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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黍穗之变
晨露沿着青铜鼎的饕餮纹路滑落,吴淼跪坐在第九座方鼎前。陶罐中的九幽稷仍在抽泣,那些人脸黍穗的每一声呜咽,都像是钢针在戳刺太阳穴。他望着鼎中浑浊的灵泉,水面倒映出的面容已爬满青鳞。
“第二轮,育灵种。“
执法长老祭起块龟甲,甲骨裂隙中迸出九点星光。其余八名参赛者各施妙法,吴清玥的冰魄剑气裹住星光,瞬间凝成冰晶状的灵种。唯有吴淼面前的光点漂浮不定,似在畏惧他身上的巫族气息。
袖中九幽稷突然暴动,根须刺破陶罐扎进血肉。吴淼闷哼一声,识海中浮现出祭坛碑文:“以血饲稷,通幽冥。“他咬破指尖,任由血珠坠入鼎中。浑浊的灵泉突然沸腾,星光被染成暗红色,竟凝结成颗布满血管的种子。
“邪道!“观礼台上传来呵斥。某位白发长老拍案而起,腰间葫芦喷出三昧真火:“此等魔种岂能存世!“
火焰临身的刹那,吴淼怀中窜出条藤蔓。那是前夜用血玉稻粒催生的灵植,此刻却如活蛇般绞灭火龙。藤叶上金纹流转,隐约可见《神农淬体诀》的篆文。家主忽然轻笑,指环敲击玉座的声响压过全场喧哗。
“继续。“
二字如定身咒,白发长老僵立原地。吴淼低头凝视在掌心蠕动的种子,发现血管中流淌的竟是自己的精血。鼎中倒影愈发模糊,青鳞已爬上侧脸。
正午时分,众人移步至后山灵圃。千级青阶尽头是九块息壤灵田,每块都萦绕着不同属性的灵气。吴清玥的冰魄灵种落入壬水位,顷刻间长出七朵玉髓花。淡蓝花瓣舒展时,天空竟飘落细雪。
吴淼的第九块灵田却泛着死寂的灰。当他将血色灵种埋入息壤时,整块土地突然塌陷成旋涡。九幽稷的根须在深渊中疯长,缠住地脉深处的某具青铜棺椁。棺盖缝隙渗出黑雾,那些雾气化作上古篆文涌入他识海。
“稷者,社稷也...“
苍老的声音在颅腔内回荡,吴淼看见洪荒大地上,先民们用骨刀在龟甲刻下农事。有巫祝割开手腕,将血洒在龟裂的田垄,于是五谷破土而出。画面突然扭曲,血祭的场景变成战场,阵亡者的魂魄在稷穗中哀嚎。
“三公子,该灌溉了。“
杂役的提醒将他惊醒。抬头望日晷,才发现自己呆立了半个时辰。其余灵田早已郁郁葱葱,唯他的田垄间飘着灰雾。吴淼解下腰间竹筒,这是清晨收集的百花露水。可当水滴触及灰雾的刹那,竟在半空凝结成冰锥。
“反五行相性...“他摩挲着脸上鳞片,突然想起祭坛碑文末端的警告。咬破尚未鳞化的右手中指,将血滴入竹筒。清水霎时沸腾,蒸腾的血雾被灰雾吞噬,九株黍苗破土而出。
黍苗生长的声音像是骨骼碎裂。吴淼蹲坐在田埂,看着它们吞噬血雾、吞噬阳光、最后开始吞噬声音。当黍穗结出第七颗籽粒时,整片灵圃陷入诡异的寂静,连风声都消失了。
日暮时分验收成果,八位长老在第九块灵田前驻足良久。白发长老的照妖镜刚举起就炸成碎片,紫袍长老的寻灵鼠人立而起,疯狂啃噬自己的尾巴。最终家主抬手轻点,黍穗中浮出个残缺的巫族文字,才平息众议。
“第三轮,炼灵丹。“
宣布声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吴淼捧着九粒黍籽走向丹炉时,发现其余参赛者都在后退。二姐的冰玉鼎泛起霜花,将两人间的石砖冻出蛛网裂痕。
丹炉燃起时异变陡生。吴清玥的寒髓火突然暴涨,火舌舔舐到吴淼的黍籽。灰雾与冰焰纠缠着冲上穹顶,在空中凝成巨鼎虚影。观礼席传来惊呼:“神农鼎!这...这是丹道祖灵显圣!“
吴淼的视线却穿过虚影,看见个更恢弘的场景:万里焦土上,青铜巨鼎烹煮着山岳般的妖兽,戴骨饰的巫者唱着祭歌,将五谷撒向龟裂的大地。当他伸手想触碰那些幻象时,指尖传来灼痛——黍籽在丹炉里炸开了。
不是丹火失控的爆炸,而是某种古老的共鸣。九粒黍籽化作九团黑日,丹炉的青铜外壳迅速锈蚀。吴清玥的冰魄剑自动护主,却在触及黑日的瞬间蒙上绿锈。家主终于离座,指间雷光织成罗网,将异象强行镇压。
“今日到此为止。“
雷声掩盖了声线中的惊悸。吴淼被雷光扫下丹台时,瞥见家主衣袖下的手臂也生着青鳞。
夜半,吴淼躺在灵田中央。九幽稷的根系缠绕全身,正在吸食鳞片下的污血。月光被灰雾折射成惨绿色,他举起生满鳞片的左手,发现掌心多了个瞳孔状的纹路。
“在看什么?“
沙哑的声音惊得他翻身而起。白日里炸碎照妖镜的白发长老站在田埂,道袍下摆沾着丹炉灰烬。老人丢来块骨片,上面刻着与青铜古简同源的文字。
“三十年前,有个体修弟子被做成果肥。“
骨片突然发烫,映出段记忆:青年在祭坛上挣扎,血肉被灵植分食,最后白骨上开出妖艳的赤芍花。吴淼认得那青年眉眼,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他是你舅舅。“长老的传音入密带着血腥气,“现在逃,还来得及。“
灰雾忽然剧烈翻腾,九幽稷的根系破土而出,将老者拖入地底。吴淼疯狂扒开泥土,却只挖到几片带血的碎布。怀中骨片浮现血字:“他们用巫血浇灌的,从来不是灵植。“
五更天时,吴淼闯进家族禁地。守门的石兽对他视而不见——或者说,不敢与他对视。在藏经阁最底层的暗格里,他找到了落灰的族谱。翻到母亲那页时,鳞片刺破了指尖。
“吴氏婉容,配巫族罪裔...“
血迹在“罪裔“二字上晕开,泛黄的纸页突然自燃。火光照亮墙壁,显出幅被掩盖的壁画:九位戴青铜面具的巫者跪拜巨鼎,鼎中沉浮的却不是丹药,而是无数蜷缩的婴儿。
晨钟再度响起时,吴淼将陶罐埋进祭坛。九幽稷的根系穿透他的脚背,与地脉深处的青铜棺椁相连。在痛楚达到顶峰时,他忽然明悟:所谓家族大比,不过是喂养那具古棺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