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二家相争
谢迎夏跨进门槛,先给自己爹行礼;随后转向林鸿竹,也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
林鸿竹堆起笑来说道:“好了好了,你林叔伯这儿没红包给你,别拜了。”
谢延枢凝视着女儿,点了点头。
那宽慰的表情,仿佛迎来了个破局的帮手。
周若木一见他这神情就不对:事态要升级了。
“迎夏,坐吧——坐到若木那边去。”谢延枢仅仅以随意的一句话,就确定了接下来谈话的走向。
谢迎夏乖巧地坐在周若木左手边,小脸红红的,望着周若木微微一笑。
“若木,你觉得迎夏是个怎样的姑娘啊?”
谢延枢开口虽有气无力,可话语的内容却如泰山崩石,直迎着周若木面门飞来!让他不知道怎样去接、去挡!
“呃,谢小姐很聪明,心地也善良。这次检测又检测出了上等资质。今后必成大器。”周若木尽可能地一碗水端平,还把自己摘出去。
“是不是害羞了,才说得这么笼统啊?”谢延枢一笑,周若木就感觉像窥见了蟒蛇开口,“那我这个当爹的来问——你周若木,是怎么看待这丫头的?”
周若木紧张地干咽了一下,暗想:“好家伙,竟然用谢迎夏来牵制我……在朝堂上活蹦乱跳的老狐狸实在可怕,真是什么在他手上都能化作武器啊。”
“崇晦兄!”林鸿竹出言打断道。“这情窦初开之事,你刨根问底地去挖,人家怎么敢说呢?”
“谢了!林家老!”周若木内心道谢,想着总算不用——
“更何况,周公子和我们林家的林鹤萱,相处得更来一些。”
嗯?
嗯??
周若木听呆了。
你的意思是……周若木和林鹤萱玩得更近?
这事我周若木自己怎么不知道啊!?
周若木擦了一下泫在下颚的冷汗,不经意间瞥见了谢迎夏的视线。
她虽一言不发,可那眼神分明是在问:“真的吗?”
完了!自己这身份地位,拆不了林鸿竹的台啊!
而且就算豁出去,把林鸿竹的谎言戳破,那话题就又回到了谢迎夏身上。本质没让自己脱困。
周若木光顾着防谢延枢这老狐狸,却忘了林鸿竹也是个笑面虎。
两面夹击,首鼠两端。这下,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了!
“崇晦兄,你女儿确实是天资聪颖,长的也是个可人儿模样。但我也不能损自家人的面儿。”林鸿竹抱起拳头,先下一城。“这些实话不中听,我先行请罪。”
“哼哼……鸿竹,那林鹤萱不是你的女儿。恐怕她闺内之事,就得说你句子非鱼了。”
谢延枢微微晃了晃脑袋,
“林鹤萱调皮活泼,天生好动。性子又冲又急,颇有巾帼英雄之风。似乎……和周公子不甚搭配啊?是不是你记错了,把别人记成了周若木?又或是把其他族人记成了林鹤萱?”
“崇晦兄多虑。她闺内之事我若不晓得,你就更不知晓了。”
林鸿竹一掣袖子,站了起来。周若木赶紧抓住茶盏,安定住自己。
“我来说与你听:林鹤萱确实调皮好动,可毕竟是林家族人——若木,她是否有和你提过啊?”
“不知您指的是?”
“林家的家风。”林鸿竹信步在厅堂上走了起来,“咱们林家,最崇尚的就是风雅。你别看林鹤萱动起来狡若脱兔,好像个疯丫头;可她坐下来,那也是琴棋诗画,样样拿得出手。呐,就拿上次她弹给你听的《竹音散》,你就听不出半点意思?”
开玩笑呢?!我哪里有听过啊?
周若木快被一旁谢迎夏的质疑给淹了,只好在空了的茶盏里假装喝茶,佯装镇定。
“你是个好小子,她也挺喜欢和你在一起玩。只不过女孩子家家,小心思多,不便直说。”林鸿竹大大方方地坐回了椅子上,得意地望着谢延枢。“等她再长大些,你就知道了。”
周若木陪笑着放下茶盏,手心已是黏糊一片。
才说过谢延枢狠,自己女儿都能拉上台来当武器。
可这林鸿竹更狠!编排起族人来脸不红心不跳,把风言风语说得有板有眼的。
无解的是,这事只要他和林鹤萱通个气,让林鹤萱一口承认下来,那就把生米做成熟饭了,别人想查都无从入手。
再被他这样牵着走下去,哪天自己被架着推进林鹤萱的洞房,周若木都不会感到意外!
周若木不是来谈男女情爱的,他只是想在两家撕个你死我活之间捡漏、捞上点好处,助力自己修行。
不行,必须拿回主动权。
“鸿竹,你说得这样天花乱坠……想必林家已经把周若木的名字,给写在帖子上了吧?”
周若木一听,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暗念道:“帖子,什么帖子?”
“这个……不急嘛。”
说到“帖子”的事儿,林鸿竹就没了那收放自如的狂气,只是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平视着谢延枢。
“让他们再接触接触,到时候写帖子也不迟。”
“这‘帖子’一定是什么很关键的突破口。”周若木暗想着,凝神地去听——嗯?
腰间忽然有被扯动的感觉,他低头检查,见是谢迎夏在把玩自己系着的香囊。
“这个是我朋友送我的。”周若木低声说道,“你要是喜欢,我再做一个送给你?”
谢迎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松开了握持香囊的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指腹为婚尚嫌晚,来日方知昨日长啊。”
谢延枢握住案头的镇纸,目光远眺,
“生儿育女难,指望着孩子们健康成人,那就更难了。我有那么多儿子,还不是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是所谓世事难料。鸿竹,当下事当下毕,不要因飞来横祸留遗憾——你要是没有那个心思,就别吊着周公子了。”
“可这终身大事,是需要细细揣摩,慎之又慎……”
“写帖子也需要慎之又慎?”谢延枢冷笑一声,转头喊道:“来人,把帖子拿上来。”
管家端着一本黄簿子,从后堂迈着碎步走入正厅。
“把帖子给周公子看看吧。”谢延枢取出笔,递给管家,“若他愿意,就把名字写上去。”
总算能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周若木坐得笔直,严阵以待。
这黄簿子有些厚。周若木掀开其中一张,眉间的皮肉便渐渐堆积起来。
“南直州棉铁司之子,黄乐安,十三岁。彩礼纹银一百六十万两,附四宅大院一座,良田百亩。”
“北海盐铁转运使嫡孙,陈景昭,十五岁。彩礼官银九十万两,附麟趾金千枚。”
“西川龙骧卫指挥使甥侄,韩奉珣,十三岁。彩礼共作价二百二十万两,另赠漠北王庭金帐路线图。”
……
这些,都是给谢家提亲的帖子。
能在上边留名字的人,最次也是个超级肥差的子孙辈。
比如盐铁转运使这类管运河调度、官道物资运输的,一出手就是千枚麟趾金。
管家见周若木不语,解释道:“公子,你从外地来,不知道这南直州大户人家都有这习惯。把名字留在帖子上,哪天有良辰吉日了,就安排两人见面。若能谈成,就直接提亲。不用媒婆在中间说闲话。”
“也就是说,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是吧?”周若木暗暗吐槽一句,艰难地把注意力收回一部分,痴痴地望着这一大本黄页帖子。
难道……这帖子上的人,随时都要等着被召来和谢迎夏成婚?
这也太霸道了,媒婆好说歹说也是一对一服务呢。
像这样弄个帖子,成亲就跟勾朱杀人似的,想收谁家的彩礼就大笔一挥。颇有肉猪上门挨宰的错觉。
“那……那在帖子上留了名的人,就不能婚娶了吗?”周若木问道。
“不是的,周公子误会了。这成亲,本就是两家子的事。又不是做一锤子买卖。一方留了名,等过段时日忽然心有另属了,来销个名就是。谁也不能强留啊。”
“那这些人的名字还留在这儿……”周若木听了解释,更感觉吃惊了。“全都不曾销名?”
“周公子,老爷这谢家不比别处,他可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写这帖子先得争破头,争出名位来还要看老爷的心情。人人都是烧香请牌地求机会,好不容易才能留下一行几十个字。若销名了,岂不可惜?”
周若木心里瞧见个七八分:背后的利益诱惑实在太大了——谢家没有儿子了。真要传家业,也只能传给女婿。
迎娶了谢迎夏,这辈子躺着都能过爽。
所以这群人就算真等到灯枯油尽的那天,只要谢迎夏一天不嫁,他们也就一天不死心。
“周公子若对小姐也有些意思,那就留个名吧。”管家递笔道,“机会难得,你还是第一位老爷、小姐都在场时写帖子的人嘞!”
“若木啊,听我的。这事不能急。”林鸿竹赶紧下椅,出来阻止。
空口白话的东西,食言肥就肥了;可黄纸黑字的东西一但落笔写下去,那就板上钉钉、再难松动半点儿。
“你看看,这上边都是些巨富。你想喝明前茶都囊中羞涩,怎好和这类人竞争呢?”林鸿竹把笔直接拿走,不让周若木写字,“一笔一墨值千金啊。现在写了,只怕招人笑话;等来日手头充裕,再来留名也不迟。”
周若木看着林鸿竹额头上冒出的点点细汗,内心窃笑起来。
先前他有多狂,现在陪着小心、慢慢劝导的样子就有多尴尬。
“鸿竹,笔我这里有的是,喜欢就都拿去。”谢延枢用言语催逼,“可再怎么说,也不能夺人所执之笔啊?”
“啧……”林鸿竹将笔还给周若木,缓缓退回座位上:“若木,想写便写吧。我林鸿竹不急——等你什么时候功法大成,我再请你到府上题帖。这传出去,才有面子呢!”
周若木当然也不是傻。他哪能真给谢家留把柄抓着啊?
毛笔蘸过墨,唰唰地在黄贴上留了名,字里带着年少的轻张:“周若木,十四岁。附彩礼:香囊一个。”
要是谢家敢拿婚姻“绑架”自己,就做好大出血的打算吧。
一个香囊换你谢家几世基业。再怎么说,周若木也亏不了!
可林鸿竹看不到这个,他只知道周若木题了名,此时更倾向于谢家。
信息的不对等,定然造成焦虑。他还得布置后手挽救。
“老爷。”管家递回帖子和毛笔。他早就看出周若木夹在两个势力当中,便应了当初的人情,替他解困:“这……周公子也倦了。不如现在让人送他回六御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