那个狐狸精去台湾时,你怎么没想过对不起?“

晓萱抱住她发颤的腰,诗涵则掏出湿巾轻轻擦拭男人手腕的勒痕——那道凹痕深得能嵌进指尖,像条永远无法愈合的蜈蚣。

橘子看着平安无名指的茧子,想起他弹吉他时总说:

“等我攒够钱,就带橘子去垦丁看海。“

那时他的眼睛亮得像浸了月光的琥珀。

“橘子......“

平安突然磕头在地,前额撞在凹凸不平的砖面上,“

他们说台湾有乐队要签我,说能给你买带阳台的房子......“他的声音混着眼泪,在潮湿的夜风里碎成齑粉,

“到了才知道是传销,手机被没收,每天被关在阁楼里背洗脑台词,不听话就用钢筋打......“他掀起袖口,手腕上的淤青褪成青紫色,形状竟与当年魅影干妈常提起的“黑鹰帮“刺青一模一样。

紫藤花瓣落在橘子肩头,她忽然想起高考前夜,平安蹲在小美饭庄后厨帮雯雯切土豆,说等她考上大学,就每周给她送红烧排骨。

此刻眼前的男人瘦得几乎能看见肩胛骨,后颈处新添的烫伤泛着粉红,像朵畸形的花。

“先起来吧。“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掌心里的蝴蝶,“我们去雯雯姐的店里,她总留着你爱吃的梅干菜扣肉。“

平安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恐:

“他们还在追我......在基隆港就开始追,说我卷了货款......“

他抓住橘子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

“你快走!别被连累......“豆包突然安静下来,用湿润的鼻尖蹭了蹭他的破鞋,这是它第一次对陌生人示好。

橘子反握住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掌心的温度像块久未焐热的玉:

“别怕,这里是大陆,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凌晨两点的小美饭庄亮着昏黄的灯,雯雯姐掀开蒸笼,梅干菜的香气混着热气扑面而来。

平安捧着热汤的手在发抖,蒸腾的雾气里,他左眼下方的新疤泛着粉红,像道未愈的伤口。

王楚伊别过脸望着窗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保——那是四年前四人在水族馆的合照,平安搂着橘子的肩,笑得像个傻气的大男孩。

“还记得吗?你说桔梗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

橘子突然开口,指尖划过胸前的刺绣。

平安的汤匙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可我......““别说话。“

橘子打断他,将热可可推得更近,玻璃罐里的千纸鹤在灯光下投出细碎的影,那是她大学四年折的,每只都写着“平安归“。

晨光爬上巷口的紫藤架时,橘子正在给魅影干妈打电话。

平安蜷缩在便利店的座椅上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青黑的影,像只疲倦的蝴蝶。

王楚伊轻轻放下刚买的药膏,指尖划过他手腕的勒痕,突然发现他掌心还留着当年切菜时的刀疤——那是为了给橘子做生日宴,在雯雯姐的厨房不小心切到的。

“楚伊,“

橘子挂断电话,声音里带着释然,“干妈说联系上了反传销协会的人。“

王楚伊看着橘子裙角的紫藤花瓣,突然想起那年平安离开前夜,橘子蹲在宿舍楼顶哭了整夜,第二天却笑着对她说:

“平安去追寻梦想了,我们要替他好好吃饭。“

此刻晨光里,姐姐的背影依然单薄,却像株扎根石缝的桔梗,在春风里微微摇曳,却始终挺直了茎秆。

街角传来环卫车的轰鸣,豆包趴在平安脚边打盹,尾巴偶尔轻扫地面。

橘子望着逐渐亮起的街灯,突然想起平安曾说过的话:“就算走散了,只要朝着有光的地方走,总会重逢的。“

此刻便利店的灯光映着他熟睡的脸,那些被岁月刻下的伤痕,在晨光里渐渐变得柔软。

紫藤花在晨风中轻轻颤动,有片花瓣落在橘子掌心。她忽然想起,桔梗花还有另一个花语——无望的爱。

但此刻掌心里的温度,让她忽然觉得,有些等待,哪怕漫长如三年的黑夜,只要心中的灯不灭,总会等到晨光漫过巷口的时刻。

远处港口传来悠长的汽笛声,新的一天正从海平线上升起。橘子看着平安手腕上的勒痕,突然轻轻笑了——那些被命运揉皱的故事,终将在晨光里舒展,如同她胸前的桔梗花,历经风雨,却依然执着地开着。

晨光像融化的黄油,慢慢涂满便利店的玻璃。平安在座椅上翻了个身,压到了后颈的新伤,疼得闷哼一声。橘子慌忙蹲下身,看见他T恤领口翻卷,露出半片青紫色的淤青——形状竟与三年前新闻里“黑鹰传销集团“的烙铁印分毫不差。豆包忽然支棱起耳朵,鼻子贴着地面嗅了嗅,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

“姐,干妈说刑警队的陈队长十分钟后到。“王楚伊攥着手机,指甲在屏保上的平安脸上碾出月牙形的印子,“雯雯姐把后厨的备用钥匙给你,楼上杂物间能躲躲。“她说话时不敢看平安,目光落在他磨破的鞋底上,那里还沾着基隆港的泥沙——三年前他就是从那里消失的。

平安突然抓住橘子的手腕,指尖冰凉:“别让楚伊恨我...那天在机场,那个女人说你需要手术费,说台湾有个乐队能让我赚快钱...“他的声音卡在喉间,像根生锈的铁丝,“我连行李箱都没带,只揣着你送的桔梗手帕...到了才知道,手帕被他们搜走,说是信物能让人放松警惕...“

橘子的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老茧,那里还留着当年弹吉他磨出的硬壳。她想起毕业那天,平安在礼堂后巷红着脸塞给她手帕,绣歪的桔梗花旁歪扭地写着“等我“。此刻手帕应该还在基隆港某间阁楼的抽屉里,和他没寄出的二十封情书一起,被潮气侵蚀成碎片。

“别说了。“橘子将热可可重新塞进他手里,塑料杯壁的水珠滴在她腕间的银镯上,“陈队长办过十几起跨境传销案,魅影干妈说他当年在基隆港卧底过。“她故意忽略平安听见“基隆港“时的瑟缩,余光瞥见诗涵正蹲在门口打电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链——那是四年前平安送的水族馆钥匙扣。

便利店的门铃突然响起,穿藏青色夹克的男人带着晨雾走进来,腰间的对讲机发出电流声。王楚伊立刻绷紧身体,直到看见男人向橘子点头:“我是陈立,魅影姐让我来接人。“他的目光扫过平安手腕的勒痕,瞳孔微微收缩,“港口今早截获一艘可疑渔船,船上有张字条写着'黑鹰'。“

平安的身体猛地僵住,热可可在杯壁上晃出涟漪:“他们...他们有艘改装的渔船,船尾有鲨鱼纹身...“话未说完,豆包突然狂吠着冲向玻璃门,尾巴炸成蓬松的扫帚。街对面的巷口,两个戴墨镜的男人正慢慢靠近,其中一人抬手时,袖口闪过金属的反光。

“蹲下!“陈立突然推过货架,泡面桶哗啦啦砸在地上。橘子本能地扑向平安,将他按在座椅下方,掌心触到他后背突兀的骨节。王楚伊尖叫着撞翻垃圾桶,晓萱拽着诗涵躲进收银台后,便利店的灯光在墨镜反光中碎成光斑。

“砰!“玻璃门被踢开的瞬间,陈立的配枪已经出鞘。橘子听见平安在她耳边急促地喘息,混杂着铁锈味的血从他额角渗出,滴在她胸前的桔梗花上。那两个男人刚跨进门槛,豆包突然蹿出,一口咬住其中一人的脚踝,陈立的呵斥声混着警笛声,在晨雾中炸开。

十分钟后,警车的蓝光照亮巷弄。平安坐在救护车的台阶上,医护人员正在处理他额角的擦伤。橘子看着陈立与同事低声交谈,看见他举起证物袋,里面是从男人身上搜出的黑色臂章——绣着半只展翅的黑鹰。

“橘子姐,“诗涵突然递来手机,屏幕上是条未发送的短信,“刚才在便利店看见平安哥的手帕了,和你毕业那年的是一对...“短信框里躺着张照片:泛黄的手帕角上,绣着半朵桔梗花,旁边是模糊的“等“字,墨迹被水渍晕染,像滴在时光里的泪。

王楚伊不知何时走到平安身边,手里攥着从他破夹克口袋里掉出的东西——张皱巴巴的车票,发车时间是三年前的秋分,目的地写着“厦门北站“,乘客姓名处歪扭地写着“橘子收“。她的喉咙突然发紧,想起那年深秋,橘子总在火车站的问讯处徘徊,直到初雪覆盖了站台。

“楚伊...“平安看着她手中的车票,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本来想偷偷回来,在你学校门口卖烤红薯...雯雯姐说你爱吃她做的糖霜山药...“他的视线落在王楚伊手腕的红绳上,那是四年前他送的平安结,褪色的丝线里还缠着半片紫藤花瓣。

警笛声渐远,晨光终于穿透晨雾,在平安的睫毛上镀了层金边。橘子看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摊开掌心,是枚生锈的戒指——戒圈内侧刻着极小的“橘“字,那是他用做兼职的第一份工资买的,原本该在毕业那晚戴在她无名指上。

“先去医院吧。“橘子轻轻合上他的掌心,戒指的棱角硌着她的指尖,“雯雯姐在饭庄熬了南瓜粥,魅影干妈说等你伤口好了,要带你去见反传销协会的心理医生。“她没说后半句——干妈还说,基隆港警方已经锁定了黑鹰集团的窝点,那些没寄出的情书,或许还有机会重见天日。

平安突然低头笑了,笑声里带着哽咽:“你知道吗?在阁楼的三年,我每天数着砖缝里的阳光,就靠想着你穿白裙子的样子撑下来...“他抬头望着橘子,晨光中,那些结痂的伤痕仿佛都在褪色,“刚才在巷口看见你,白裙子上沾着紫藤花,像从梦里走出来的...“

远处传来豆包的叫声,它正追着陈立的警犬玩闹,尾巴甩出欢快的弧度。王楚伊忽然转身,用袖口狠狠抹了把眼睛,再转回来时,手里多了罐冰镇可乐:“喝吧,少废话。“她把可乐塞给平安,易拉罐表面的水珠滴在车票上,却没再晕开新的褶皱。

晨雾渐渐散去,巷口的紫藤花在风中轻轻摇晃,有片花瓣落在平安脚边。橘子弯腰捡起,忽然想起平安曾说过,紫藤的花语是“对你执着,最幸福的时刻“。此刻掌心的花瓣带着晨露的凉,却让她想起便利店暖黄的灯光,想起平安捧着热可可时,眼中重新亮起的细碎光芒。

警车发动的声音里,陈立探出头:“码头那边需要平安先生协助调查,不过别担心,我们会安排专人保护。“他的目光扫过橘子攥紧的紫藤花瓣,“对了,刚才在嫌犯身上搜到这个——“他晃了晃证物袋,里面是个银色的吊坠,刻着半朵桔梗花。

橘子的呼吸骤然停滞。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丢的吊坠,平安找了整夜,最后在夜市的排水沟里捞到,链子上还留着他指腹的血痕。此刻吊坠在晨光中闪烁,与她胸前的刺绣遥相呼应,像被时光剪断的红线,终于在雾散后重新接上。

“走吧。“橘子伸手搀住平安,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发颤,却坚定地靠了过来。王楚伊走在另一侧,假装嫌弃地避开平安的破鞋,却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包湿巾。晓萱和诗涵跟在后面,低声说着要去医院陪床,豆包则跑在最前,不时回头确认他们是否跟上。

晨光里,四个身影渐渐融入熙攘的街道。紫藤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被晨露浸得发亮,像枚枚被时光珍藏的琥珀。而某个港口的缉私船上,警员们正从暗格里翻出成沓的信纸,泛黄的纸页上,歪扭的钢笔字写着:“橘子,今天巷口的紫藤花开了,你穿白裙子站在花下的样子,我大概能记一辈子...“

雾散了,阳光正一寸寸爬上城市的高楼。有些故事,终将在疼痛与宽恕中继续生长,如同那些被折损的桔梗花,在春风里埋下新的种籽,等待某个晨雾初散的清晨,重新绽放出带着露水的、倔强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