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时光琴键
五月的槐花香渗入阁楼木板的缝隙时,林深正跪在积灰的樟木箱前。继父上周收拾旧物留下的刮痕还印在箱盖上,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他掀开箱盖的瞬间,尘埃在斜射的阳光下起舞,露出压在军绿色毛毯下的雅马哈PSR-19电子琴。
琴身泛着象牙白的光泽,左侧音色选择键旁有道细微的裂痕——这是1996年广岛音乐节后台,父亲林慕云与酒井法子合奏《四季》时,被狂热粉丝撞倒留下的印记。林深的手指抚过琴键,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音乐是唯一能穿越时空的货币。”
楼下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母亲苏明薇正在用日语接听越洋电话。作为外贸公司的总经理,她总爱把和服人偶与青花瓷混搭在博古架上,玄关悬挂的浮世绘下方贴着「请说普通话、英语、韩语」的三语便签。
厨房蒸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苏明薇的轮廓。他故意用日语试探:“父亲在日本乐坛的名声,现在值多少筹码?”
苏明薇的睫毛轻轻颤动。这个习惯性微表情林深再熟悉不过,每当涉及父亲的话题,严肃的面具就会裂开细缝。她转身从冰箱取出抹茶大福,关西腔突然变得柔软:“你爸常说雅马哈PSR-19有周杰伦的味道,虽然那时周董还在餐厅打工。”
这句话像钥匙打开了记忆闸门。林深想起2001年父亲肝癌晚期时,曾在病床上用这台琴弹奏《可爱女人》的旋律。那些变调的电子音混着消毒水气味,成为他前世最尖锐的童年回忆。
次日清晨的英语课,粉笔在黑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班主任李月华用红笔圈出「serendipity」这个词,“谁能用韩语和日语分别翻译?”
教室后排传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林深余光瞥见江雪将词典竖在脸前,马尾辫随着查词动作轻轻摇晃。这个总爱穿浅蓝衬衫的女生,课桌抽屉里永远藏着岩井俊二的小说。
“韩语是「우연한발견」,日语可以说「セレンディピティ」。”林深起身时,江雪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后颈露出一小节红绳,系着青金石吊坠——那是上周春游时林深在千佛山捡到的石头。
李月华扶了扶眼镜:“林同学的语言天赋倒是继承了父母优点。”她突然切换到日语,“听说你父亲修复过长崎教堂的管风琴?”
全班目光瞬间聚焦。林深用韩语回答:“那是1995年的事,父亲说键盘里藏着原子弹幸存者的祈祷。”前排男生发出不明所以的哄笑,江雪却在本子上快速描画管风琴的轮廓,笔尖在「祈祷」二字下划出波浪线。
午休时的音乐教室流淌着《蓝色多瑙河》。林深将PSR-19接上老旧功放,指尖悬在琴键上迟迟未落。窗外玉兰花瓣飘进来,正好覆盖中央C键的裂痕。
“这是雅马哈第一台带中国民乐音色的电子琴。”清泠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江雪抱着《追忆似水年华》站在逆光里,裙摆被风吹得鼓胀如帆,“林深心头一震。他故意按下琴键,琵琶音色混着电子鼓点倾泻而出:“你觉得这像什么?”
“像…”江雪的手指无意识卷着书页,“像青铜器长了机械翅膀,又像唐三彩在跳街舞。”她耳尖泛红地补充,“我乱说的。”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林深迅速关掉电源,在教导主任谷建芬推门瞬间,将江雪拽到钢琴后方。两人蜷缩在狭小空间里,江雪的发丝扫过他下巴,带着茉莉花洗发水的味道。
“下周校庆必须用红色幕布!”谷建芬的怒吼震得窗框发颤。等脚步声远去,江雪突然用日语轻声说:“我父亲是驻日记者,他见过酒井法子在震灾义演时弹这台琴。”
林深看着她瞳孔里晃动的光斑,想起2023年东京某间酒吧里,过气的酒井法子曾醉醺醺地提起:“林慕云的儿子啊…他该把琴键里藏的东西取出来了。”
晚餐时分,继父陈卫国端着糖醋排骨从厨房出来,军装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狰狞的烧伤疤痕。这位文化艺术团的副团长,此刻正哼着《红梅赞》的调子往汤里撒白胡椒。
林深扒着饭粒,目光扫过冰箱上贴的三语日程表。母亲明天的安排用红笔标注:「09:00陪同见日本商会代表」「14:30韩领馆文化参赞茶叙」「19:00监督林深日语考级复习」。
当新闻切换到网易股价跌破1美元的报道时,林深突然用日语问道:“如果我现在想买一万股网易,家里能拿出多少钱?”
陶瓷勺撞在碗沿发出清响。苏明薇的睫毛又开始颤动,这次持续了足足三秒。“你父亲留下的音乐版权费,够买十万股。”“但前提是下周月考进年级前十。”
深夜,林深跪在阁楼地板上拆卸琴键。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长成二十年后在纳斯达克敲钟的模样。当第十七个琴键被撬开时,泛黄的乐谱纸卷「嗒」地掉出。
那是父亲用五线谱写的日记,1996年4月17日那页画着奇怪的符号:♭(周)→♯(SM)→♮(2003)。在乐理符号下方,有一行小字注释:「当我的儿子解开这个谜题时,蝴蝶的翅膀应该已经掀起台风了吧。」
楼下的古董钟敲响两点时,林深在PSR-19里录下第一段旋律。他用《七里香》的前奏混入东方神起《Hug》的和声,最后以阪神大地震幸存者合唱的《故乡》收尾。二十三年后,这段音频将被刻在区块链上,以287枚比特币的价格拍出。