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丝语](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918/53519918/b_53519918.jpg)
第1章 西厢漏雨遇青衫
第一章西厢漏雨遇青衫
江南的春日,宛如一幅笔触细腻、晕染着湿漉漉诗意的工笔画。惊蛰刚过,细密雨丝就如银线,将整个古镇织进了朦胧水墨画里。林疏桐晨起,轻轻推开雕花窗棂,微凉水汽裹挟着淡淡花香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嘴角不自觉上扬,又是一年好春光。
她转身看向屋内,晨光温柔抚过曾祖母留下的蕉叶式古筝。琴尾斑驳漆痕,宛如褪色记忆,那是民国二十三年春,林月移用点翠簪子划下的《游园惊梦》工尺谱。林疏桐踱步过去,轻轻抚过琴弦,指尖微微用力,一声清越音符瞬间在屋内回荡开来。她是这江南古镇的古筝传承人,也是一名音乐教师,每日与这古老乐器相伴,早已将情感与灵魂,融入了一根根纤细琴弦之中。
“阿桐,阿桐!”屋外传来邻居阿婆急切呼喊声,林疏桐赶忙放下手中的琴,快步走出房门。只见阿婆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檐下,神色焦急。
“阿婆,怎么了?”林疏桐关切地问道。
阿婆指了指院子西边的厢房,说道:“那西厢房的屋顶又漏雨了,你快去看看,可别把里面的东西给淋湿了。”
林疏桐闻言,眉头微微皱起。这西厢房是祖宅的一部分,年岁已久,平日里她也会时常修缮,可这春雨连绵,还是让老房子有些吃不消了。她谢过阿婆,转身回屋拿了一把伞,又取来一块油布,匆匆朝着西厢房走去。
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声响,林疏桐的脚步却丝毫未减。当她来到西厢房前,正要推门而入时,却听到屋内传来一阵轻微响动。她微微一怔,心中暗自疑惑,这西厢房近日并未住人,怎么会有声音?
她轻轻推开门,只见屋内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正站在梯子上,仰头查看屋顶的破损处。听到开门声,男子转过头来,露出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笑意:“姑娘,你是这宅子的主人吧?这屋顶漏得厉害,我怕再这样下去,屋里的东西可就遭殃了。”
林疏桐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心中既惊讶又有些警惕。她上下打量着对方,只见他身形颀长,如瘦竹般挺拔,袖口和衣角处还沾染着些许颜料,想来应是一位画家。
“你是谁?为何会在我家的西厢房里?”林疏桐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疏离。
男子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微微欠身,礼貌地说道:“姑娘莫怪,我叫沈青崖,是一名画家。半月前租下了这西厢房,本想在此潜心创作,没想到这屋子竟漏雨了。”
林疏桐这才想起,半月前确实有一位自称画家的人前来租下了西厢房,只是这些日子她忙于教学,竟将此事给淡忘了。她微微点头,说道:“原来是沈先生,这屋子年久失修,让你见笑了。”
沈青崖笑着摆了摆手:“不碍事,我看这屋顶的椽子怕是遭了虫蛀,得换两根老杉木,再补三片蝴蝶瓦才行。”说着,他又从桌上拿起一支画笔,在空中虚虚地描画着,“这蝴蝶瓦的弧度要恰到好处,才能与周围的瓦片契合,不至于再漏雨。这蝴蝶瓦的烧制工艺也颇为讲究,需用当地特有的陶土,经七十二道工序,方能烧制出这色泽古朴、质地坚实的瓦片。”
林疏桐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心中的警惕渐渐消散。她走上前,看着屋顶的破损处,轻轻叹了口气:“这祖宅是祖辈传下来的,承载着太多的回忆,我一直想好好修缮,却总是力不从心。”
沈青崖转头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丝理解与关切:“姑娘对这祖宅的感情,我能理解。修缮古建筑,本就是一件耗时费力的事情,不过我恰好对这方面有些研究,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可以帮着一起修缮。这修缮古建,讲究的是‘修旧如旧’,像这西厢房的地仗层,用的是一麻五灰工艺,需用血料调砖灰,比现在化学胶牢靠得多。”
林疏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沈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了。”
沈青崖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客气,我也算是与这宅子有缘。”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林疏桐手腕上的银鎏金绞丝镯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姑娘这镯子,可是祖传的?”
林疏桐下意识地将手腕往身后藏了藏,微微点头:“这是我曾祖母传给我的,是林家的传家宝。”
沈青崖微微颔首:“难怪,这镯子的工艺十分精湛,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这镯子的錾刻工艺,线条流畅细腻,应该是当年苏州陆子冈一脉的传人所制,据说这种工艺如今已近乎失传。”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微风吹过,将门口的雨丝吹进了屋内。沈青崖见状,赶忙拿起一旁的油纸伞,走到林疏桐身边,为她挡住风雨:“姑娘,小心着凉。”
林疏桐的脸颊微微一红,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轻声道谢,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沈青崖的左手,只见他手腕上戴着三圈沉香木珠,在这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此时,雨势渐渐变大,雨滴打在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林疏桐望着屋外的雨幕,心中却有些恍惚。雨珠在沉香木珠上炸裂的瞬间,林疏桐腕间的银镯突然发烫。她的目光猛地被吸引过去,刹那间,时光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民国三十年的梅雨季,细雨如丝。西厢房内,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书生正握着小姐的手腕,教她画蝴蝶瓦。书生的笔触稳健,在宣纸上轻轻勾勒,小姐则脸颊绯红,眼神中满是羞涩与期待。突然,笔锋一抖,宣纸上晕出个未完成的圆,恰似此刻顺着伞骨滚落的雨珠。小姐腕间的银鎏金绞丝镯在烛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与书生手腕上的沉香木珠相互映衬,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跨越时空的缘分。
而那书生的面容,竟与眼前的沈青崖有着几分相似。林疏桐的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震撼,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手腕上的银镯,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若隐若现的记忆。
“姑娘,你怎么了?”沈青崖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林疏桐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心中的慌乱。
沈青崖微微点头,没有再追问。他转身看向屋内的画架,上面一幅未完成的画作吸引了林疏桐的目光。那是一幅江南春景图,画中的古镇在春雨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宁静而美好,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近处的桃花灼灼盛开,仿佛能闻到那淡淡的花香。
“沈先生的画,真是栩栩如生。”林疏桐由衷地赞叹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恢复平静。
沈青崖笑了笑:“不过是随心而画罢了,这江南的春,实在是太美了,让人忍不住想要用画笔将它留住。我在构图时,特意运用了国画中的‘开合’之法,前景的桃花为‘开’,远处的山峦为‘合’,中间的留白则是留给观者的想象空间。”
林疏桐看着那幅画,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沈先生,我能否为你的画配上一曲?”
沈青崖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早就听闻姑娘的古筝技艺高超,一直想有幸聆听。”
林疏桐微微颔首,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那架古筝抱了过来。她轻轻将古筝放在桌上,调整好琴弦,深吸一口气,指尖缓缓落下。
当第一个指尖叩响丝弦时,沈青崖嗅到了雨前龙井的清气。琴声漫过画案上未干的《春山烟雨图》,将靛青颜料化作晨雾,又凝成檐角欲坠的水珠。他忽然在第三根琴弦震颤的余韵里,听见了七十年前小姐推开西厢窗棂的吱呀声。一曲《雨打新荷》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那悠扬的琴声,仿佛将屋外的雨声也融入了其中。雨滴落在荷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古筝的旋律相互呼应,宛如一场大自然与音乐的对话。
沈青崖静静地站在一旁,闭着眼睛,沉浸在这美妙的音乐之中。他的心中,仿佛也被这春雨滋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喜悦涌上心头。
一曲终了,林疏桐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沈青崖。沈青崖睁开眼睛,眼中满是赞赏:“姑娘的琴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这琴声,仿佛将我带入了一个如梦如幻的世界。这曲中的吟猱绰注,将古筝的韵味展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那‘大绰’的指法,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雨打荷叶时的灵动与活泼。”
林疏桐的脸颊微微泛红:“沈先生过奖了,只是随心而弹罢了。这《雨打新荷》讲究的是右手八法的灵活运用,尤其是这摇指,需得长时间练习,才能弹出这连绵不绝的韵味。”
此时,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五彩的光芒。林疏桐和沈青崖走出西厢房,看着院子里被雨水洗刷过的花草树木,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沈先生,等天晴了,我们就开始修缮这西厢房吧。”林疏桐说道。
沈青崖点头:“好,我已经联系了木料和瓦片,估计过两天就能到。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按照传统工艺,将这西厢房修缮如初。这修缮的每一道工序都不能马虎,从拆卸旧瓦到更换椽子,再到重新铺设蝴蝶瓦,都需要严格遵循古法,才能保证这古建筑的原汁原味。”
两人正说着,一只燕子从屋檐下飞过,嘴里衔着春泥,叽叽喳喳地叫着。林疏桐看着那只燕子,嘴角微微上扬:“春天来了,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沈青崖看着她的笑容,心中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长。他轻声说道:“是啊,春天来了,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暮色漫过画中最后一笔青苔时,沈青崖袖口掉出半张泛黄纸片。林疏桐俯身去拾,见残破的“惊梦”二字正覆在琴码上,而窗外新换的蝴蝶瓦边缘,隐约露出半枚胭脂色的指印——那原是光绪年间小姐偷藏嫁衣时,不慎按在湿椽上的痕迹。沈青崖看着那半张纸片,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而林疏桐则盯着那半枚指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这个春雨初歇的午后,林疏桐和沈青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他们不知道,未来等待着他们的,是怎样的奇遇与挑战,而那隐藏在祖宅深处的秘密,也将随着他们的探寻,逐渐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