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焦急的解释
廊檐下的冰棱折射着惨白月光,张若兰攥着被揉皱的纸笺疾步穿过游廊,腰间玉佩随着步伐不断撞击裙裾。那是今晨在丰绅殷德书房暗格里发现的《咏白莲》——笔迹竟与三日前公主赏她的佛经分毫不差。
“大人正在佛堂诵经。“两个粗使婆子横在月洞门前,灯笼在她们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阴影。若兰嗅到浓重的藏香味从垂花门里飘出来,混着雪后松针的清冽,却让她喉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
她忽然扬起声调:“奴婢昨夜在角门拾得此物,怕是哪位贵人遗失的。“纸笺在灯笼下展开,第三句“朱旗半卷踏霜来“的“霜“字缺了最后一点——这是丰绅殷德自幼习字的习惯。两个婆子对视一眼,终是侧身让出道来。
佛堂鎏金铜炉腾起袅袅青烟,丰绅殷德跪在莲花蒲团上,雪青缂丝袍角浸在月光里如同浮动的寒潭。若兰望着他挺直的脊背,想起半月前这人还握着她的手临《快雪时晴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你这握笔姿势,倒像西洋传来的自来水笔。“
“大人可知,昨日刘全在通州码头截获的白莲教船只...“她话音未落,丰绅殷德突然转身,白玉念珠砸在青砖上迸裂四散。有颗珠子滚到若兰裙边,映出她煞白的脸。
“皇阿玛赐的东珠手串失窃那日,只有你进过藏宝阁。“他声音比檐下冰棱更冷,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翡翠扳指内侧的刻痕。若兰记得那是去年秋狝时,公主射落的红狐抓出的伤痕。
玉佩突然灼痛肌肤,若兰踉跄着抓住供桌边缘。檀木雕花的棱角刺进掌心,她恍惚看见历史书上记载的嘉庆四年正月初三——东阁大学士奉旨查抄和府,在佛堂地砖下翻出裹着明黄绸缎的东珠。
“若我说能预知未来...“话到唇边却化作白雾消散。腊月的寒风穿堂而过,供桌上的《金刚经》哗啦啦翻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那页。
丰绅殷德突然捏住她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可知私藏反诗是何罪?“他另一只手却抚上她发间歪斜的银簪,那是他上月从琉璃厂带回来的,簪头梅花瓣上还留着试戴时勾住的发丝。
院外传来梆子声,若兰望着他瞳孔里摇晃的烛火,突然抓住他手腕按在自己心口:“大人可还记得,上月十五在什刹海冰场...“话音戛然而止,她惊觉他脉搏快得反常,掌心汗湿如同那年穿越前握着的急救针管。
佛龛后的幔帐突然无风自动,半截杏黄衣角从缝隙闪过。若兰咬破舌尖,血腥味混着喉间的酸涩冲口而出:“那首《咏白莲》的落款日期是腊月初八,可奴婢初七那夜...“她猛地扯开衣领,锁骨处狰狞的烫伤还泛着血丝,“被锁在厨房整夜,如何进得了书房?“
丰绅殷德指尖发颤,怀表链子缠住若兰颈间的红绳。那是他生辰时她送的西洋怀表,此刻秒针正指向史书记载和珅倒台的日子。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惊起寒鸦掠过琉璃瓦,抖落的雪粒砸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佛堂的鎏金烛台突然爆出灯花,张若兰望着丰绅殷德瞳孔里跳动的火光,喉间涌动的真相几乎要冲破桎梏。她摸到袖袋里那枚嵌着电路板的芙蓉糕残片,冰凉的触感让腕间东珠串骤然发烫——这是穿越前修复过的乾隆朝东珠,此刻却成了催命符。
“腊月初七亥时三刻,大人曾在后花园埋过个黑陶罐。“她突然开口,看着对方执念珠的手顿了顿,“罐里装着嘉庆元年殿试的策论残稿,墨迹未干时被公主撞见...“
丰绅殷德猛地掐住她脖颈,力道却泄在触及她锁骨伤痕的瞬间。那道月牙形烫疤是他上月试火铳时意外留下的,此刻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
“你怎知...“
“因为那夜我在地牢窗口看见的!“张若兰扯开衣襟,露出肩头冻疮溃烂的痕迹,“侍卫灌的辣椒水泼在炭盆里,蒸汽灼伤了三个囚犯——大人若不信,可验看地牢东墙第三块砖下的鼠洞,里面还藏着半截带血的指甲!“
更漏声恰在此刻敲响,佛龛后的杏黄幔帐剧烈晃动。张若兰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金刚经》,就着烛火点燃:“真正的反诗在这里!“焦黑的纸灰翻卷间,竟显出密密麻麻的朱砂小楷——正是公主模仿丰绅殷德笔迹誊写的《白莲教赋》!
丰绅殷德劈手夺过残卷时,张若兰腕间的东珠串突然崩裂。十二颗浑圆的珠子滚落满地,在青砖上敲击出《清史稿》记载的和珅十二大罪。她扑跪着去捡,却被拽进个颤抖的怀抱。
“别动。“他嗓音沙哑得可怕,指尖拂过她后颈新结的血痂。那夜地牢的辣椒水混着盐水浇下时,他正在公主寝殿听《长生殿》——戏文里唐明皇赐死杨贵妃的唱词,此刻化作实体扎进肺腑。
院外忽然传来骚动,刘全瘸着腿撞开朱漆门:“少爷快走!九门提督的人...“老管家胸前的血窟窿汩汩冒着热气,“公主把咱们贩私盐的账本送进了养心殿!“
张若兰摸到丰绅殷德袖中冰冷的燧发枪,这是历史上他自戕用的那把。她突然咬破舌尖,将混着血的芙蓉糕残片塞进他掌心:“含住!能暂保心脉!“电路板锋利的边缘割破两人肌肤,时空乱流在玉佩裂纹中发出蜂鸣。
火光映亮院墙时,张若兰看清围剿的兵卒帽缨颜色——不是嘉庆朝的赤红,而是乾隆御用的明黄!历史在她眼前裂开细缝:本该三年后发生的抄家,因她介入提前了。
“抱紧我。“丰绅殷德突然揽住她腰肢跃上房梁,这个动作让张若兰想起穿越前在恭王府看到的《乾隆南巡图》。瓦片在脚下碎裂,她听见他压抑的闷哼——那柄燧发枪的撞针不知何时刺进了他肩胛。
逃至角门时,玉佩突然迸发刺目蓝光。张若兰在时空漩涡中瞥见两百年后的自己:考古队正从她此刻站立的位置,挖出枚嵌着翡翠碎片的头骨。而丰绅殷德染血的箭袖残片,正陈列在故宫博物院地库的恒温箱里。
“活下去。“他将她推入枯井的刹那,追兵的火把照亮井壁斑驳的刻字——“嘉庆四年正月十八,罪臣丰绅殷德殁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